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兩日,若胭早早的安排初夏和曉萱準備好祭奠所需物品,向和祥郡主請過安後,遣了曉蓉去請雲歸雁同去半緣庵,只因三日後就是周氏的祭日,很快雲歸雁紅着眼過來,蹭在若胭身邊,“我其實是準備自己一人去便罷了,你這些日子精神不好,還是在家歇着吧。”
若胭笑,“哪裡就這樣不濟了?祭拜母親是大事,我才進門,總要磕個頭,也是一點孝心,三爺不在家,我怎能不去?”
回想去年此時,自己正是在半緣庵遇上祭奠周氏的雲懿霆,轉眼一年,自己竟然嫁給他,又代他祭奠,世事當真難以預料,當時那尷尬一幕,誰料想事後竟成一段姻緣?
兩人正吩咐收拾東西上馬車,忽又見霽景軒的大丫頭香棋過來,恭敬的道,“大爺、大奶奶讓奴婢來問三奶奶,何時啓程上山,可一同前往。”
若胭不免詫異,雲懿鈞這幾天公務繁忙,連請安也不常見着,只聽雲歸雁說是“早就先請了安去衙門了”,他能抽出時間同往也罷了,何氏懷有身孕,怎麼也要去嗎?不禁問道,“大奶奶也去?可受得山道顛簸?”
香棋笑道,“大奶奶不去,這頭三月最是要仔細,可動不得,只有大爺去了,在先夫人靈前拜一拜,也爲大奶奶腹中的小主子祈福。”
原來如此,若胭遂讓她回去,只說已收拾差不多了,兩刻鐘後就可出發,雲懿鈞倒是準時,果然就在府門侯着,三人見過禮,各登車馬,率領一衆丫頭婆子,浩浩蕩蕩的去了半緣庵。
若胭初次祭拜周氏,不知雲家規矩,好在雲歸雁輕車熟路在旁引導,倒也穩妥無差錯,跪拜時就格外肅穆,心中祈道,我亦別無所求,只願母親在天有靈,護佑三爺平安歸來,他是你親生骨肉,你自然更心疼要緊。
雲懿鈞行過祭禮就下山去了,到祭日那天才又上山來。
若胭與雲歸雁這幾日便住在半緣庵,吃齋唸經,閒時漫步後院,說起當時相遇之事,都笑起來。
很快祭奠結束,一行車馬又逶迤下山。
轉眼雲懿霆已經離家半月有餘,音信全無,她一顆心日夜懸着,食無味、寢不安,只是不再如最初幾日那樣狂暴,更多的是緊閉心扉,唯一的信念就是他臨走時的承諾,一遍遍的響在耳邊,既是安撫,又是折磨,始知牽掛是如此的令人痛苦。
初夏和曉蓉幾個鼓動若胭多出去走走,若胭恍若未聞,不是蜷在榻上昏昏欲睡,就是關在書房苦練秦隸。
突然一天,暮色正濃之時,若胭照舊練字成癡,瑾之卻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頭戴帷帽,衣飾樸素,跟着曉萱垂首進門,曉蓮飛快的關了門。
“三奶奶,有客人來看您。”曉萱在門外低聲道。
若胭不理她,長長的一捺,提筆,擱架,再看着滿紙的“瑾之”發呆,也不知曉萱請示了幾次,纔回過神來,恍惚出門去看,客人?她想不起來自己會有什麼客人。
曉萱低聲道,“三奶奶,請隨奴婢來,客人就在暖閣侯着。”
若胭這才真的起了疑心,瑾之還從沒有在暖閣接待過客人,不管是誰,來到瑾之,都是先坐在大廳的,曉萱今天不但古怪、而且擅自做主,將尚未見面的客人引進了暖閣,實在稀奇,雖是驚疑,也知曉萱素來穩妥,不會犯這樣明顯的錯誤,因此並不多問,只是帶着滿腹的好奇進了暖閣。
客人已經自己摘下來帷帽,露出一張絕世美豔的面孔來,雖然衣飾普通,卻掩不住眉眼之間的富貴與端莊,若胭愣住,這位陌生的美貌女子,是何許人?
女子乍見若胭,也同樣驚住,隨即笑道,“妾不請自來,三奶奶請勿見怪。”
若胭做了個“請”,淡淡一笑,“即是不請自來,必有要事相告,請自報身份和來意吧。”又讓曉萱上茶。
兩人入座,曉萱送上茶來,就悄然退出,守在門外。
不過一炷香工夫,門就從裡面打開,女子當先走了出來,若胭隨送在後,到門口時,女子又戴上帷帽,笑道,“三奶奶無需遠送,只請記得妾的話,安心便好。”隨曉萱無聲離去,消失在影壁之後。
若胭默然回房,看着几案上那女子用過的茶杯發呆,耳邊反反覆覆纏繞的是那女子的話,“妾孃家羅氏,受齊王殿下之託特來與三奶奶說幾句話,世人皆知三奶奶與雲三爺伉儷情深,卻少有人知三奶奶這段時間爲雲三爺寢食難安,殿下說,雲三爺自幼陪伴他與太子,三人感情非常人可及,雲三爺拋家此去,既爲私交,更爲大義,殿下心中有數,自當全力相護,請三奶奶寬懷。”
若胭瞬間猜出了女子的身份,齊王妃羅似薇,更明白了她的來意,如她所言,她是來安自己的心的,不管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近況,總之齊王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在這種風雨滿樓的情況下,還能讓自己的正妃喬裝過來見自己,十分不易。
曉萱悄然進來,“三奶奶,客人已走。”
若胭看着垂眸安定的曉萱,輕笑一聲,“曉萱,你去找齊王了?”
