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不過多會,若胭就提出告辭,梅映雪也忙說要走,張氏沉下臉,卻只是冷冷的道,“走吧,都走吧。”
見張氏不悅,梅家恩也有些繃不住,準備訓斥幾句梅映雪不體貼奶奶,大鄭姨娘可憐兮兮的陪笑道,“老爺,三姑奶奶和三姑爺新婚,想多些時間相處,這是好事,往後,兩人想回來,什麼時候不行呢?”
這話倒是有理,梅家恩順勢點頭。
幾人一同外出,齊騫和雲懿霆先行,若胭和梅映雪跟在後面,兩人沉默得如同陌生人。
出了垂花門,梅映雪突然低聲喚了句“二姐姐”,若胭駐步看她,梅映雪咬咬牙,神色頗爲彆扭,猶豫了片刻,道,“不管怎樣,我謝你一聲,那些東西,都給了我。”
若胭一愣之後便知她說的是前幾天自己代杜氏送去的四大箱嫁妝,看來自己臨走前的那幾句“警告”還是很有效果,不管是沒奈何鄭家的壓力,還是忌憚街肆的流言,張氏最終是割肉了。
“不必謝我,那是母親給你的,你心裡記着就是。”
梅映雪咬了咬脣,沒答話,輕輕的吸了下鼻子,慢慢的穿過穿堂,眼見着快出門了,忽又挑起一個話題,“聽說章姨娘搬出來延津老家,二姐姐知道嗎?”
“知道了。”若胭平靜的回答,這都多久的事了。
“二姐姐知道爲什麼嗎?”梅映雪看她一眼,又問。
若胭淡笑一聲,側頭看她,“這就要多謝小鄭姨娘的前夫家了,他們都找到京城來了,自然也去延津走了好幾趟吧。”
梅映雪忽嗤的冷笑,“看來二姐姐的消息很靈,連他們去吵鬧的事都知道了,不過,二姐姐恐怕並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吧,章姨娘雖然住着大老太爺的屋子,可她畢竟是二房的人,不徵得二房同意,怎麼能自作主張往外攆人呢?”
若胭停下來,靜靜的看着她,梅映雪這話有道理,自己早就聽說過大老太爺是個性子溫和的善人,要不然也不會分了自己的家產給二房,既是通情達理,又怎麼會擅自把侄兒的妾趕走?
梅映雪看她凝眉沉思,冷笑,“二姐姐一向聰明,這會子卻又笨了,章姨娘當初能住大老太爺的屋子,是因爲有老太太和老爺的手信,既然要攆走,自然也得老太太和老爺的意思,二姐姐你說,章姨娘能不能住的下去,是不是都是老太太一句話的事?看在二姐姐給我送來嫁妝的份上,我告訴你一件事,章姨娘前腳剛走,老太太后腳就打發人去延津傳了口信,說章姨娘在京州因不守婦道才趕回去,早已不是梅家人,讓大老太爺自行處置,要不是大老太爺仁慈,見章姨娘住着還算老實,恐怕不必等祝家的人去鬧事,早就趕走了。”
若胭的腦袋“嗡”的響起來,即使一向對梅映雪沒有好感,她這話,卻是信了,只因這確是張氏一貫暗中害人的手段。
“多謝三妹妹相告。”若胭笑了笑,繼續提步前行。
“二姐姐不生氣?”梅映雪好奇,又有些失望。
若胭清涼一笑,沒答話,生氣!那又如何?再折回去指責張氏?且不說自己單憑梅映雪這句話,別無證據,怎麼當衆問罪祖母,就是這個特殊的日子,也不能衝動,好歹給齊騫留些面子,人家第一次登門呢。
梅映雪冷哼,“我還以爲二姐姐多麼孝順章姨娘,也不過如此,明知章姨娘受委屈,卻當作不知。”
若胭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三妹妹今天這麼好心,除了是想謝我送禮,只怕還有看熱鬧和解恨的心思吧,我倒是要奉勸三妹妹一句,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別總是忿忿不平,你只要一心付出,必定有收穫,齊大人知情通理、慧姐兒聰慧懂事,這都是你的福分。”
“你!”梅映雪恨恨的低惱,“我不需要你來提醒!”
