餞行

梅家恩和杜氏守時而至,侯爺和和祥郡主帶着若胭、雲三爺一起在大門口相迎,這可是難得的禮遇了。

梅家恩誠惶誠恐,待過一陣適應後,又傲然挺胸,覺得自己作爲侯爺的親家,親自登門,理當由他們相迎相送,並無什麼恩遇,杜氏則始終笑容溫和,客氣有禮,見若胭和雲懿霆並肩而立,親熱不減歸寧之日,侯爺和和祥郡主就在眼前站着卻視若無睹,一副習以爲常的態度,愣了一下,也就微笑起來。

四位長輩分主賓落座,自有丫頭們進來伺候,若胭卻格外緊張,比起應對大婚之時的繁文縟節不輸分毫,只因這是第一次雙方家長齊聚,自己若有半點差錯,不但丟了孃家的臉,也在婆家面前擡不起頭,故而戰戰兢兢,垂首立在和祥郡主身後,想了想,還是以討好婆婆爲要吧,就算有什麼不妥的,杜氏大約不會見怪,和祥郡主就難說了。

和祥郡主卻拍怕她的手,笑道,“這孩子,見了自己母親到拘謹起來了,快去老三那坐着。”

梅家恩卻擺手道,“郡主別慣着她,她是晚輩,理當有些規矩,這裡哪有她坐的地方,就該她站着。”說完,又沉下臉訓誡若胭,“你可不要因爲郡主疼愛你,你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以前在孃家時,怎麼胡鬧都罷了,總當你孩子看待,如今出嫁了爲人妻、爲人媳,便該謹慎有禮,切莫有辱門楣。”

這話實在是說的重了,也不合適,父親警醒女兒本是應該,親家初次會面就當衆敲打,反而顯得失禮了,須知此時的若胭最主要的身份已經不再是梅家的女兒,而是雲家的媳婦了,公婆這邊說着關愛的話,孃家那邊卻提了棒子,說好聽些是家教嚴厲,說難聽了則是輕視婆家,若胭很有些難爲情,輕聲應是,杜氏微微皺眉,想要出言解圍,已見雲懿霆跨步走近就將若胭拉了過去,淡淡的說道,“若胭很懂事,何談辱我雲家門楣。”

聽好了,若胭現在是我雲家的人,就算論門楣,也是我雲家的門楣!

簡單十餘字,雲淡風輕的說出來,卻驚呆了四位長輩,杜氏和和祥郡主各自心裡轉圈,侯爺已哈哈大笑起來,“正是如此,老三說話向來一語中的,親家老弟就不必操心了。”

唯獨梅家恩抖了抖麪皮,尷尬的訕笑,被一個晚輩這樣落臉,他覺得大爲羞恥,若是尋常女婿,少不得要擺一擺老丈人的譜,但是這位女婿的家世權威,自己就只能乾瞪眼了,不,連瞪眼都不敢。

若胭紅着臉坐下,心裡卻甜蜜蜜的如攪動着蜜罐,纏纏綿綿的濃的化不開的都是幸福,就連接下來他們說的什麼也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雲懿霆對自己的柔情蜜意和□□裸的維護,不自覺的翹起了脣角,也不知自己胡思亂想了多久,突然聽侯爺喚自己的名字,忙擡頭應聲,就見侯爺招手,“若胭,過來。”

若胭一時納悶,就扭頭去看雲懿霆,雲懿霆衝她揚了楊眉,示意她過去,若胭便規矩的走了過去,卻見侯爺呵呵笑着朝她一伸手,攤開掌心,“來,這個給你,上次給你你不要,如今當着你母親的面我再給你,可不許再推卻。”

若胭一看就傻眼了,又是那塊掌印玉牌,當即就退了一步,躬身行禮,“父親,您的心意兒媳都領了,這個擔子實在太重,兒媳自知愚笨,實在擔當不起。”

這一回也不必用眼色打量別人了,自己就可以做決定,心知侯爺此舉是爲了安杜氏的心,自己卻不願接這個燙手的山芋,猜想杜氏也是個明智的,她早就告誡自己不可過早接觸侯爺的權力,自然也不會贊成自己剛進門就管家。