曉萱立即跪下,“三奶奶,奴婢實出無奈,無法開解三奶奶,只好去找齊王,齊王因此讓王妃親自過來勸解。”
若胭把她拉起來,想說些什麼,終是抿了抿脣,什麼也沒說,悠悠長長的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齊王妃的一句話比別人多少話都管用,這是齊王的坦誠,更是承諾,不必說的詳盡,她已經明白,雲懿霆這次北上,齊王必定知情並且做好了妥善的保障,也對,自己竟是心急的糊塗了,雲懿霆是齊王做的事不知多少,這次救太子不管有多少層目的,必定對齊王有利,齊王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雲懿霆去送死,他也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和應對。
多少是得了齊王的話,若胭安心不少,起碼,性命無憂,其他的,都不重要,而侯爺……對了,還有侯爺,若胭笑了笑,若是保不住侯爺,自然也保不住雲懿霆,齊王既然說出這話,想必早有謀劃。
然而,齊王就真的可信嗎?
說到底,他也是爲了爬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在他奮力爬行的路上,唯一的勁敵就是太子,皇上有數子,但是除了太子與齊王年齡相當,正值風華正茂,其他的都太小,不足畏懼,只要太子一死,齊王就算是握住了半壁江山,一眼望去,旁的小兄弟更無可抗衡之人,如果齊王狠下心,用忠武侯和雲懿霆爲太子陪葬,斷臂斬敵,也未必不值得。
等他日後登基,最多一旨追封,奈何人已黃土,又有何益?
這樣一想,心又起伏,終究這世上無人可信,自己能引以爲支撐的只有自己的信念和雲懿霆臨走的承諾。
對!他的承諾!他說過,他必定平安回來。
“三奶奶,該喝藥了。”曉蓉端進湯藥來,若胭眨眨眼,端起來,一飲而盡。
轉眼就是清明,若胭去半緣庵祭奠杜氏,雲歸雁也同行去祭奠周氏,若胭想起初見歸雁之情景,慨然一嘆,將周氏之祭禮一併備下,兩人同坐一車,領着多少丫頭,浩浩蕩蕩的一路去了半緣庵。
雲歸雁嘆道,“往年都是三哥帶着我來的,唯獨今年,三哥不在。”
若胭聞言,心中也潸潸然,卻笑道,“這不是有三嫂在嘛。”
雲歸雁也笑起來。
在半緣庵門口,不早不晚遇上許明道兄妹,四人相見,唯獨雲歸雁與許明道不太熟悉,似有些彆扭,紅着臉打了招呼,就有些寡言,只拉着許明玉低聲細語,低首垂眸,可見粉頸如雪、雙頰飛霞,許明道乍見若胭卻驚得有些恍神,即使已經聽明玉說起,親眼見到仍是不敢置信一個多月不見,她已經消瘦至此,下巴削尖、面色蒼白,眉宇之間憂愁纏繞,果真是因爲侯爺待罪之事?
“表妹,侯爺威名,朝野震撼,皇上心中有數。”許明道低聲勸道。
若胭微笑,“謝表哥寬心。”
許明道微微皺眉,“並不是寬心,表妹不比其他閨閣,心中自有丘壑,想必明白何以固國?軍也。軍中之主,帥也。將易得,帥難求,皇上英明,當下朝中可領兵駐地者,有;可衝鋒陷陣以一敵百者,有;可是,能如侯爺一樣安邦定國統帥三軍者,舉目四望,何人?只要侯爺無不赦之處,都不足爲慮。”
若胭沒有說話,可是,現在刀架在脖子上的是太子啊,是皇上的親骨肉、是江山將來的繼承者啊,侯爺這次真的是用兵失策啊,怎麼能讓太子上陣呢?讓他跟着去前線看看熱鬧、分個功勞不就行了嗎?
許明道怕她不明白,又補了一句,“表妹,今春莊子裡可都已經下了種?”
