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尚未在朝中運作調動朔方軍北上之議時,已是讓魏忠賢派人前往陝西於是只不過是七月中旬,高進便在神木縣中接到了所謂的太子密詔。
七月十四,輕騎趕至駱駝城的高進在總兵府衙門,召集了駱駝城的衆多將門,出示了那道所謂太子密詔,這年餘時間裡,他盡奪延綏鎮治下兵權,陝西煤炭和口外經商之利大半被他鯨吞。
對於這些將門,高進並未用強,可朔方軍中將門子弟又多了不少,如今這些將門七八成的家主都已經下決心追隨於他。
看過那道密詔,這些將門家主都是摩拳擦掌,興奮起來,這可是從龍之功,雖說有些許風險,可只要太子登位,那好處自然不會少。
高進和杜文煥並坐,看着底下那些將門家主的神情,高進就曉得這些武夫還是把這事情想得太簡單,大明朝文貴武賤,他去京師是防止萬曆皇帝在死前做出些瘋狂舉動,以免壞了他的佈置。
“諸位,這從龍之功雖好,可也不是那麼容易拿的,你們想想,就算咱們幫太子登了大位,可在京師百官眼裡,我高進只怕是董卓,你們都是西涼武夫,不砍了我們的腦袋就算好了的。”
高進給那些興高采烈的將門家主潑了盆冷水,然後方自道,“不過我受過太子恩惠,不得不去,你們誰願意隨我北上,全憑自願。”
總兵府散去後,那些將門家主裡,還是有大半人不願放棄這機會,打算搏一把,帶着家裡騎丁跟隨高進,他們想得倒也簡單,反正事後朝廷是以調他們北上援遼名義前往京師的,真要出了事,自有高進去頂。
“小高,太子既然調你北上,何必多生事端?”
總兵府裡,人去樓空後,杜文煥自和高進在後院小酌起來,本是壯年的杜文煥此時已經滿頭花白,他十分不解高進何必將這太子密詔的事情宣揚出去,以朔方軍的實力,哪裡需要那些駱駝城的將門摻和進來。
“世叔,這延綏鎮乃是我的根本,我將太子密詔示於他們,就是要他們去京師,好生見識下百官的嘴臉和朝廷的德性,省得日後他們不跟我一條心。”
高進這般答道,他有不臣之心,在駱駝城那些將門家主眼裡,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
“你倒是有心。”
杜文煥笑了起來,高進想要造反,他早就看出來了,可是如今他兒子爲朝廷死在了遼東,就連發喪都得假託衣冠冢,他只會幫着高進遮掩,更何況在他眼裡高進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高,他比起楊應龍那樣的蠢貨聰明得多也有能力得多,朔方軍不但兵強馬壯,還有富可敵國的朔方商會,換了普通人,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起兵造反,可高進依然能忍得住,積蓄兵員財富糧草。
“不過是順手爲之罷了,這些將門於我而言,雖是雞肋,但用好了,也有大用。”
高進老實答道,以他如今手上掌握的實力,這駱駝城的將門加起來都不夠他一隻手打的,可是打天下他不可能全靠着手底下的老班底,終究還是要用這些人做馬前卒當炮灰的,所以得給他們個錯覺,讓他們今後自以爲是他的黨羽。
高進在總兵府只待了兩日,第三日,隨着中壘營和白馬騎抵達駱駝城,他自是領着前來的幾十家將門,浩浩蕩蕩地往京師而去,而另外從三十五營堡抽調的兩萬精兵則是在張堅帶領下隨後出發。
……
七月底,京師裡,隨着宮內傳出皇帝時常昏厥不能理事的消息,人心也漸漸不安起來。
魏忠賢的御馬監掌印太監的位子也丟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和他生過嫌隙的魏朝,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之位也落入了鄭貴妃宮裡的丁公公手裡。
當日他在太子書房說的話全都應驗了,這也讓朱常洛終日不可惶惶,沒有御馬監的兵馬,他這個太子等於毫無抵抗之力,他甚至能想到當福王進京時,父皇就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本來應該成爲朱常洛這個太子依仗的百官,這個時候也毫無辦法,哪怕他們中有人嗅到了危險,可是皇帝更換司禮監御馬監的掌印太監,他們又能怎麼樣,皇帝又沒有動太子。
原本富態的朱常洛在短短的大半個月時間裡,人就瘦了一大圈,就連精神也緊張兮兮的,眼下他全部的指望都在高進身上,因爲在拖了大半個月後,朝廷終於明發旨意調動朔方軍北上援遼。
“殿下,該喝參湯了!”
