最後,還是一些邊緣化的官員們想了個主意,讓所有的大臣盡數搬進皇宮,然後將全城戒嚴,接着再派出大量士卒一寸一寸的搜。
可如此一來,城內百姓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本身身處亂世,大家的日子就都過的不太安生,眼下更是遭了殃,畢竟,因爲此事而受到最大沖擊的乃是商、農兩個行業。
尤其是商,這其中又以米商最爲代表。
說起來,這米商本就是新開闢出來的行業,他們一邊從農家百姓手裡用適當的價格換取餘糧,一邊通過衡量市場價格以全新的價格在店內出售。
如此一來,農戶們就有機會將餘量換成錢財,其他普通百姓也能用錢財來購買糧食,這等行當,用後世的話來說,應當算是個良心企業了。
這在眼下也是個不錯的惠民之法,可眼下卻被毀於一旦。
其中最慘的便是一個就名叫尹昊的人,據傳他出身自商賈世家,乃是九曲尹家人,自打到了長安城,便同諸多士族有了交集,在經商的時候得了不少便利。
其實他先前在許昌的時候,就已經和很多士族內的人打過交道,因爲他在那三年裡,是一直跟隨着曹家腳步的,甚至還曾將不少生意都交由曹家人看顧,交情甚篤。
但眼下······
看着米倉內大量已經被蛀蟲啃食,甚至發黴腐爛的糧食,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有些難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
畢竟,被毀了的數屯糧食就在眼前,這對他一介商人來說,宛如天災!
痛心疾首的他無奈之下跑到衙署默默流淚,同時還告訴了不少士族好友自己眼下的境遇,在得到了一筆資金的救助後,他果斷請了不少護院,只爲先挺過這個冬天。
至於損失的那些大米以及錢財,只能等以後再賺了。
對於這件事,曹丕也沒有半點辦法,他自覺唯一能做的,便是繼續大力搜查刺客,等將刺客抓住,長安城內的人心也就穩了。
“主公,城內百姓們皆已查過,凡是典冊之中記載之人,居住未滿三年的,還有近期來此的外地人,皆無我等要找之人!”
說到這個華歆就很惆悵,自己爲了查這件事,可是花費了大量的精力,不眠不休的看了數卷卷宗不說,還不放過半點空襲時間,去詢問被刺殺官員的遺孀以及府邸奴僕等。
可以說,整個長安城內,該查的不該查的,他基本上都查了個遍。
故而這會兒在曹丕的面前,他很害怕。
既怕曹丕責備自己無能,被擼官職,也怕對方下令讓自己繼續探查此事。
當然,倘若只是簡單的幾句責備,不丟官那倒也沒什麼,關鍵就怕再讓自己追查此事,整個長安城內的流言蜚語,怕是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這會兒的曹丕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於大殿之上憤怒的吼道:“一羣混賬東西,到底是誰在胡言亂語?去,給我查,找到傳流言之人,將其盡數抓起來!”
“萬萬不可啊,主公!”
華歆和陳羣聞言,當即嚇了一跳,急忙勸道:“如今流言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咱們若是真要抓人,只怕城內無一人能倖免!”
“是啊,主公,咱們剛來長安便這般行事,只怕日後更加難以服衆,再者,自古以來便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倘若再這般嚴加守護下去,只怕最先崩潰的反倒是我們。”
曹丕強壓下心中怒火,面色發沉,卻止不住爲自己叫屈。
他孃的,自己纔來了長安城幾天?幾天啊!
這到底是哪兒來的流言?傳播速度未免過於迅速了,定是有人嫉妒自己,故意如此的,個混賬東西!
“此事有諸位說的那麼複雜?我這倒是有一計······”
醉酒的戲志才靠在殿內的柱子上,傳出一陣帶着酒氣的言語。
這個人數十年如一日,最喜縱情山水,最愛流連煙花之地,因爲被傳召的時候,他正好在酒樓飲酒,且喝了不少,故而這會兒已成醉態。
說起來,儒家“君子”中還真就少有像戲志才這樣性格的人,很隨性但又很剛·····
於他而言,刺不刺殺無所謂,但酒必須得喝,尋歡作樂必不可少,可若是你真要來刺殺與他或者得罪了他身邊之人,這傢伙二話不說就敢跟你上拳頭。
完全不像個儒生,但不得不說,熟讀儒家經典的他在儒家思想上還真就有一定的見解和領悟,這一點在他平日裡給曹丕出點子的時候就能感覺到,很是神奇。
“你有何高見啊?”
雖然不太喜歡對方的性格,但曹丕還是問了出來,畢竟他這親曹操去世前,欽定的託孤重臣之一。
“再查!居住在此地三年以下的查了,但三年以上的還沒查,七天內,將這些百姓們再過一遍!”
“你還要查?這······主公,這萬萬不可啊!”
“是啊,主公,萬不可聽這胡言之語吶,刺客怎會是居住在城內三年以上之人?”
“······”
就在一衆臣子都反對的時候,司馬懿卻愣了一下,隨後眼睛愈發的明亮起來。
接着,他走出隊伍,認真道:“主公,在下以爲,戲志才所言有理!”
