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崩

若胭心說,他們來之前自然是打聽好的,知道雲懿霆心裡在意的就是咱們兩人,當然是直奔目標而來了,目的卻不是爲了當場奪取性命,而是要挾雲懿霆,在動手時,難免投鼠忌器。

心裡雖明白這個道理,若胭卻不想讓雲歸雁知道,只是強作打趣,“必是見你打架兇悍,那些亡命之徒從未見過這般剛猛的妮子,一時被你鎮住了。”

“胡說。”雲歸雁頓時羞赧,瞪眼道,“若胭,你近來越發的愛取笑我了。”

到瑾之門口,若胭趕她回去休息,雲歸雁卻注意到曉蓮不在,問,“三哥不是去外祖家了嗎?怎麼曉蓮也跟去了嗎?”

“嗯。”若胭忙道,“我讓她跟着去,三爺有什麼事也好吩咐她。”

雲歸雁瞅她一眼,肅聲道,“外祖家有的是丫頭下人,你還讓曉蓮過去,你不知道曉蓮在這幾個丫頭中是工夫最好的,要是她昨夜在,也容不得那些惡賊猖狂,往後還是讓曉蓮守着你吧,三哥是個大男人,還需要丫頭照顧嗎?依我說,你還是立刻讓曉萱去把三哥叫回來,昨夜出了這麼大事,父親不在家,連三哥也不在,實在是太驚險了。”

若胭笑着稱是,一夜折騰,此刻鬆懈下來,頗有些倦意,又惦記着雲懿霆安危,沒有心情再強作笑顏哄騙雲歸雁,只管推了她走。

恰在這時,忽聞震天的鐘聲從皇城方向傳來,一聲,兩聲,三聲,四聲……

“這鐘聲……”雲歸雁滿面驚愕,怔怔的看着若胭,“不好,皇上駕崩了——”

若胭此刻亦呆呆無語,果然被自己猜中,太子急請雲懿霆進宮,侯爺整頓兵馬,奉密信而去,羅如鬆提前佈置禁軍,大夫人心急如焚的入宮陪伴宸妃娘娘……只要改天換日纔有這樣的動靜呢。

自己不在乎皇上生死,在乎的是雲懿霆的安危。

皇上駕崩,接下來就是太子能否順利登基,雲懿霆要做的就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保護太子萬無一失。

——可是,爲什麼要這麼緊張兮兮的保護呢?難道太子登基不是順應天理的事情嗎?

“歸雁,和我一起在瑾之呆着。”若胭改了主意,“曉芙,你回去把曉菱她們都叫過來,皇上駕崩,新君尚未登基,此時朝野應是一團混亂,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好。”

曉芙應聲而去。

雲歸雁卻似乎想到什麼,緩緩搖頭,“若胭,我總覺得這些事情連在一起,太巧合了,可想不明白其中關竅。”

若胭將她拉進瑾之,寬慰道,“皇上久病,駕崩亦在天下人意料之中,你我不必多想,過一會,母親必定有吩咐下來。”

果然不多時,和祥郡主就讓祝嬤嬤親自過來,見雲歸雁也在,略略一怔,很快了然,肅然道,“適才宮中敲響喪鐘,天下俱知皇上駕崩,二夫人已經讓管家安排裁製喪服,很快就會分發下來,特地又讓老奴來對三奶奶和六小姐說一聲,國喪非比尋常,需時刻哀容肅穆、去釵素面、舉止合法合禮。”又恐言語過於持重,忙補上一句,“老奴這也是傳達二夫人的原話,二夫人自然也是素知三奶奶和六小姐通曉禮度,這些話也不過是一番過場罷了。”

若胭還禮道,“母親教誨,我自當謹記,有勞祝嬤嬤親自過來傳達,還望祝嬤嬤回去上稟母親,兒媳必定恪守禮法,絕不敢做出有損侯府顏面的舉動。”

祝嬤嬤滿意的點點頭,離去。

兩人對坐,各自沉悶,曉萱在旁邊一聲不吭的爲若胭抹藥,若胭更是不出聲,垂眸蹙眉心憂雲懿霆,雲歸雁卻想起宸妃娘娘,嘆道,“二姐還這樣年輕,往後怎麼辦?”