若胭斂了笑,肅容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沈表姐如今也成了齊大人的房裡人,你可想過怎麼相處?”
梅映雪面色倏的陰沉得駭人,倒不是震天的憤怒和痛恨,只是被人發現隱私後的羞惱和忿悶,很快又揚起臉,翹起的脣角顯出自己高貴身份的傲然,以及對他人的輕蔑,哼道,“原本就是她主動來找我,說歷朝歷代身份尊貴的女子出嫁,都會陪嫁藤妾,以襯托自己無上的尊榮,她只是想借齊家的勢讓沈家揚眉吐氣,讓二姑媽不再受大姑媽羞辱而已,這也沒什麼,給她點錢,拿回沈家裝點門楣就是,只要她老實,我還當她是表姐。”
若胭聽罷,心裡沉沉的不是滋味,她自知沈淑雲絕非這個理由自請爲妾,如她親口所說,她根本不相信齊騫和梅映雪是佳偶良配,她孤注一擲,就是要捨棄身份贏得齊騫,給點錢拿回沈家,這恐怕只是梅映雪的一廂情願吧。
今天天氣不太好,連續晴朗了一個多月,開始陰沉,大片大片的雲把太陽遮擋的嚴嚴實實,雖沒有落下雨來,但是空氣已是沉悶。
若胭用力吸了口氣,沒再看她,大步出門。
將來,梅映雪與沈淑雲的戰爭,自己管不着,也不想插手。
慧姐兒已經上了馬車,掀起簾子向若胭招手,“二小姐,你什麼時候去我家看我呢?”
雲懿霆又敲她一下,笑道,“還叫二小姐呢?”
慧姐兒嘻嘻一笑,看看雲懿霆,又看看若胭,道,“那就叫三嬸,因爲你是三叔啊。”
雲懿霆朗聲笑起來。
梅映雪俏臉發白,因爲一個八杆子打不着的三叔,若胭成了三嬸,卻沒看見繼母就在當場,怎麼算都是叫二姨母更近吧?
雙方道別後,雲懿霆於大庭廣衆之下直接把若胭抱上了車,無視於身後齊騫和梅映雪的失神。
馬蹄聲響起,車轅轉動,雲懿霆捏着她的手,揚眉笑道,“我幫你打聽了關於沈姨娘進門的事,想知道嗎?”
這個事麼?沈淑雲自己說過,梅映雪不久前也說過,還有什麼隱情?若胭撇嘴,“我已經知道了,是表姐自願的。”
雲懿霆“哧”的一笑,不以爲然,“她自願又如何?你那天介意的不是齊兄的意思麼?這突然送上門的妾本在齊兄意料之外,兩家婚約一向無此說法,直到婚前三天,齊兄收到一封信,有人守在齊府門口,等着齊兄下衙,送到他手裡,齊兄看完信,大爲震動,你猜,誰寫的信?”
“表姐?”若胭脫口而出。
“不錯,就是她。”雲懿霆點頭,“她主動寫信給齊兄,表其愛慕之意,願屈身爲妾,可共詩文、敘經綸,煮茶佐酒話桑麻,齊兄說,其信不但字體溫婉端莊,而且詞藻雅緻大氣、情思細膩真切,大爲驚讚,故肯接納。”
若胭驚訝的張大了嘴,再沒料到沈淑雲竟做出如此大膽之舉。
驚愕間,卻聽身旁人怏怏一嘆,湊到耳畔曖昧低語,“要不,你也給我寫封信啊……嗯,不必寫信,你還是直接對我說吧。”
“不說。”
“說不說?”雲懿霆撲上來就咬住她的脣,用牙齒輕輕的摩挲好一陣才鬆開,眸光一轉,華光璀璨,低笑,“其實你喝醉後說的話嘛,嗯,我想一想,重複給你聽?”
“不許說。”若胭大爲羞赧,跳起來去捂他的嘴,雲懿霆趁勢後仰,引得若胭把持不住就撲在他身上,兩人就在車內扭成一團。
若胭紅臉,撐着他肩頭爬起來,問,“齊大人知道我大哥哥不在家?”
雲懿霆看着她,忽然笑起來,颳了下她鼻子,“紙是包不住火的,本不是機密之事,時間一長,難免泄漏出去,何況齊兄本是有心人,岳母過世,梅大少爺連個面都沒露,怎不引他疑心?”