“嗯?這是何意?”
曹丕微微蹙着眉,很是疑惑,他搞不明白眼下是個什麼狀況。
華歆和陳羣等人就不用說了,都是些氏族中的老實人,雖說對儒學思想的研究尚可,內政上無甚出挑,卻也不會出錯,唯獨在謀略方面稍遜一籌。
反倒是戲志才這個老酒鬼,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但其謀略確實比其他人強上幾分。
不過,這可不代表他酒醉之後的言語,也會被自己採納。
但聞司馬懿之言,戲志才的這番醉話,莫非暗藏玄機?
被所有人關注的戲志才笑而不語,反倒淡淡掃了眼司馬懿,問道:“怎得?莫非仲達與我心意相通?”
司馬懿嘴角抽了抽,這用的都是些什麼破詞?
雖有些無語,但他還是沉穩的,面帶微笑的朝對方拱了拱手,道:“在下雖無法與閣下心意相通,但卻知曉,閣下在此刻開口,且說了要嚴查,定有自己的考量。”
“仲達莫要說笑哦,你定已知曉我的想法。”
戲志才靠在柱子上,完全無視其他人,只盯着司馬懿,似笑非笑的說着:“看來是在下惹達仲不開心了呢,如若不然又怎會對着主公藏私至此?”
“唉,明明早已有應對之策,卻偏要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纔開口,仲達,你就不怕從長此以往叫人寒心?”
司馬懿一聽這話,淡定的神情差點兒就破了功。
戲志才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自己不是在幫他說話嗎?他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爲何還要拿自己開刀?
這些話是能當着主公的面說的嗎?
他心裡瘋狂的吐槽着,但戲志纔可不在乎這些。
他本身便是一介寒門,不受氏族子弟的待見,同樣也不喜氏族之人,故而哪怕到了現在,他都是孤身一人,不論是在家還是在衙署。
也是因此,他從未有過家族之念,反正自己孤家寡人的也過了這麼多年,日後就算和人起了衝突,也連累不到全家,更上升不到家族的地步。
本着這樣的想法,這偌大的宮殿之上,自然就沒有他不敢得罪的。
被架在臺上的司馬懿心底瘋狂思索,片刻後才望向戲志才彎了彎腰,面帶微笑的說道:“閣下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在下才疏學淺,只是有些許想法罷了,並沒有相對成熟的計謀。”
“如此豈敢開口,在主公面前賣弄?”
戲志才斜睨着他,嘴角不自覺的撇了撇,心想我信你個鬼,你肚裡那麼多花花腸子。
其實兩人共事的時間也不短了,雖說沒什麼甚篤的矯情,但多少也是有幾分緣分的。
故而彼此間有過一些對對方的看法,但卻從未有過爭鋒相對的爭執與交鋒,能做到這一點可不是因爲雙方有惺惺相惜之感。
這一點也是戲志才最近纔看明白的,只是他懶得問對方,也不想同其他人說罷了。
一向自詡放浪形骸,風流放蕩的他又怎願深陷在與人互懟乃至勾心鬥角的事情上?
這時候的曹丕深吸了口氣,按耐住心底的不耐,沉聲道:“諸君若是有什麼好的計謀還望儘快說出!”
再不要讓自己看到你們這些託孤重臣們之間相互鬥心眼的場面!
後半句他雖沒說出口,但只要是個聰明的,基本上都能聽出他言語中的不耐。
但偏生,戲志纔是個聰明的,卻不是個懂事的!
“魏公,您若是真想盡快解決當下之困境,那便聽我一言!”
廢話,我若是不想聽你的計劃又何出此言?
看着醉醺醺的戲志才,曹丕心底忍不住怒火叢生。
這個混賬東西,該不會是覺得自己年輕,故而在此倚老賣老吧?
有話直說,在這賣弄什麼呢?
雖然戲志才只說了簡單的一句話,但因其態度,叫曹丕很是惱火。
因爲對方給他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是個豎子似的,豎子不足與之爲謀!
越想越惱怒的曹丕在心底給戲志才狠狠記了一筆,隨後才面帶微笑的說道:“既然如此,那邊全仰仗令君了!”
戲志才聞言,這才懶懶散散的離開柱子,歪七扭八的站着朝對方行了個不甚規矩的禮,隨即嘴裡不知哼着什麼,轉身朝大殿外走去。
一直到了殿外,被冷風吹的稍稍清醒了些許,卻也更覺頭昏腦脹,而此時的他腳下已然踩在了階梯之上。
身形搖晃的厲害,就在他差點兒掌控不住身子,即將摔倒之際,一雙手出現在了他的身邊,並將其穩穩扶住。
仔細一瞧,原來是鍾繇。
“呦呵,鍾老?您不在家裡躲清閒,怎得大半夜跑這兒來了?”
鍾繇樂呵呵的笑着,並不答話,反倒笑問:“志才,你既然有信心解決這等麻煩,想來定是知曉這刺客出自誰手了吧?”