果然,杜氏開口了,“侯爺,恕我逾越,若胭這孩子能得到侯爺的看重已是她的福分,侯爺的一番好意,若胭是知道的,只是到底年輕,處事不甚穩重周到,哪裡有能力託的起侯府這塊天?何況,上有夫人,前有大奶奶,若胭資質平庸,正要仰仗侯爺和夫人庇護、包容纔好。”

和祥郡主面色轉霽,朝杜氏微微而笑,侯爺卻不以爲然,“親家太太都是謙遜的話,我瞧着若胭就很是聰慧沉穩,就算一時半會有什麼不懂的,慢慢學着就會了,來,若胭,你先拿着,我明天離京,歸期不定,母親在家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你幫着就是了,並不需要你專權做什麼,別怕。”

若胭依舊拒絕,須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論自己管不管事,只要這個印在自己手裡,就是個禍端,我躲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接,卻聽梅家恩咳了一聲,似乎有話要說,心陡然提起來,以自己對梅家恩的認定,他要是這個時候說話,十之八九是勸自己收下,不要辜負侯爺的心意,讓侯爺出征應戰也不安心云云。

正緊張無措,忽聞門外傳來彤荷的聲音,“老爺,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來了。”接着就聽到腳步聲拾階而上,轉眼就邁檻而入。

這卻如何是好?

侯爺哈哈一笑,起身相迎,順手往前一遞,就把玉牌放在若胭手裡,“不消多說了,快拿着吧。”接着往外迎。

其他人自然也跟了上去,倒留若胭一人在後了,只好頗爲無奈的捏着玉牌轉身,一擡頭恰好看見和祥郡主的目光在印上一掃而過,快到看不清眼底深意,卻足以讓若胭打個寒顫,心裡叫苦,這下可十足得罪了郡主,她本來就不喜歡我,不過是衝着侯爺的面子才接納我,我這幾天小心翼翼的陪着,倒沒見她使什麼臉色,如今這塊小小的玉牌就是將我徹底推到她的對立面了吧。

事已至此,大老爺和大夫人已經進了門,大家都迎過去了,若胭只好收了玉牌也跟過去行禮,一番客套過後,又一一落座。

若胭坐在最下首,趁機去看旁邊的雲懿霆,他只是很隨意的笑了笑,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只好無比鬱悶的揣着心事,再聽他們說話,就覺得耳邊嗡嗡的亂響。

過了一會,三老爺和三太太也來了,大家又起身迎接一次,三太太卻只和杜氏笑語了幾句,又離開了。

又片刻功夫,大爺也下衙回來了,匆匆趕來。

人一撥一撥的來,大家一次一次的站起又坐下,一遍又一遍的寒暄語客套之後再說正題,正題就是侯爺明天要領大軍開拔之事,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話題,若胭自然是插不上嘴,雲懿霆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的聽着,時不時與若胭對視一眼,給她些安撫,若胭本來忐忑不安的心就漸漸的平和下來,開始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杜氏所問都是行軍的準備以及作戰安排,大老爺和大爺說的則是朝中的動向,一直說到晌午時分才罷,又開了席,分裡外兩桌,男人們在外,婦人在裡,若胭一人陪着三位長輩,心裡直打鼓,好在杜氏一直含笑鼓勵她,和祥郡主也是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席間極是安靜,無人說話,除了輕柔的衣裳摩擦聲,就只有偶爾零碎的調羹筷子聲。

若胭輕籲一口氣,不說話也好,省得說些什麼我接不上話更難堪。

席散,自有下人們收拾,衆人又去了客廳說了些話,梅家恩和杜氏這才起身告辭。

若胭上前相送,雲懿霆一直站在身邊,侯爺與和祥郡主一起送到府門,幾人又殷殷話別。

待杜氏先前一步登車,若胭便跟過去執手相扶,梅家恩正在與侯爺、和祥郡主聊個不休,杜氏就突然拉住若胭,低聲道,“兩天後你還回梅家找我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說。”

