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點

“啊?”若胭納悶,“他不是和歸雁在半緣庵嗎?怎麼回城了?”

初夏道,“雲三爺說是回鋪子裡取幾樣素點心,供在庵裡,奴婢看他的確是手裡提着一個點心盒子,匆匆走了。”

“哦,這也難怪,你是去慶和齋的路上見到的?他還認出你來啦?”若胭嘀咕,這人的記性還真不賴,連匆匆一面的丫頭也記得。

初夏古怪的看她一眼,“二小姐,雲三爺不但認出奴婢,還問起二小姐了。”

若胭好奇的挑了挑眉,“咦?說說怎麼回事?”

“奴婢是在慶和齋買芝麻糕的時候碰上的,掌櫃的說是上午的芝麻糕已經賣完了,正蒸着一箱,一刻鐘就好,奴婢就在店裡等着,這時候就見雲三爺進來了,他徑直就叫掌櫃的把點心給他,掌櫃的竟然什麼也沒問,就客客氣氣的遞給他一個點心盒子,也沒收銀子,雲三爺拿了盒子就走,到門口時發現了奴婢,就折回來,問奴婢要買什麼,奴婢就實話說了,爲二小姐買芝麻糕,雲三爺就問二小姐是否府上有急事,爲何匆匆離開半緣庵,還說歸雁小姐下午去找您,才得知您已經走了,奴婢就只說府上確實有急事,走的匆忙來不及告別,請歸雁小姐見諒,雲三爺也沒再說別的,點點頭,跟掌櫃的說,將香芋餅包一些,並芝麻糕,都不許收銀子,轉身就走了。”

若胭心裡就翻騰起來,聽雲三爺說出來,就更覺得對不起歸雁了,得找個什麼機會見一面,至少傳個話也好,要不這唯一的一個好姐妹也要沒了,鬱郁之下,伸手又將一塊香芋餅放嘴裡,香脆的滋味讓她猛然想到,這餅還是人家送的呢,就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就真沒給錢?這事兒方媽媽和春桃也知道了?”春桃還好,方媽媽要是知道一個男子送自己餅,無論原因,都要惹出大事。

好在初夏搖搖頭,“小姐放心,她們倆都不知道,在古井衚衕交接時,方媽媽一樣樣的記錄、算賬,忙得很,奴婢瞧着天色不早,怕耽誤了,就和春桃說好,先去慶和齋,然後在府門口會合,點心銀子奴婢的確沒給,雲三爺說完就走了,奴婢也不便追出去,把銀子給掌櫃的,掌櫃的堅持不要,還說,雲三爺既然發了話,他要是敢收錢,讓雲三爺知道,非打斷他的手再攆出去不可,門外就是大街,人來人往的,奴婢也就不再勉強,後來見了方媽媽和春桃,也只當給了錢,好在方媽媽也沒多問。”說着,掏出兩串錢放在若胭面前。

若胭點頭,暗喜初夏是個會辦事的,笑道,“你做的很好,這糕點雖是雲三爺說的,到底是歸雁小姐的面子,咱們記着歸雁小姐的心意就行,再說,這慶和齋原本就是雲家的產業,雲三爺是那掌櫃的少東家,他敢不聽話?”又笑着將錢推在她面前,“這錢你收着,以後你也有需要錢的地方。”

初夏搖頭,堅決的道,“奴婢一生一世跟着小姐,不需要花錢。”

