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怎麼了呢?居然把別人的善意當作理所當然。
天銘他們玩遊戲這麼久, 上線自然也會有很多夥伴,自己最近卻一直跟在銘言身邊,可以說完全霸佔了大神。
造成別人的困擾而毫不自知, 這種行爲簡直可以用不要臉來形容。
早就想清楚, 不能拉他下水的, 結果又不自覺地, 被他吸引了。
這樣的自己, 真是令人討厭。
顏卿感到胸悶,於是離開書房,帶了鑰匙下樓出門透透氣。
陽光還是那麼明媚, 上班上學的時間,街上沒什麼人。熟悉的街道, 老舊的店鋪, 幾十年如一日, 除了牆皮剝落,油漆褪色, 跟顏卿自小的記憶相比,幾乎沒什麼變化。
路過小學對面的人民公園,顏卿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離家出走,就是從爺爺家跑來這裡。
當時是爲什麼“離家出走”來着呢?
顏卿看着面前的草叢中,一羣嘰嘰喳喳啄食的麻雀, 陷入沉思。
記得上一次坐在這裡, 屁.股特別涼。一來是秋天的夜裡, 二來嘛……對了, 當時穿着開襠褲, 可能兩三歲?爲什麼從家跑出來了呢……
嗯……是有人在吵架。
原本那天被送到爺爺家,然後早早地睡下了。顏卿記得自己小學的時候, 每天晚上8點半就睡了,兩三歲的時候應該更早吧?被爺爺安頓睡下後,不知怎麼又被吵架的聲音驚醒,好像還聽到有人摔東西。
具體吵架的內容自然是記不清了,小孩子的記憶本就模糊,但有一點,顏卿很清楚。
哦,對。
怎麼可能忘記呢?
被驚醒去上廁所,聽到書屋裡面,男人的聲音和女人的聲音,一個比一個聲大。
他站在牆邊往裡看,是他的父母在爺爺家裡大吵大嚷,因爲誰也不願意帶着一個累贅。
既然都不願意要我,那我不如先離開。
也許抱着這種想法,腦中也只有這一個想法,顏卿就那麼直接從書屋跑了出去。
忙着爭吵的二人,誰也沒發現他。
一路跑,一路跑。
跑着跑着,好像還撞在一個男人的腿上,摔了一跤。
爬起來,繼續跑,不管不顧,一直跑到雙腿痠軟,一點力氣都沒有,被臺階還是什麼絆倒在地。
顏卿記得自己沒有哭,爬起來,發現自己一路跑到了一個花園。慘白的路燈,可怖的樹枝,凜冽的寒風,但是他並沒有害怕。
也許他害怕過。怕沒有家。
所以當他失去家之後,就不再害怕了吧。
這時候想起來,他當時也完全沒想過被綁架之類的事情。
沒有人要就只好去撿破爛,這句話幼兒園的老師整天掛在嘴邊。
挑食沒有人要,不好好睡覺沒有人要,跟人打架沒有人要,所有犯下的錯誤,最終結果都是沒有人要。
沒有人要的孩子長大隻能撿破爛。
既然沒有人要自己,那麼就只能去街上撿破爛了吧?
突然發現自己從小就挺有邏輯思維的,顏卿難得地笑出了聲。
只是他的笑容轉瞬即逝。
小時候,感覺跑了很遠很遠,像是流浪到了世界盡頭。長大後再次過來,原來只有十分鐘的路程。
不知不覺,再次來到同一個地方。
距離上一次“離家出走”,已經過去……二十五年左右?
那麼久遠的事情居然還記得。
小麻雀們蹦蹦跳跳地,一邊啄食一邊打鬧,顏卿正看得入神,那一小羣麻雀像是受到驚嚇般,突然四散飛去。
頭頂被陰影籠罩,顏卿擡頭一看,霍天銘正喘着氣,一臉焦急地站在他面前。
“終於……找到你了。”霍天銘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上氣不接下氣。
“出什麼事了?”顏卿愣住了。自己出來很久了麼?他想掏出手機看下時間,褲兜裡只摸到鑰匙。
“我……我給你打電話……一直不接……還以爲你出什麼事了……擔心死我了……”
“啊?我可能就在附近轉悠下,用不着擔心。”
“不是……我看到羣裡說……你被人騷擾了……所以……”
騷擾?
“被騷擾?我嗎?”
