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

車輪轉動的聲音和馬蹄聲都是如此的熟悉,一下一下的撞擊着若胭的心。

炎夏的陽光,就算是清晨,也足以讓人覺得難受,若胭很難受,心怦怦的跳,憑着粗淺的記憶,感覺古井衚衕越來越近了,杜氏說過,她會先把自己放在這裡,然後自己去見忠武侯。

若胭央了好久,說要陪着一起去,杜氏都沒有答應,若胭不知道她是不願意自己知道她身份的秘密,還是介意自己與雲家有什麼交集,怕她生疑,只好依她,心裡自然是失望透頂,自己終究是沒有機會親眼看到杜氏與侯爺的見面情景。

另有兩輛馬車飛快的從後面追上來,超過若胭的馬車,又往前去了,卻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有人靈巧的跳下前車,跑過來。

“請問車裡是梅太太嗎?”熟悉的聲音。

若胭激動的掀起車簾。

“歸雁!”若胭伸出手喊。

雲歸雁大喜,“若胭,我就看出這是梅府上的馬車,纔過來問的,沒想你竟在車上。”

既是雲家的小姐,杜氏也撩起簾子,笑道,“想不到在這裡見到六小姐。”

雲歸雁見杜氏也在,就恭敬的行了禮,這才道,“無事閒逛,正愁無伴,歸雁想邀若胭一道,不知梅太太能否成全?”

既是無伴,便無他人,杜氏猶豫片刻,便笑道,“素知你們倆相處甚好,我自然也樂意。”

轉向若胭道,“既然六小姐相邀,你便玩去吧。”想了想,又補了句,“我會在和晟寶莊等你,你只管去那裡找我。”

若胭得知杜氏允許,不必去見表哥,心裡便雀躍起來,且不管後來如何,至少現在是不急於相處了,情知自己縱使不與歸雁離開,也不可能跟隨杜氏去見忠武侯,便高高興興的點了頭,下了車又叮囑巧雲好生照顧杜氏,這才帶着初夏離去。

歸雁歡天喜地的謝過杜氏,拉了若胭的手就上了侯府馬車,曉芙也招呼初夏上了後面的馬車。

殊不知,不遠處的牆角,有人呆呆的看着兩人相攜上車,目光茫然。

“大清早的鋪子都沒開門,你這是準備去哪裡逛街?”若胭無不納悶的問。

雲歸雁笑嘻嘻的問,“若胭,我是準備去西郊馬場騎馬,你和我一起去吧。”

騎馬?

若胭的心都飛起來了,興奮瞬間脹滿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揚眉喜道,“太好了,我也想騎馬。”

豈料雲歸雁比她更興奮,一把抓住她胳膊,喜道,“我就知道你會願意的,你就是與衆不同,別的小姐們一聽騎馬都嚇得直哆嗦,真是無趣。”

又問,“若胭,你會騎馬嗎?”

若胭卻愣住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是騎過馬的,不過只是慢悠悠的騎着被馴服的馬,由養馬的牧民牽着繮繩溜達,這,算是會騎馬嗎?大約不算吧,至少在歸雁面前算不得會騎,只好坦誠的搖頭,“不會,不過我可以學啊。”

雲歸雁也怔了怔,隨即笑起來,“無妨,有我教你,你很快就會學會的。”

兩人便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團,若胭就詫異的問,“你既是去騎馬,卻怎麼坐着馬車去,直接騎馬去,豈不是更好?”

提起這事,雲歸雁就有些怏怏,嘆道,“我以前都是騎馬去的,現在不行了,有一次我騎馬上街驚了人,對了,就是周府爲明妃設宴那天,我從周府騎馬回來,不小心撞了一位公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府上的,幸好沒有大礙,只是把人家嚇的厲害,我爹知道後,就不許我再在大街上騎馬了。”

周府設宴那天?騎馬撞了一位公子?電光火石間,若胭猛然想起梅承禮,那天傍晚,梅承禮一身狼狽、深情恍惚的回府,看他衣裳皺亂髒污,自己當時還疑心他摔了跤,難道竟是被歸雁撞了嗎?梅承禮雖說年過十六,但是張氏總說年紀太小,怕被其他貴族紈絝子弟帶壞、或被壞人騙走,不肯讓他出門,就是梅家恩出去赴宴,張氏也擔心他喝酒,不肯讓他同去,又說,功名勝於一切,結交訪友,不如埋首於書,故而,旁人大多隻知梅家有位大少爺,卻少有認識的。