“不喝,給孤滾。”
朱常洛看着捧着蔘湯進來的侍女,面色猙獰地大罵道,“不都是說了,給孤滾嗎?”
“殿下,殿下,是魏公公來了。”
聽到是自己親隨太監的聲音,朱常洛方自擡頭,然後他硬生生忍住了心裡那股狂躁,沉聲道,“喚他進來。”
魏忠賢戰戰兢兢地進來了,自從他丟了御馬監的掌印太監之位後,這位太子爺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卻沒再給過他好臉色,甚至遷怒於他,這也讓魏忠賢頭回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危險。
“殿下,好消息,高都護的兵馬最多三日就能抵達京師。”
魏忠賢雖然被罷了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可他和高進之間仍有聯繫,這也是他爲何能繼續出入東宮的原因。
“真的,高都護終於到了。”
朱常洛原本陰沉的臉色終於變了,大喜之下的他一把抓住了魏忠賢,只要朔方軍到了,他就能……想到宮裡的父皇,他的眼神變得狠辣起來,然後他又細問道,“高都護這沿途過來,可有走漏消息!”
“殿下放心,朝廷此前一直都在召集各邊官兵往遼東效力,高都護沿途都打了宣大山西等鎮徵發官兵的名號赴京,雖然也有遇到巡查御史起疑,也全都料理乾淨了,高都護還讓奴婢向殿下請罪呢!”
“高都護何罪之有,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朱常洛面色猙獰地說道,然後他看向面前的魏忠賢道,“既然高都護到了,魏伴,孤不能再等下去了,孤要你立刻奪了御馬監的兵馬,護送孤入宮侍奉父皇。”
“是,殿下。”
魏忠賢跪倒在地,叩首應道,煎熬了這麼多天,他終於等來了這翻盤的機會,自從他被奪了御馬監的掌印太監之位後,也是嚐到了什麼叫做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的滋味。
朱常洛終於孤注一擲上了賭桌,這段時日隨着王安魏忠賢相繼失勢,他已經明白父皇是真的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只等他“暴斃”以後好傳位給福王,如今大明江山風雨飄搖,遼東岌岌可危,百官們說不得也就捏鼻子認了。
魏忠賢離開東宮後,自是立馬召集單英等人,雖說皇爺罷了他和乾爹,可他這兩年在東廠、錦衣衛和御馬監的經營也不是短短十來日就能消除的。
“錦衣衛能召集約三百好手,只要公公拿下御馬監,護送太子入宮,錦衣衛便會護衛駕前。”
單英說道,因爲皇帝怠政,錦衣衛指揮使一直空缺,南北鎮撫司缺員嚴重,如今京師裡錦衣衛的中堅骨幹全都是得了他銀錢好處的,這些人指望他們出力很難,但是隻要大勢在他們這邊,這些人必定搖旗吶喊,爭相歸附的。
“東廠能調動的可靠人手只有二百。”
陸文昭沉聲道,魏忠賢丟了御馬監的掌印太監後,他這個剛出爐不久的掌刑千戶自然也當到了頭,不過東廠能打的番子本就是他這兩年裡調教出來的。
“好,你們立刻召集人馬,先拿下東廠,再隨我奪了御馬監的兵馬,咱們便護送太子入宮。”
魏忠賢殺氣騰騰地說道,御馬監下轄的四衛營和勇士營乃是宮中禁軍,只要拿下御馬監兵權,這大事便算是成了。
入夜時分,東廠內取代陸文昭的掌刑千戶已經身首分家,死得不能再死,嶽爺爺的畫像前,全都是他這兩年裡提拔的檔頭和底下番子頭目。
“大事若成,太子必不吝賞賜。”
隨着陸文昭振臂高呼,東廠上下的番子們都是興奮地隨着這位老上司出了內東廠,直往御馬監而去。
半個時辰後,御馬監的宮牆外,披甲騎馬的魏忠賢身後,是五百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宮門處躺着幾具屍體。
“見過魏公!”