若胭將點心分成四份,自己留了一份,送一份去東園給太太,杜氏說了謝謝,並不客氣就收下了;送一份去西園給梅映雪和梅映霜,初夏去的時候正好鄭姨娘也在,嚐了一塊,說是“味道還不錯,到底不如梅花糕”,初夏是聽說過梅花糕的風波的,當着衆人的面就把點心倒了出來,冷笑道,“點心好不好吃不要緊,碟子下面沒藏東西纔是頂重要的,鄭姨娘可看仔細了”,也不等有誰發作,轉身就走了,回來和若胭一說,若胭樂得撫掌大笑,連誇初夏,說自己得了初夏如得了個寶,只是把章姨娘嚇得夠嗆,埋怨初夏言行莽撞無禮,小心爲主子惹來是非,若胭只是護着,沒多久梅映霜身邊的丫頭過來,鄭重的向若胭道了個謝,並代鄭姨娘致歉,若胭向來是喜歡梅映霜的,自然也客客氣氣的轉達了心意,送了丫頭出去。

還有一份送去中園給張氏,張氏看也沒看就收下了,然後對着春桃訓示半晌,說她不知節儉、浪費銀子,春桃一個字也不敢回,回來一說,若胭氣壞了,既然收下我的東西還好意思擺譜教訓我,以後買了好吃的就不給你吃了。

接下來的幾天倒真安寧,若胭門也不出,天天在家抄《女誡》,連早安也不去了,梅家恩的一句話“把《女誡》抄十遍,抄不完不許出門”倒成了被絕妙的護身符,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就吃着點心寫字,初夏陪在一旁,安安靜靜。

章姨娘照常去請安,回來什麼也不說,總是笑臉相陪,若胭怕她受委屈,就叫了春桃來問話,春桃憨直,憋不住就全說出來了,“奴婢雖沒進屋去,可屋裡說的話都聽着呢,老太太總是夾槍帶棒的訓斥姨娘,說什麼奔走私逃爲苟且,還說孝順長輩就得打了左臉伸右臉,但有不從就是逆上,鄭姨娘在一旁煽風點火,說是……說是……”突然卡住,不敢說了,尷尬的看着若胭。

“說吧,我不生氣。”若胭示意,自己都被禁足了,還有什麼好生氣的?忽又想到鄭姨娘,聽說因爲金釵一事,杜氏也罰她禁足抄經書來着,可是人家有張氏撐腰,把正室太太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不知道抄是沒抄,反正在半緣庵看杜氏整理經書時,並沒有鄭姨娘的。

春桃猶豫片刻,還是老實的彙報,“鄭姨娘還說,女兒性情最像娘,看看三小姐,多麼優雅端莊、溫柔可親,四小姐活潑可愛、善解人意,再看二小姐,驕橫跋扈、伶牙俐齒……就連那個雪妞,也時不時的挑唆幾句,說什麼到底是外面來的,不如自小就知根知底的貼心,姨娘一句話也不敢說。”

若胭凝眉,張氏的那些話,明顯說的不止是章姨娘,還有杜氏。

章姨娘正是那種打了左臉伸右臉的,張氏在這一點上也挑不出刺來,“奔走爲妾”這話,若胭也知道,據說章姨娘就是因爲不滿家裡訂的親事,偷偷跑出來的,用這四個字來嘲諷她,雖然難聽,倒也不算污衊,不過,章姨娘爲妾,鄭姨娘也爲妾,這樣直接辱罵妾的話,鄭姨娘就是再臉皮厚,也不至於幫着起鬨,

因此,若胭以爲,張氏不過是指桑罵槐,拿捏着章姨娘的軟柿子性格來諷刺杜氏,若胭並不清楚杜氏到底是什麼身份背景,就是章姨娘也不知情,只聽說和她一樣,也沒有孃家支撐,張氏也正是欺她無援助這一點,纔敢隻手遮天。

倒是雪妞,身爲外人,不過是張氏陪嫁丫頭的女兒,卻有這樣的地位,竟敢當着主人的面,奚落主人家的姨娘,姨娘雖爲侍婢,算不得正經主子,可也容不得一個外人來說道,大戶人家最是講究這些臉面,就算一個下等丫頭,也代表着主子身份,更何況一個有生養的姨娘,梅家的規矩還真是不可思議,究竟是雪妞在張氏面前得寵之高,還是張氏授意而爲?說什麼外面來的,不如自小就知根知底的,一語雙關,既指若胭不如映雪、映霜可靠,也指章姨娘不如鄭姨娘。