顏卿盯着霍天銘的頭頂,看他點了點頭。
汗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面,才聊了這麼幾句,霍天銘腳下的石磚已經被打溼一小片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霍天銘氣息終於喘勻了一些,擡起頭。
“我那個號進主城,經常有人騷擾的,又不能全都屏蔽,所以……”
“你先歇一下,慢慢說。”顏卿往邊上挪了一點,在自己左邊的長凳上拍了拍。
霍天銘順着顏卿的動作,看了看長凳,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四仰八叉地轉身擠到顏卿身邊。
看起來偏瘦的男孩沒想到還挺佔地方。
顏卿已經挪到了凳子邊上,而霍天銘的大腿卻貼了上來,隔着布料,能感覺到他腿上的熱度。長長的兩條大長腿,差一點就伸進又飛回來的麻雀羣裡了。
還有他的胳膊,也很長。
男孩這會兒正仰靠在長凳的靠背上,兩條胳膊展開搭在上面,從顏卿的後背到他自己的那一半,兩隻手還垂了下來。
以前還覺得這公園的長凳挺長的,這會兒並排坐兩個成年男人,就顯得這麼短了。
“你沒事就好。”霍天銘從椅背上擡起頭,仔細打量着顏卿。
顏卿看着霍天銘的側臉,汗水匯成小溪,從他的額角一路流淌到下巴,然後滴落在肩膀,在他的外套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我被騷擾一下沒關係啊。而且本來其實是你被騷擾,我剛好看到而已。”
“不行,萬一你誤會了呢?”霍天銘猛地坐起,又是幾滴汗水啪嗒啪嗒。
好傻啊。
可是你這樣還是會讓我誤會啊。
顏卿只是不太懂得怎麼表達感情,習慣了把情緒隱藏起來。
被別人稱作冰塊,這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別人的溫柔。
如果自己再年輕一點,再莽撞一點,比如,在遇到那個人之前。這樣的男孩一定會讓自己心動,會讓他沉溺,會讓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拼一把。
可愛情是多麼脆弱啊。
跟錢總是發小,再加上男孩的言談舉止,吃穿用度,不需要什麼高超的推理能力,也能猜到,他的背景不凡。
這樣的一個男孩,終究也要面對世俗的紛擾,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會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重擔,需要他去扛。
上一次戀愛的經驗,讓顏卿深刻體會到,愛情,是需要紮實的基礎的。
特別是物質。
在家族的利益面前,那個人選擇了放棄與自己的感情,他不怪他,這是很理智的判斷。
那麼明知道結局,爲什麼還要重蹈覆轍呢?
好在,男孩心裡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自己不需要多想。他的溫柔,只是對待朋友的親切。
不知道,他對自己心愛的那個人,會是什麼樣。
顏卿幾乎無法控制地,羨慕起男孩心裡的那個人,希望那個人也能如此溫柔。
這麼美好的男孩,值得這世間最溫柔的人。
呵,三十歲的老男人發春了,這麼矯情,真可怕。
顏卿捲起袖子,疼惜地幫男孩擦去臉上的汗水,一下一下,一點一點,將小溪一樣的汗水拭去。
然後對上男孩閃閃發光的雙眼,他輕聲說道,“走吧,我們回家。”
不曾想霍天銘卻突然一頭扎進顏卿的肩窩,怕他躲開,右手還虛虛地環住了顏卿的肩膀。
“不嘛,再坐一會兒,就一會兒。”
“你把汗都蹭我身上了,臭不臭?”顏卿的脖子,甚至被霍天銘額角的汗打溼。
“這是男人味兒,不臭。”男孩得寸進尺似的,還拱來拱去。
“還在上學的小朋友,哪來的男人味兒。”顏卿被他拱得,稍微挪了下身子,卻被更緊地摟住了。霍天銘的左手搭上了他的腰,整個人都像是要擠進他的懷裡。
這麼大隻,想全都擠進顏卿的懷裡太有難度了。
“我馬上就要畢業了!”霍天銘擡起頭,近距離看着顏卿,雙眼閃閃發光,“再等我一個月!”
嗯?他在說什麼?
顏卿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現在年輕人的思路。
等等,聯繫上下文捋一捋。
男孩先說有男人味兒,然後自己說他沒畢業,男孩又說還有一個月畢業……
哦,是說一個月以後就有男人味兒了?
真是小孩子,喜歡在奇妙的地方認真起來呢。
思考完畢的顏卿,發現男孩正一臉緊張地看着他,像是在等自己的答覆。
“好,等你。”男人味兒這種東西很難界定的,其實他現在就挺有男人味兒的,不過還是按照男孩的邏輯答應他吧。
果然,聽到顏卿答覆的霍天銘雙眼燦若星辰。
“嗯!”男孩再次把頭埋進顏卿的肩窩,聲音有點發悶,但是掩蓋不住聲音裡的欣喜。
真好哄啊。
這孩子,果然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