“嗤!除了戲煜還有誰?雖然不知曉那些刺客是何時偷偷潛入長安的,但若是我沒猜錯,他派出的這些‘刺客’,定是當初那些黑騎!”
“因爲普天之下,唯有黑騎纔有這等叫人捉摸不透,防不甚防的手段和計謀,殺起人來,更是悄無聲息,那些傢伙······倘若真將其當作普通騎兵,只怕會吃大虧······”
“其實在下曾與先主公就黑騎一事進行過數次討論,主要目的便是研究這些人的才能,他們學的除了殺人之計外,還有策論!”
他同鍾繇一道,緩緩走下臺階,朝外殿走去,打算找皇城內的統帥,令其將消息傳給曹彰。
接着讓曹彰安排人手,去封鎖封鎖城門,最後再同自己一道,對城內的百姓進行一次深度搜索。
在這月光輕瀉的幽暗環境下,二人一直走到大校場都不曾停止過交談。
這個時候的戲志才才說起當初戲煜教黑騎學習和演練的內容。
“猶記得當初戲煜命黑騎學習的科目共有一十三種之多,暗殺與潛行只是其二,除了這些黑騎還要學習策論,商學,農學,算數······”
“不止如此,他還在每月月底設立了一個考察制度,凡是十三門科目中有一門不合格者,便會被驅逐出黑騎的隊伍。”
“在這樣激烈的競爭下過了幾年,纔有瞭如今黑騎之雛形!”
“第一批黑騎就是在那個時候入世的,不過堪堪百人,便叫黑騎之名響徹天下!”
“我覺得,如今攪的衆人不得安生的白騎,怕是與黑騎所學無甚不同。”
“只可惜啊,他們學的那些科目,唯有戲煜知曉,我等壓根兒無法教學······”
“原來如此!”
一路上聽對方說了這麼多,鍾繇頗有感嘆。
他緩緩點了點頭,隨即目光如炬的望着對方,神情淡然道:“這樣一來,我們既然知曉此事乃黑騎所爲,那爲何不就地格殺或者驅逐,反倒要四處搜索呢?”
“因爲他們就算再厲害,而今行的也不過是刺殺等宵小之輩纔會乾的不入流的事,只要我等全城戒嚴了搜索,想必他們定會心浮氣躁。”
“七日後,不管這些人有沒有被我們搜尋出來,城門都會打開,屆時,以他們那慌亂的性子定會想盡辦法逃出長安。”
“屆時咱們再出動士卒將其盡數抓捕回來,進行嚴刑拷打,逼問那一十三門學科之具體內容,豈不更好?”
“原來如此,此計甚妙啊!倘若我等也能學習到那些學識,怕是就能爲萬世開太平了!”
鍾繇撫了撫鬍鬚,笑得開懷。
“觀當今天下之勢,亂世中,盛世遲,天下儒生自保尚且困難,自然很難發展壯大,倘若儒道落寞,着實叫人心寒。”
“若是這時的長安能出現一些將其匡扶復興的法子和本事,也算是盛世降臨前的一場預兆了。”
“我倒是不曾想過這些,只希望能保住長安。”
戲志才搖了搖頭,深深嘆了口氣,繼續道:“當初先主公離世前,曾再三囑託,要我匡扶主公,故而其他事我都可以不管,唯獨主公之憂不能不管。”
“我而今唯一之願望,只盼戲煜莫要再禍害主公,禍害大魏!”
“原來如此!”
鍾繇點點頭,他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上說了多少個原來如此。
戲志才也發現了,鍾繇自始至終只在聽自己說,卻從未發表過自己的感想,意見乃至謀略,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對於這個比自己年長,且搭檔了數年的老夥計,他還是很看重的!
“鍾老,志才斗膽一問,不知······您對如今的天下有何高見······”
“哈哈哈,高見與我無關吶!”
鍾繇仰天大笑,隨即望着對方似是而非的說道:“雖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但我不過是介將死之人罷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忠職守。”
“在其位謀其政,主公讓我擔任什麼職位,我便安心做好分內之事,至於其他的,與我無關,天下也好,大業也罷,都與我無關!”
說完這話,兩人也來到了宮殿大門之外,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二人話別,鍾繇帶着自家奴僕乘坐着馬車,緩緩朝吉慶大街走去。
這條大街走到頭,便是各個公卿大臣的府邸,一路上大道平坦,小道卻也不斷,就好似一棵枝繁葉茂的樹,大街爲主幹,周圍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枝椏。
這路白天走倒沒什麼,可在晚上,倘若他人有歹心,就成了殺人越貨,四處藏匿的絕佳之地!
“夜深人靜的走這條道,他倒是什麼也不怕啊!”
戲志才望着漸漸離去的馬車,自言自語的喃喃着。
忽然之間,心神一動的他想明白了一個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路!
困擾自己的可不是眼前的路,而是······人生之路!
“鍾老······還真是叫人豔羨啊······”
戲志才直到在這一瞬,纔算是真正的醒酒了。
活了半輩子,自己見到的唯一一個活的清醒且通透的,怕是隻有眼前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