身材高大的披甲士兵領着同伴朝魏忠賢恭敬道,他是四衛營的,曾受過魏忠賢的恩情,於是當魏忠賢勸他們效忠太子,誅除奸妃時,他便直接拿刀從背後搠死了自家上官並那幾個心腹,然後果斷開了御馬監的宮門。
隨着魏忠賢當先策馬,五百錦衣衛和東廠番子自是飛快地把控御馬監各處要地,而魏忠賢則是領着陸文昭直撲他過往的住所。
魏朝是被驚醒的,他纔剛當上這御馬監掌印太監不久,這幾日天天都待在御馬監裡沒有回宮,哪裡想得到魏忠賢居然膽敢造反。
“魏忠賢,你好大的膽子,你這是要造反嗎?”
魏朝披着衣服,看着明火執仗,身邊是東廠番子簇擁的魏忠賢,忍不住色厲內荏地喊道。
“魏朝,造反的是你們這些奸妃的黨羽,假傳聖旨,想要謀害太子,你們的事發了!”
魏忠賢正氣凜然地喝道,而魏朝聽到那句奸妃黨羽,便知道魏忠賢居然是要顛倒黑白,指鹿爲馬,只是他剛待要反駁,卻只見魏忠賢看向他身後冷聲道,“鄭超,你也要附逆麼?”
話音未落,魏朝只覺得腦後劇痛,接着便雙眼發黑撲倒在地,他的後腦殼直接被拳頭大小的流星錘砸爛了,而他身後的年輕太監跪倒在地,朝魏忠賢道,“願隨魏公公討逆。”
“起來吧,擊鼓聚將,送太子入宮,護衛皇爺。”
不多時,黑草欄場裡,鼓聲迴盪,四衛營和勇士營的駐地裡頓時一陣雞飛狗跳,然後各營兵馬便喧鬧着,往御馬監的校場而去,自遼東回來,魏忠賢可沒少折騰四衛營和勇士營,遍數整個京師,也只有四衛營和勇士營能在半夜聚兵不亂。
將近半個時辰後,各營兵馬方自到齊,魏忠賢滿臉得意,單英和陸文昭則是低頭不屑,朔方軍中,半夜鳴哨集兵,頓飯不至,便要挨罰,這底下的四衛營和勇士營與朔方軍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各營的將領們看着火把照耀下,身披鐵甲的魏忠賢手裡提着那新上任的御馬監掌印太監的腦袋,都是悚然而驚,可是隨後當魏忠賢將首級投擲在地,又拿出御馬監掌印太監的印信和聖旨,聲稱宮內鄭貴妃的黨羽趁着皇爺昏厥,假傳聖旨謀奪司禮監、御馬監,暗害太子,圖謀篡位後,這些將領們便知道站隊的時候到了。
沒有人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要勘驗魏忠賢口中那道所謂誅除奸妃的聖旨真假,這兩年魏忠賢沒少在四衛營和勇士營少花心思,士卒們都曉得魏太監乃是武藝高強,仗義疏財的豪傑,這裡面得過魏忠賢銀錢接濟的士兵和底層軍官可不在少數。
“願隨魏公公討逆。”
那些將領們都是人精,誰都清楚太子讓魏太監拿下御馬監兵馬時,這大勢已定,至於宮闈裡的真相如何,他們可不想知道。
魏忠賢自是立刻揮兵往玄武門而去,那駐守的士兵本就是四衛營的,當他們的將主出面喝罵幾句後,那些士兵就開了宮門。
在魏忠賢的指揮下,四衛營和勇士營飛快地接管着宮禁,而陸文昭則是回到東廠,指揮番子們守好內承運庫等重地,至於單英則是領着錦衣衛去東宮請太子爺了。
枯坐半夜的朱常洛見到單英時,那陰沉惶恐的臉上露出了狂喜,“殿下,請您速速入宮,侍奉皇上左右,以定大局。”聽着這番話,朱常洛站了起來,語無倫次地道,“太好了,魏伴果然沒有讓孤失望。”
朱常洛沒有半點猶疑,立馬跟着單英在錦衣衛的護送下往乾清宮而去,路上他自朝單英問道,“單千戶,孤接下來該怎麼做?”
興奮過後,想到自己那位父皇,朱常洛面色又變猶豫起來,單英知道這位太子爺優柔寡斷的毛病又犯了,於是道,“殿下不可掉以輕心,今晚過後,京師必亂,還是等高都護到了,壓制京師內外,屆時殿下自可從容處置。”
朱常洛聽罷,面色方纔好看了些,不論如何他今晚做的都是大逆不道之事,沒有高進的大軍做依仗,他也是有些心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