若胭這才爲宸妃娘娘難過,想起她一向賜下東西來,從未輕視自己出身低,都是與何氏、幾個妹妹一般,是個難得的好姐姐,皇上一死,恩寵不復,她曾受寵多年,又懷有遺腹子,這樣的嬪妃不能出宮,以後的日子着實難熬。

“大伯父和大伯母許是能想出什麼主意來。”這一時半會,若胭也不知說什麼好。

迎春揉着惺忪的眼皮過來請安,見雲歸雁亦在座,兩人皆是一副沉肅表情,茫然道,“六小姐今兒過來真早,三奶奶,您怎麼了?”

若胭知她被封了穴道才醒,對這一夜搏命廝殺與皇上歸天一無所知,嘆想,其實如這般不解世事也挺好,不知少了多少刻骨的痛、揪心的愁,正要解釋,已見曉萱匆匆從一間屋子出來,進了另一間屋子,很快就折回去,迎春的注意力轉移過去,困惑的望着,若胭就道,“過去看看,興許能幫上曉萱,你只管聽她安排就是。”

迎春一頭霧水的離開。

若胭輕嘆,“許是初夏醒了,曉萱要爲她上藥了。”

雲歸雁卻看着迎春的背影笑,“你瞧你把幾個丫頭寵的,比個主子還金貴了,咱們鬧了這麼一整夜,她倒是睡得香。”

“她若在你身邊,你必定也如此。”

若胭睨她一眼,苦笑道,“她沒學過功夫,要是見了昨夜那情景,還不嚇得大哭大叫,反而危險,我現下還後悔沒有強行命令初夏也去睡覺,讓曉蓉一併封她穴道,也好過如今一身傷痛。”

雲歸雁點頭認可,又說要曉菱去周家找雲懿霆回來,“如今天都變了,朝野盡亂,三哥怎麼還不回來?”

“切不可去。”若胭立即阻攔,“老爺子身體不適,得聞皇上歸天,必定悲痛欲絕,三位舅父和大表哥都是朝臣,這會子也忙不過來,二表弟新婚,這時候正需要三爺在老爺子身邊照顧,豈能擅離?”

雲歸雁聽了,也默默不語。

隨後兩人親去初夏和曉蓉的屋子探望,曉蓉左肩被蒙面人砍傷,傷口極深,失血頗多,如今大半個身子動彈也難,仰面躺着,沉面不語;初夏額頭的大包得以霍巖上藥,此刻已經消退,只是後背撞在桌上,正中的脊椎處一大片烏青,破皮滲血,十分駭人,曉萱撩起她的衣裳,正在小心細緻的抹藥,迎春驚駭的從旁相助。

四人見了若胭進來,都要起身行禮,被她厲聲喝止,憐惜嘆道,“若非你們拼死相護,焉得我此刻平安站在這裡,我要你們這些虛禮做什麼,都好好的養傷,快點痊癒纔是正經。”忍不住,說話時已落淚如雨。

她雖撿了這個身體,並有幸成爲侯府三奶奶,卻從未看低過下人,尤其這幾個陪伴在身邊的丫頭,個個乖巧懂事,惹人疼愛,眼見着她們爲了保護自己受這重傷,當下就心疼得不行。

丫頭們見三奶奶這樣體恤仁愛,更是熱血沸騰,各自慨然流淚。

雲歸雁見此場景也頗爲動容,叮囑了幾人,忙將若胭拉出去,兩人相擁安撫了一陣,若胭方平靜收淚。

很快,彤荷就帶着幾個小丫頭進來,捧進來大摞大摞的素衣白花,說是二夫人吩咐,讓大家穿戴後,過去大夫人那邊祭拜。

衆人依言謝過,各自穿戴,一色的白衣白花,沿途發現園子裡的紅燈籠以及雲歸瑤出嫁的大紅對聯俱已摘下,枝頭檐下,入目一片白色,來到大房的堂前,一家子俱已到齊,大老爺和大爺是朝臣,早已入朝與羣僚共商,大夫人昨日進宮後至今未歸,眼下這閤府人聚在一起拜天送君,是以和祥郡主爲尊,三老爺雖是男丁,也比不得和祥郡主既爲嫂嫂,又是郡主。