怕歸雁尷尬,也不說那位公子興許就是自己的兄長,只當不知,倒取笑她兩句不善御馬,兩人又嬉鬧起來,這樣的時間過得也快。

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曉芙當先跳下車來告知,雲歸雁就拉着若胭下來,初見馬場,若胭環視一週,此地極是開闊,藍天白雲、清風鳥啾自不必說,青草延綿如海面,層層起伏搖曳,遠遠的可見林木蔥鬱,遠山如黛,頓感心曠神怡,鬱積一夜的煩亂都在這片大自然的美景中淡化、消弭。

曉芙抱了個大包袱來請兩人去更衣,雲歸雁道,“若胭,我們倆身量相似,你便穿我的騎裝吧,曉芙,你陪着初夏在馬車上等我們。”

若胭也不推卻,大方的接過,兩人便到不遠處的一排房舍更衣,即便是郊外,因馬場多是貴族子弟所用,佈置很是富貴豪華。

雲歸雁先穿好,見若胭換上騎裝,讚道,“若胭,你正適合穿騎裝,英姿颯爽,卻比那些拖拖拉拉的長裙,看起來舒服多了。”

若胭也笑,“我也這樣覺得,不過,這樣的觀點,大約也只有你我兩人認同了。”

兩人便相視而笑,同去馬廄挑馬,馬廄離更衣室更遠,若胭身着騎裝,輕便簡潔,更覺身體輕柔如羽,翩翩欲飛,更兼期待,多遠也不覺累,兩人一路歡笑同行。

忠武侯府在這裡是有自己單獨的馬廄,也自有侯府派人在此飼養,馬不多,不過五六匹,若胭不識馬,只看高大健碩、精神抖擻的外表,也知道必是寶駒。

其中一匹通體雪白的母馬,一見歸雁就歡騰起來,不斷的昂首嘶鳴、踏蹄甩尾,歸雁就笑眯眯的跑過去,親親熱熱的摟住馬頸,溫柔的拍拍馬頭,又摸摸它的鬃毛,笑道,“好些日子沒來看你了,可是想我了?”

白馬在歸雁身上親暱的蹭了蹭,輕輕的哼了哼,算是回答,歸雁就笑道,“我也想你了,踏雪。”

若胭突然有些羨慕這一人一馬的感情,即使踏雪只是匹馬,若胭也覺得這樣的親近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的,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學會騎馬,可以隨心所欲的策馬奔馳,該多好啊。

等歸雁和踏雪互訴相思完畢,就問若胭可挑中哪匹馬,若胭有些犯難,別說挑了,無論哪一匹,只怕自己都沒有本事駕馭,自己雖不識馬,卻知良駒識人的道理,騎士若不強大,良駒亦不肯服從認主,思忖至此,不免心生慌亂,又不肯承認,心一橫,只想,既來之則安之,身在馬場,尚未嘗試,心先怯懼,莫說歸雁,就是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的,索性一匹匹的打量起來,覺得每一匹都神駿非凡,便指着其中一匹棗紅馬道,“這匹如何?”

雲歸雁一看,撲哧便笑出聲來,“若胭,你這是眼光獨特呢,還是心有靈犀?我是我三哥慣騎的赫翼。”

若胭的臉騰的火辣辣的燒起來,忙道,“那便換一匹,就旁邊的黑馬吧。”

雲歸雁點頭而笑,“這黑馬名喚玄羽,性情倒是比較溫順些,你是初學,正適合此馬,三哥的赫翼極是桀驁,恐你難以制服。”

若胭心道,別怪我滅自己的威風,就是這玄羽,我也未必能制服,何況赫翼,再說了,就是能制服赫翼,我也絕不動它。

說着話,早有伶俐的僕人收拾妥鞍具,歸雁當先牽了踏雪出來。

若胭去牽玄羽,玄羽卻仰着頭哼了哼,肯本不動,這麼快就給自己下馬威了?

