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姜先生踱着步子負手離去,張氏直看着方媽媽送出門外又折回來朝她點點頭示意走遠,這才收了笑容,不悅道,“一個鄉村出來的私塾先生也這樣大的架子,好意思獅子大開口,五兩銀子已是不少,他居然要十兩,要知道,咱們還管吃管住呢。”

梅家恩陪笑道,“娘,你就別生氣了,只要他好好的教壽兒,也就罷了,十兩銀子也不多,兒子也問了一些同僚,只有比這高的,沒有比這低的了,再說,京州物價高,十兩銀子也買不了什麼,先生總的攢些積蓄。”

張氏抱怨,“當時給秦先生也是五兩,他怎麼就夠花了?再說了,梅家給他吃給他衣裳,他也花不了幾個錢。”

提起秦先生,梅家恩的心就有些迷茫,秦先生在梅家多年,從未提過要束脩,不過是梅家願意給多少就是多少,五兩銀子是張氏定的,秦先生從無異議,至於夠不夠花,他不知道,他從沒問過,秦先生也從沒說起,此刻想一想,大約是不夠的。

張氏看梅家恩神色,也自知失言,忙笑道,“算了,你說的對,只要他好好的教導壽兒,這十兩銀子也不算什麼,等壽兒金榜題名,我再包個十兩銀子的紅包給他,也使得。”又推他,“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會兒一會叫了壽兒和小姐們來見見姜先生。”

梅家恩應個是,才起身,就見梅順娘一陣風似的進來了,“娘,我跟您商量個事唄,姜先生教一個是教,教四個也是教,何不再加一個,讓秀蓮也跟着認幾個字唄。”

張氏瞪她一眼,“你又湊什麼熱鬧,秀蓮不是認識些字了嗎,還有什麼好唸書的,女孩子家,會認得自己的名字也就是了,學那些個東西做什麼?”

梅順娘一撇嘴,“瞧這話說的,娘既然說沒用,還叫映雪她們幾個學什麼?娘,你可不能太偏心,映雪她們是您的孫女,那秀蓮也是您的外孫女,孫女是遲早要嫁出去成爲別人家的,秀蓮可是梅家的人,這筆帳,您還沒算清楚呢,要我說,讓誰學,也不如讓秀蓮學。”

“大姐剛纔說的什麼?”梅家恩一時糊塗,“什麼叫別人家的,秀蓮是梅家的?”

梅順娘哈哈一笑,正要解釋,張氏就重重一聲“哎呀”阻住她的話,只道,“你先別問這些了,先去休息着吧。”

梅順娘就攔住,“老三別走啊,你在這正好,你幫着大姐勸勸娘,你說大姐說的對不對,反正錢都給了,十兩銀子呢,還不能讓他多教幾個學生?不去外面再找幾個來就不錯了,家裡現成的這幾個孩子,自然要都去學的。”

張氏心思一轉,笑道,“倒是這個理,左右那麼多錢要給他,合約裡也沒寫明只教壽兒一個學生,索性讓她們幾個都去。”

梅家恩也點頭,“也好,多學點東西,總有些用處的。”

梅順娘眉開眼笑,張氏又沉下臉提醒,“只一樣,你回去也要叮囑好了秀蓮,姜先生是特意請了來教壽兒的,這纔是根本,幾個女孩子不過是跟着去湊數,能學點就學點,學不着也不重要,萬萬不能打擾了姜先生教壽兒,這是頂重要的。”

梅順娘自然應下,張氏就攆了梅家恩出去,母女倆又閒敘了一陣,這纔打發方媽媽去請姜先生,梅順娘一聽,也彈起身,去找賈秀蓮了。

若胭這邊是富貴過來告知的,富貴進門時,若胭正在寫字,初夏一邊磨墨一邊稱讚若胭的字好看,若胭就笑,“你少誇兩句吧,我這聽的心裡驕傲,連筆也握不住了。”

初夏就捂嘴笑,一扭頭正好看見富貴進門,就道,“小姐握不住筆,正好歇會,富貴姐姐來了呢。”

若胭就放下筆,起身相迎,章姨娘也帶着春桃和秋分過來,富貴就說明了來意,這本是若胭意料之中的,只是笑着謝過富貴,初夏就乖巧的去準備衣裳。

章姨娘卻歡喜的連說了幾句“謝天謝地”,比起當時跟秦先生入學還要高興幾分,一則姜先生是個垂暮老者,又是好幾個小姐一起入學,若胭跟着他就少了閒言蜚語,二則這段時間發生不少事,張氏和梅家恩明顯對若胭不滿,卻還能和其他小姐們一視同仁的入學,也說明張氏和梅家恩還是關心若胭的。