也對啊,梅府那麼多下人,難保有幾個管不住嘴的,連方媽媽都不可靠,何況別人?若胭笑了笑,想到方媽媽,不禁又疑惑,自己已經好久沒見着方媽媽了,據說是得了失心瘋,被張氏禁足在後雜院已久,不知現下如何,她如今下場,自己倒不憐惜,只是感慨世事難測。
馬車剛到侯府門口,卻見雲歸雁從裡出來,一路和曉菱說着什麼,迎面看見若胭,臉色頓喜,迎了上來,笑道,“你們回來了,巧得很,我正要去外祖家送餅。”
這是禮俗,似端午、中秋這等節日,已出嫁的女兒需給孃家送去應節的點心食物,以示不忘生養之恩,上午若胭去梅家,已將中秋禮餅送去,侯府這邊,周氏已死,往年都是侯爺帶着孩子們一起送去,今天偏只有雲歸雁一人有閒,由她獨去。
若胭回頭拉雲懿霆,兩人下了車來,笑讓雲懿霆與雲歸雁同往,自己帶着丫頭進去。
照例先去存壽堂請安,尚未進門,已聽哭鬧之聲從屋裡傳來,委屈的抽泣聲中夾着雲歸雪不甘的輕嚷,“母親,我不管那些,我不比她強百倍?將來也自要比她高貴得寵。”
和祥郡主低斥,“雪兒,你再這樣胡鬧,我只好告訴你父親知道,看他怎樣罰你?”
“父親偏愛六姐姐,說不定還要連帶上許家兄妹,要是知道我這心思,又要訓斥我。”雲歸雪怨道,“母親,她不過布衣釵羣,生得幾分姿色,便可主動賣弄風騷?許明道雖然中了榜眼,如今也只是國子監的一個小小……”
“雪兒!”和祥郡主喝斷,聲音中已顯薄怒。
若胭站在門後,腦子裡糊塗成一鍋粥,這是第二次聽雲歸雪針對許明玉了,卻始終不明白事由何起,當下,也不進入,就在外面靜聽。
果然和祥郡主的呵斥並不管用,雲歸雪的小姐脾氣鬧起來,母親也制不住,略一停,仍是繼續道,“本來就是!母親您當時也看得仔細,她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就和太子妃同進同出,挽手而行,又在太子面前搔首弄姿,打量誰瞧不出來她心裡想的什麼,她哥哥哄了六姐姐,成了我雲家的女婿,她又恬不知恥的勾搭太子……”
“七妹妹這是說的誰呢?這麼激動?”
若胭聞得此言,心中怒火頓起,怎容得她繼續對錶哥表姐的侮辱,當即邁步進屋,面上掛着淡淡笑容,可那笑容怎麼看都是清冷的。
兩人乍見若胭進來,難掩驚詫,雲歸雪明顯有些慌亂,怔怔的不說話,和祥郡主一瞬凝神,復如正常,溫笑道,“老三媳婦怎的這麼早就回來了?梅家三小姐今兒回門,你們姐妹們也不多坐坐?”
“我與三妹妹雖然各嫁,但是同在京城,往後要見面,卻也不難。”若胭緩緩行禮,又轉向雲歸雪,似笑非笑,“七妹妹這幾天心情都不太好,也不知是誰招惹了我們七小姐,可肯說出來,看我認不認得。”
“你當然認得!”雲歸雪氣沖沖的惱道,“就是你那表姐!一個姑娘家,忒不知羞恥!”
“哦?莫非七妹妹是說許家明玉表姐?這倒是有些奇了,我是知道我這表姐的,嫺淑通達、端方有禮,七妹妹張口就說不知羞恥,難道七妹妹見了什麼事情?”
“自然是親眼見到!她……”
“雪兒!”和祥郡主厲聲喝止,狠狠的朝她瞪個眼,頗爲嚴厲,“你先回去閉門反思,再不聽話,明日不必入席家宴了。”
這話極重,若非犯了家規正在嚴懲,似這等團圓之日,斷沒有隔絕之說,果然雲歸雪聽了俏臉煞白,咬了咬脣,到底沒有再說,卻是恨恨的盯着若胭,一跺腳,扭頭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