若胭有些尷尬,雲歸雁卻不驚奇,只道,“這也正常,馬亦如人,是有脾氣的,他見你面生,難免牴觸,不過玄羽懂事,最體人心。”

若胭便看着玄羽笑了笑,鬆了繮走過去,學着雲歸雁的樣子輕柔的抱着它,在它耳邊輕輕的說,“我想和你做朋友,就像三爺和赫翼那樣,歸雁和踏雪那樣,我和你,也成爲那樣的朋友,好嗎?”

令人驚奇的是,玄羽先是一動不動,過了一會,便挨着若胭蹭起來,若胭欣喜萬分,抱着它的頭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你和我一樣,需要對方。”說罷,玄羽越發的高興了,將嘴在若胭手邊拱來拱去,甚至會吐出舌頭來舔若胭的手心。

若胭激動的哈哈大笑,連雲歸雁也驚訝的道,“若胭,玄羽與你很是有緣,玄羽雖然溫順,但是比較冷漠,從未見過它對誰如此親熱,就是在三哥面前,也是淡淡的。”

聽雲歸雁這樣一說,若胭越發的喜愛玄羽了,輕柔的爲它梳理鬃毛,然後告訴它,“我今天是第一次學騎馬,可能會很笨,希望你能有點耐心,陪着我,鼓勵我。”

玄羽乖覺的舔了舔她的手心。

雲歸雁笑道,“先前我還多少有些擔心,擅自把你帶過來騎馬,萬一被馬傷着,該如何向梅太太交代,如今可是放了心,玄羽待你如此,絕不會傷你半分,你只管上去,它會保護你的。”

若胭此刻是極爲激動的,就如同當日在半緣庵邂逅歸雁一樣,得到玄羽的認可,也如同得到一位專情忠誠的朋友,可惜玄羽是忠武侯家的,若胭即便可以通過歸雁偶然來看它,終究不是名正言順的擁有,這大概會是永遠的遺憾了。

踩着柔軟的草地,牽着玄羽,若胭的心鼓鼓的如同啓航的船帆,雲歸雁先示範一邊上馬姿勢,她自然是身輕如燕,若胭雖不會策馬如飛,上馬還是會的,學着她的樣子,左手握繮,踩蹬,右手扶鞍,躍起,落座,雖然慢,倒也順利流暢,玄羽穩穩的站着,一動不動。

雲歸雁大喊,“若胭,你比我想的要好多了,現在慢慢鬆繮,不可太緊,緩慢前行。”

若胭更是興奮,她爲自己的第一次成功而驕傲,摸着玄羽的鬃毛讚道,“玄羽,你表現非常好,謝謝你這麼配合我。”

雲歸雁騎着踏雪圍着若胭轉圈,告訴她何時勒繮鬆繮、保持身體平衡之類,又陪着若胭慢慢的走上一段。

若胭初時心跳如鼓,戰戰兢兢,雖然玄羽通人性,自己到底不敢大意,就算不遭玄羽踩踏,從馬背上摔下來,也不是好玩的啊,平平穩穩的走了一程之後,心慢慢的放鬆下來,嚐到了騎馬的樂趣,便不再滿足慢行了,開始渴望和歸雁一樣奔跑,便小心的加緊馬腹,拍馬催行,並不敢太快,只是小跑起來,歸雁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着。

若胭偶爾回頭看一眼歸雁,見她跟上,就說笑兩句。

歸雁也驚喜的稱讚,“若胭,你竟有騎馬的天賦,第一次騎就能這樣順利。”

若胭便笑,“是玄羽乖巧配合的好,換了別的馬,我未必這麼好運,只怕連馬背也上不去,只好灰頭土臉的牽着馬走了。”

兩人便一起笑起來,速度一點點加快,兩人一前一後,迎風奔馳,若胭的心隨着玄羽的跳躍一次次的騰空、再落下、再騰空、再落下,驚險刺激,激盪暢快,每次玄羽的落地,若胭就覺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撞擊,當玄羽再次躍起,若胭便感覺整個人都飛上了天空,與藍天白雲如此之近,彷彿觸手可及。

“歸雁,我們可以一起闖蕩江湖啦!”

迎着風,若胭笑着大喊,回頭去看,頓時嚇得手忙腳亂。

什麼時候雲懿霆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