若胭與富貴同行去中園,便閒問起府裡對姜先生的安排,富貴答,“住在原來秦先生的房間,教舍也還是原來的,秦先生走後,一切未動。”又說了束脩幾何,若胭對這個世界的貨幣價值並沒有什麼認識,也不知道十兩銀子究竟等同於多少人民幣,只是又聽富貴說了原來秦先生的束脩,兩相比較,心裡頓感沉鬱,越發的懷念秦先生。

“可知教室裡的那些書,是否還在?”若胭想起來,姜先生沒來的時候,教舍空閒,那些書倒是沒動,如今換了新先生,誰知道要怎麼處置。

“據奴婢所知,那些書,基本都是秦先生自己得來的,走時卻沒有帶走,大少爺偶爾去看看,倒沒見老太太和老爺說怎麼處理,想來是隨姜先生的意思了。”富貴說的含糊。

若胭猜她也不甚知情,就不再多問。

進到中園,梅承禮、梅映雪、梅映霜和賈秀蓮都已經到了,梅承禮眉間隱約透着抗拒,三個女孩兒都是一臉的興奮,忍不住低頭竊語。

若胭規矩的向張氏和梅家恩行過禮,梅家恩淡淡的點個頭。

張氏輕飄飄的瞥她一眼,若胭視而不見,又與梅承禮等人打招呼,梅承禮今天的神色頗有些怪異,雖然還是恍惚癡呆,卻多了些閃爍的異彩,讓她疑惑緣由,賈秀蓮和梅映霜都是真誠高興的回禮,唯獨梅映雪咯咯笑道,“這回可好了,我也能陪着二姐姐一起上學了,不像以前,秦先生只肯教二姐姐一個人,顯然是我們不如二小姐討先生歡喜。”

若胭眼睛微眯,心裡掠過一層薄怒,緩緩拂去,淡然一笑,“很遺憾,我只有幸隨秦先生上了半天課,要不,一會讓姜先生也先收你一個人教半天,你也歡喜歡喜,如何?”

梅映霜的臉騰的通紅,辯道,“我並沒有嫉妒的意思,二姐姐別誤會。”

若胭呵呵一笑。

張氏不動聲色的旁觀完畢,突然提起一件事,“聽說二小姐收到閔府的帖子?”

其實她心裡是有些內傷的,原本她是極瞧不上閔家的,“一個已致仕又死了老爺的破落戶,有什麼了不得的”,誰知上次周府大宴回來,梅家恩喝得兩眼血紅的回來,興致勃勃的告訴她,閔家與周家如何如何的親近,她就想到上次拒帖之事,心裡立即像吃了什麼噁心下嚥的東西,堵的難受,既後悔沒有早點攀上人家,又慶幸掐斷了杜氏的交情。

爲這事,她悶了好幾天,誰知道,人家又主動下帖子了,居然給梅若胭——這個自己恨之入骨的孫女。

這話說的,帖子是富貴送給我的,你能不知道嗎,若胭笑着回道,“是的,閔家二小姐邀若胭後天過去坐坐,若胭正想問問老太太的意思,是推了呢,還是應了?”

閔府給若胭下帖子?其他人都驚訝的聚焦過來,就是梅家恩也眼神閃亮,很是興奮,看向若胭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慈愛和期許,而梅映雪則帶着明顯的妒忌,咬着牙嘀咕,“閔家二小姐?閔嘉芙?她怎麼會給梅若胭下帖子?不過才見一面……”

張氏笑呵呵的看了眼梅家恩,寵溺的對若胭笑道,“瞧你這孩子,閔家小姐願意與你交朋友,這是好事,你們年紀相近,正該多在一起玩玩,親近親近,不但要應下,還要好好準備準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過去。”

若胭瞧她那一臉堆笑的皺子,莫名其妙的哆嗦了一下,“那若胭就聽老太□□排。”

張氏很滿意若胭的這一句回答,順勢又道,“我瞧映雪和你們也差不多大,你們也都是在周家見過的,後天就讓映雪和你一起去吧,你們姐妹倆也有個伴,到了閔府,三個人一起玩,也熱鬧些。”

梅映雪的眼神陡然亮起來,閃動着火熱的光芒。

若胭瞬間明白了,這纔是張氏的目的呢,笑道,“老太太說的正是,大家都是差不多年齡,想來都是合得來的,不僅三妹妹,就是表姐和四妹妹,也都是極好的性子,閔家二小姐見了一準高興,不如到時候,我們姐妹四個都去,大家都成了朋友,豈不更好?”