香爐燃起,閤府上下,由和祥郡主當先,餘者按長幼尊卑排列隨後,三叩九拜,默哀致禮。

一番祭拜完畢,和祥郡主又叮囑了幾句“諸位謹言慎行、閉府持齋”之類的話,衆人一一應下,方纔散過。

此時已過午後,雲懿霆依舊音訊全無,饒是若胭經歷過數月前北上煎熬,又對他承諾深信,仍是憂心如焚,眼見時間點點流逝,再無心思與雲歸雁強作閒聊,婉言哄了她去休息,又讓曉萱悄悄的出府打探消息,不多時曉萱回來稟道,“皇城內外密密麻麻的俱是禁軍,大街上行人全無,店鋪閉門,街頭巷尾遍佈十六衛兵,時有軍驛飛馬而過,高舉白幡,是往各地報天子喪而去。”

這般陣勢正常否?

若胭哪裡見識過,就是杜氏也從未教過,一時也不知是否每朝每代君主更替本該如此,只是憂心這樣嚴密封鎖京城,自己要如何打探雲懿霆的消息?

揮退曉萱,自己獨坐榻上,忍不住壓抑的哭泣,心裡空蕩蕩的茫然無措,這種感覺逼得她快要發瘋,只好將迎枕抱在懷裡,埋首其間,消隱低低的哭聲。

忽聞門外傳來驚怯的呼喚,“三嫂,三嫂。”竟是雲懿諾的聲音。

若胭此刻心裡難受得很,眼淚流個不停,哪有心思見他,有心讓曉萱去擋住,偏她又不在身邊,只好拭了把淚,強作平靜,迎出去。

雲懿諾捧着上次借得幾本書,緊張不安的站在臺階上,看若胭出來,眼睛紅紅的,漆黑纖長的睫毛上猶自掛着點點淚珠,兩頰潤澤,腮生紅霞,與身上白衣、頭上白花相映,恰似梨花帶雨,嬌豔堪憐,一時怔住,癡癡的道,“三嫂,你……哭了?”

“沒有,剛眯了一會,有些迷糊。”

若胭淡淡的笑,請他進來,“四弟怎麼過來了?”

雲懿諾只管看着她發呆,“我來還書。”

若胭困惑,這時候,他竟想着還書?莫不是因爲自己早上問了他一句是否還看地理類書籍,讓他誤會自己要索還書籍?

正疑慮不解,卻又聽他輕聲解釋,“母親帶着七妹妹進宮了,我……沒去。”

若胭怔忪,隨即明白這是禮制,君主駕崩,命婦當入宮祭拜,但是和祥郡主將雲歸雪也帶在身邊,顯然是爲了安全起見,皇上雖不在了,但宸妃娘娘懷有龍嗣,誰也動她不得,又有羅如鬆領禁軍相護,此時,再沒有比宸妃娘娘的棲鳳宮更安全的地方了。

“四弟,你也該跟在母親身邊。”

雲懿諾悶悶的看她一眼,眼中忽又閃閃亮,“我不去!父親不在家,三哥也不在家,我是男子,理應陪着三嫂。”

似溫水流淌心間,將一天一夜的驚懼緩緩衝淡,有這麼個乖巧懂事的弟弟真好!若胭頓覺眼眶溼潤,淚盈於睫,哽咽而笑,“來,四弟,進來坐,正好,我們看看書吧。”

這一下午,雲懿諾就安安靜靜的陪着她看書,兩人幾乎沒說什麼話,若胭一動不動的盯着書,腦子裡晃來晃去的全是雲懿霆的臉,有妖邪挑逗的、有脈脈含情的,也有戾氣如魔的和鮮血流淌的,它們幾乎撕裂了她的心,終是忍不住,一低頭,悄無聲息的掉下兩串淚水,忙豎起書遮擋。

雲懿諾抿了抿脣,小心的走過去,伸手想幫她擦眼淚,到半截又覺得不妥,縮回了手,細聲問,“三嫂,你是不是想三哥了?三哥去外祖家了,我去把他叫回來,好不好?”

被一個小男孩看到自己流淚,若胭有些尷尬,覺得有失嫂嫂儀態,慌亂的擦乾淚,笑道,“不用,三爺還是陪着周老爺子好,我們繼續看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