若胭一怔之後便迅速點頭,杜氏卻又極快的補了一句,“你一人回,不要帶姑爺。”說罷就順着若胭手的力氣上了車。

若胭猶自怔怔的,不知杜氏這是何意,不知有什麼事情這樣神秘,要避開雲懿霆,已見梅家恩走過來,只好壓下疑問。

眼見着馬車遠去,四人這纔回轉,若胭緊跟着侯爺身後,只等入廳就將玉牌交還,侯爺卻笑道,“你們倆回吧,我和再往你大伯那邊去一趟,還有些話說。”

既然如此,若胭只好又按下心事,辭過侯爺與郡主,與雲懿霆往瑾之走,一路上卻是皺眉不語。

雲懿霆拉住她,輕聲道,“給你了你就拿着,願意管些事就管些,不願意管就不管,總有我在呢。”

若胭就扭身靠着他,望着天上雲絲如絮,漫天飛揚,輕輕的嘆口氣,“要是父親不去北伐就好了。”

雲懿霆神色一動,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歸雁給你送嫁衣的時候,曾帶回你的一些話,我倒是有些吃驚,想不到你還會知道這些。”

若胭也回憶起自己當時那番傻傻的叮囑,便有些難爲情,沒想到歸雁最終還是跟他說了,只好訕訕的道,“三爺別笑話我,我不過胡說而已。”

雲懿霆卻很認真的道,“不,你說的很對,而且很周到。”說罷,在她額前輕輕一吻,語氣一轉,又變成了揶揄,“想不到我的小女人還有這見識。”

饒是身邊沒有丫頭跟着,若胭也羞紅了臉,不過能得到他的誇獎,心裡美美的,臉上也就情不自禁的露出明朗笑容。

兩人說笑着回到瑾之,已見雲歸雁等着,若胭歉意的跑過去,竟將雲懿霆丟下,自顧着和歸雁挽手入內,笑着說起驪珠,謝過歸雁送來那麼大一盤。

雲歸雁笑道,“我原來也是愛吃的,後來吃多了,不愛吃了。”

若胭就笑,她已猜到是吃了雲家和周家的雙份,沒什麼可問的,雲歸雁卻又笑看了眼正走進來的雲懿霆,道,“東宮但有好吃的,都送來瑾之,三哥不吃,就都給我吃了。”

若胭愣怔,怎麼竟是這樣的原因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雲懿霆有沒有陪着太子做正事無人知曉,反正兩人在一起花天酒地卻無人不知,衝着這份世人皆知的情分,太子還會對“死黨”吝嗇這些小玩意?自然要拍着胸脯說“只要我東宮有的,你瑾之就有”,只是東西送過來,雲懿霆未必就有興趣,也不能像昭儀娘娘賞賜的那樣名正言順的再分下去,自然就悄無聲息又轉到雁徊樓去了。

面對若胭投過來的先迷茫後明瞭的眼神,雲懿霆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若胭便不再理他,和雲歸雁玩笑打鬧,直到雲懿霆使眼色將雲歸雁趕走,這才又瞪眼睛報復回來。

雲懿霆則只管笑着將她拉進內室,問,“岳母今天過來,你可問了心中的疑慮?”

若胭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和杜氏單獨說話,倒是送行時說了那麼兩句話,因爲杜氏明說了不能帶雲懿霆,這會子也不好跟他直說,便據實搖頭,到底心頭黯然。

雲懿霆瞭然點頭,“大家都在,你也確實沒有機會問什麼,不過,若胭……”略略一頓,眉頭皺起,“岳母有重疾纏身。”

若胭猛地盯着他,“你怎麼知道?你能看出多少?”

“這麼說,確實如此?”雲懿霆越發的皺了眉頭,“以前見過兩次,並未注意,因你說起歸寧時的不安,今日特的細看,從面色看,病情不輕,只怕已經纏身已久,不過,我終究不是大夫,只能判斷出這些,究竟如何,還要切脈問診才行。”

若胭一聽就撲撲的落淚,“母親的病我是知道的,乃是多年沉痾,大夫早有診斷,說是內臟盡衰,無力迴天。”

雲懿霆也吃了一驚,輕輕擁她入懷,“想不到竟這樣嚴重,卻能行動談吐亦如常人,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