梅映雪的眸子閃了閃,梅映霜和賈秀蓮則向若胭投去感激的目光。

張氏的笑容滯了滯,沒有立刻回話,轉頭去問梅家恩,“二小姐這話倒是不差,不過,映霜到底年紀小了些,只怕不太懂事,跟了去還要麻煩閔府格外照顧,秀蓮嘛,本來就是來咱們家做客的,哪有再攆着客人往別家去的,總是不太好吧,老爺,你的意思呢?”

你都把自己的態度表明這麼明確了,孝順的兒子還能有別的意思嗎?

梅家恩點點頭,還沒說話,若胭就搶着笑道,“老太太多慮了,老太太可別小看四妹妹,四妹妹年紀雖小,卻最是懂事明理的,上次在周府,還很得大家喜歡呢,我記得閔府的二小姐就很是喜歡四妹妹,要是知道四妹妹明天也去,定會很高興的,表姐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可算不得客人,正是自家人,又是極好的性格,要是表姐不嫌出門做客累,肯陪着若胭同去,若胭更安心。”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氏也就只直直的笑看若胭,緩緩道,“那好吧,既然你說的這樣在理,那就都去吧。”

若胭勝利的笑了笑,其他三人都歡喜的道了謝,梅映霜甚至隔着梅映雪向若胭做了個開心的鬼臉,露出陰霾許久的純真笑顏。

不多時,姜先生進來,向張氏和梅家恩揖了揖手,穩坐,先是安然受了梅承禮的拜師大禮,又一臉冷肅的將梅承禮上下打量,見他無精打采的模樣,很是不悅,只是從鼻孔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嗯”。

張氏見姜先生這般輕視自己的寶貝孫子,臉色當時就耷了下來,也跟着發出一聲“嗯”,不知是挑釁還是反對,姜先生聽了這聲音,只不屑的瞟她一眼,繼續端坐如鐘。

若胭心想,秦先生不合張氏心意,將他趕了走,眼巴巴的換了這位姜先生來,還以爲主賓二人要如何相處融洽呢,這般來看,也好不到哪裡去。

張氏生了個悶氣,也就省了客套,指着若胭四人,明說了要她們幾個一起上學。

聽張氏說完話,姜先生眉頭就皺了起來,掃了一眼對面的四個小女孩,搖了搖頭,“東家當初信中並未提及有女學生,就是合約上也並註明,老朽一生立身清明,從未教過女學生。”

若胭啞然失笑,不由的打量起這位迂腐可笑的老夫子,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做我們爺爺都嫌太老,這把年紀了,早該沒有性別之分了吧,立身清明與教女學生有什麼關係?你不想教我,我還不願意跟着你學習呢。

張氏不答,只看向梅家恩,示意他出面解釋,梅家恩得了命令,就拱手答道,“先生所言不錯,學生的信中的確沒有提及有女學生,可是,亦沒有註明沒有女學生,這幾個都是學生的女兒和外甥女,並非外人,先生是長者,她們都是先生的晚輩,先生往後住在府上,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子的人,也不必避諱什麼。”

姜先生沉吟不語,良久,道,“老朽受東家所託,盡心教導府上一位少爺,如今又多出四位女學生,只怕精力有限,力不從心。”

“無妨。”張氏笑道,“先生自然是要以教壽兒爲主,這幾個女學生,不過旁聽罷了,不勞先生多費心思。”

姜先生思忖片刻,緩緩點頭,“既然如此,也罷了,只是,終究男女有別,就算是一家人,少爺小姐們年紀大了,也該避諱着,東家既然決意讓四位小姐旁聽,那邊在教室裡立一架屏風,隔斷起來吧。”

張氏怔住,白他一眼,心想,事真多!

梅家恩想了想,應下了,吩咐方媽媽去庫裡找一架屏風,方媽媽應了,卻沒有立刻邁步,而是迅速看了看張氏,見她沒有反對,這纔去了。

若胭卻很高興,有架屏風做掩護,自己更自由些,打個盹、走個神,甚至看會自己喜歡的書都可以,想來老夫子是不會過來檢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