若胭就給章姨娘出主意,以後張氏再說她什麼,就說“妾愚鈍,不明白老太太說的什麼,一會老爺來了,妾請教一下老爺”,張氏做傷人之事一向揹着梅家恩,每當梅家恩在場,張氏就瞬間換臉,做一副慈悲面孔,她敢爲難章姨娘,自然是篤定了章姨娘是個逆來順受、不會告狀的,不得不說,張氏賭贏了,章姨娘不但沒有聽若胭的話,還勸說若胭,已經不得寵,何必再生事,惹的老爺怒起,更沒安生日子過,又叮囑若胭好好練字。

說起來,自從那天晚上章姨娘婉轉的表示,自己可以捨棄男女之情、絕不爭寵惹事,只求梅家恩能多照應些若胭,之後,梅家恩再未踏進廂房半步,夜夜宿在北園。

若胭無奈,再一想,就是告訴梅家恩又如何,自己不就是被梅家恩禁足的嗎?又想一招,“姨娘,你不如就說自己傷口未愈,引發頭痛,連牀也起不來了,也別去了吧?”

章姨娘又笑又氣,直說她小孩子心氣,胡鬧,還責備春桃不該在二小姐面前胡說一氣,定要罰她。

若胭只好又給春桃求情,哄得過去,又得空找了春桃過來,問起梅承禮,春桃就搖頭,“也有來請安,不過很是垂頭喪氣、一臉恍惚的模樣,今天老太太說要大少爺搬來中園住,大少爺拒絕了,老太太就大哭,說是大少爺年齡大了,嫌棄她了不願和她親近了,全忘了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了,老爺氣得當場就打了大少爺,還砸了杯子,奴婢在屋外聽着,屋子裡亂哄哄的,哭的、勸的、罵的,竟沒有大少爺半點聲音,後來老太太讓姨娘先回去,奴婢就跟着姨娘回來了,也不知道大少爺怎麼樣了。”

他能怎麼樣?自己還被他連累關在這裡呢,人家是大少爺,梅家未來的接班人,誰也不敢把他怎麼着,巴結還來不及呢,自己可比不了,若胭翻個白眼,不知道還清靜些,細細一回想,這個大哥哥這幾天似乎的確有些彆扭,像是沉睡已久的靈魂,慢慢醒來,卻發覺被緊緊束縛,於是開始咆哮、掙扎……

春桃“哎呀”道,“險些忘了,今天奴婢在門外,隱約聽着鄭姨娘跟老太太指責來喜木納笨拙,要攆了出去,四小姐給要了去,說是正好她那還缺個丫頭,老太太也就同意了。”

若胭點頭,這個來喜她見過幾次,是個老實巴交的,怪道鄭姨娘不喜歡,四妹妹心善,來喜跟着她,也是福氣。

沾墨、落筆,抑揚頓挫之間,一頁漂亮的行楷一氣呵成,若胭輕輕呵紙上的墨汁,笑問初夏,“瞧我今天寫的,可有進步?”

初夏答,“奴婢行外人,不敢評論,不過看上去,比昨天更順暢些。”真是實在。

若胭就很高興的點頭,“這就是進步了。”拿起紙,左看右看,稀噓一口氣,唯有此時,若胭覺得在福利院長大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比如,爲了不遭受社會異樣的目光,她從小就接受福利院的各種培訓,包括琴棋書畫、舞蹈、防身術等,拼命的學習各種技能,只爲了不被人看不起,上輩子尚未展露頭角,而今,卻恰好用上,興許,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來,你也試試。”初夏雖然賣身爲奴,身世卻清白,其父生前還中過秀才,初夏幼時跟着父親,也耳濡目染,略識文字。

初夏眼中神采閃爍,推辭一番,就坐下寫字,若胭從旁看着,別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