神跳躍啊!若胭茫然搖頭,她記得上次去莊子,馮管事說還得過些時日呢,如今大家都是吃着年前種的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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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道意味深長的道,“就算下了種,還要等到秋天才能收穫呢,所以說,現在吃的,都是去年的餘糧。”
若胭剎那間就恍然了,是啊,本朝雖然歷經三位君主,但是邊境仍然時有不寧,但是因爲三位君主向來崇尚文治,尤其當今,力推科舉求仕,以致於國內文才濟濟,但是武材凋零,稍有威名者大多是先帝遺將,近些年也都因年邁,或告老歸田,或駕鶴西去,也只有忠武侯可擋一面,又是難得的忠勇正直、不結黨營私,若捨去,恐怕出現青黃不接的危局。
那麼,侯爺還是不會有事的吧。
祭奠過杜氏,雲歸雁和若胭繼續祭奠周氏,許明道兄妹見了,道,“晚輩理當也拜祭。”也上香行禮,雲歸雁和若胭從旁還禮。
禮畢,四人離殿敘話,許是沒有長輩同在,雲歸雁也不避男女之嫌,挨着若胭一起陪坐,話題少不了仍是先說了說雲家的事,又提及許明道的春闈,雲歸雁絞着手指,輕輕的道,“再有兩日就放榜了,許公子意下如何?”
許明道莞爾一笑,“明道之意,當初已盡在文章,如今只看審閱大人之意了。”
大家就都笑起來。
許明道又道,“榜上有名無名,放榜之後,明道都會登門叩謝恩師。”
雲歸雁目光一閃,飛快的看他一眼,這就是說,再過兩天,他會去雲家嘍?
言談一番,眼見天色不早,便兩兩別過,各自返家。
小憩片刻,忽見曉蓮匆匆來稟,“三奶奶,彤荷來了。”
若胭忙請進來,彤荷道,“三奶奶,二夫人請您立刻過去霽景軒一趟。”
若胭狐疑,先前自己從半緣庵回來去存壽堂請安,和祥郡主什麼也沒說,這又有什麼要緊事要趕着在霽景軒交待?當下應了,也不遲疑,即隨彤荷同去,初夏與曉萱自然是一步不落的跟緊了。
纔到霽景軒門口,就聽見裡面一片哭聲,若胭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加快的步子往裡去,果然見和祥郡主陰沉着臉坐在牀邊,嘆着氣安慰何氏,何氏躺在牀上,將頭歪在和祥郡主身邊,哭得肝膽俱裂、聲聲泣血,旁邊的幾個丫頭一個個垂首而立,苦臉斂目,若胭大驚,上前行禮,“母親,大嫂,這是怎麼了?”
和祥郡主看她一眼,還沒開口,何氏已經尖叫一聲,要從牀上爬起來,指着她哭喊,“三弟妹,我與你有何冤仇,你這樣狠毒,要害我孩兒。”
若胭大驚失色,“大嫂,你胡說什麼。”
何氏哭道,“你見我有孕,妒忌成恨,如今害我,又裝作無辜,三弟妹,你還我孩子來。”說着非要下牀來抓若胭,和祥郡主阻攔,幾個丫頭也忙將她按住,何氏只是哭天搶地,恨恨的盯着若胭,似乎要將她撕裂才解恨。
若胭雖然納悶,卻也猜出幾分,想是何氏的孩子有什麼事,怨到了自己頭上,不禁好笑,我不過叫初夏來看了你兩次,自己連面也沒露,打得就是避着你的主意,別叫你忌諱,以免後來生事,怎麼還能牽連上?難道說,只因我戴着孝,就連身邊的丫頭也跟着不能見孕婦了,這卻是沒聽說過的。
“母親,兒媳實在不知大嫂何處此言,請母親明言,兒媳若果然有惡意傷及大嫂及孩子,母親只管處罰,兒媳絕無怨言,只是,還要叫兒媳明白其中緣故纔是。”
何氏抹着淚,掙扎着道,“有什麼緣故,你害我孩兒是擺着的事實,丫頭們都可作證。”
若胭不理她,只坦蕩蕩的注視着和祥郡主。
祝嬤嬤嘆口氣,上前解釋,“適才大奶奶讓香書去找二夫人,說是突然腹痛,二夫人趕緊過來,一看,已經見了紅,血雖不多,卻止不住,連牀上也污了,二夫人也唬了一跳,問大奶奶怎麼回事,大奶奶只說是才喝了一碗黃芪黨蔘湯,沒多久就開始痛了。”
若胭納悶道,“黃芪與黨參都是益氣安胎之良藥,怎會腹痛?”
祝嬤嬤還沒說話,何氏已經搶着哭喊,“你還要裝糊塗嗎?那黃芪與黨參都是你當日所送,難道不是你有意謀害?因近日所收禮品未及時收庫,今日做湯,我便讓香畫省些手腳,直接用你送的黃芪、黨蔘了,也怪我一時糊塗,竟然信你好心,只當你誠意送我藥材,不想竟是□□!”
若胭這才明白,原來是自己送的禮出了問題,愣了一愣,很快回過神來,堅決的搖頭,“這不可能,我送來的藥材都取自我的嫁妝,絕不會有任何問題,再說,我若真要害你,怎會如此明目張膽的送□□。”
大家都怔了怔,嫁妝,應當是不會有問題的,任誰也不會在女兒的嫁妝裡摻□□吧,何況,若胭的嫁妝是杜氏操持的,杜氏與若胭這對母女的感情,全京州都知道。
初夏道,“三奶奶,黃芪和黨蔘都是奴婢親自挑揀好送來的,不會有錯。”
當然不會有錯!嫁妝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杜氏一手置辦的,自己不會有任何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