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後與身前,除了我自己的影子,從來都空無一人。而前路雖多舛,但是我已沒有後路,所以只能練就一顆不腐心,獨自向前走。
你看,天道與命運,從來都不曾善待我。
――不腐城君主孽雲冕上語
虛空並不空,最起碼,此時不空。
對於密密麻麻執戩握旗、伏在黑暗之中的他們而言,此處這麼大的空間,有他們的敵人,有他們的食物,有他們久不敢越過、可是偶爾也會去闖一闖的界碑――人間與魔界的界碑,然而與平時不同的是,此處,除了那些,還有了……一個人。
此處是人間與魔界的交界之處,渡過那人身下坐着的界碑,就是物產豐饒、好過赤土萬里的魔界萬倍的人間,可是,就只是那一個人,卻讓數千魔界魔止了兵火――人間與魔界有十八處交界處,人間便有十八座隱於人世、守護人世的王城,而此處一向由人間排行第三的離別都君主守護。
――人間第三都名曰離別,冠以離別君位的君主數千年來都是人間排行第三、僅次於雙尊之下的君主,且向來以戰爲名。
他們不知這孤身而來的人是否爲現任的離別都君主,可是,誰也沒有勇氣去求證一下,於是,那一人與數千魔界兵對峙開來。
此處除了昔日戰場上遺留的累累白骨所化的一絲絲幽綠磷火之外,沒有一絲光芒,而平時視規矩爲無物,所到之處吵吵鬧鬧沒有片刻安靜的魔兵伏在黑暗之中,難得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極度的黑,極度的靜,極度的肅殺,繞是魔兵們也在某刻生出一起煩躁而騷亂開來,可片刻後有被壓制下去,重新陷入新一輪的壓抑的安靜中。
而另一邊,坐在界碑上的那人卻提着一顆夜明珠,手中握着一卷書看的正入神,眉目恬然,面上絲毫不見大軍壓境的緊迫感。夜明珠的光印在書頁上,能夠讓那人看清書頁上的字,卻不足以讓在一方窺視的魔兵看清楚這個人。
冷冷的光映出那人的輪廓,只讓人望見她墨如鴉翅的一頭長髮鋪陳開在她的身後,一襲紅衣從最明處的豔紅隨着光的漸暗而漸漸變成胭脂紅、硃砂紅、緋紅、血紅、殷紅、猩紅……直蔓延到夜明珠的光照不到得黑暗處變成比虛空更黑的暗色。黑的發,紅的衣,與半明半暗的女子的臉頰,交織成令人屏息的咄咄豔色。
領兵的主魔終於再壓不住身後兵將似潮水般漸漸高漲的壓抑與恐懼,他望着那人,終於開口,語氣帶着不易讓人覺察的恐懼:“閣下可是現任離別都君主?”
“……”風孽雲放下手中的書,終於擡頭望他,上下打量一番後,脣角一勾卻問道:“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謬而愚蠢的想法?”
她懶洋洋的聲音尾調拖長,聽起來充滿了諷刺,然而主魔似是沒有聽到她的話,望着她終於夜明珠照亮的臉頰,有淡淡的寒意從心頭升起,一直蔓延到四骸。
主魔想起大君在每個君祭日都會跪拜祭奠的上古時的大魔,它們那麼猙獰可怖,讓人不由得望而生畏。
他謹慎小心地收回了目光,心想原來一個人美到極度,便會扭曲成和極度醜惡一樣的東西,都令人從心底裡生出深深的瑟縮和畏懼。
“將軍,三界皆知,風孽雲於五年前加冕之後,當今人間十八都,唯有離別都無君。”主魔身側的副將看他對風孽雲的嘲諷沒有反應過來,於是對主魔附耳道。正因爲離別都無君,所以這次魔界犯邊時,將大半主力放在了離別都的這條防線上,領兵的也是魔界僅次於主尊、主君之下的一隻主魔――數千兵力雖然少了點,但是比起以前的小打小鬧正經了太多。
“……”主魔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他想不明白,明明以前他們魔界犯邊時,人間來的即便是某個君主,身後也會有數百的隨扈,還從來沒有過有人單槍匹馬獨守界碑的例子,可是今日,眼前這人不僅孤身一人前來,她周身的氣勢可比他們魔界主君,甚至更甚。
――他實在想不明白眼前這人到底是誰。
“不懂就要問啊,你們老師沒有教過你嗎?”風孽雲頭也不擡。
她正坐在界碑上,低頭側身細細研讀手中的書卷,那一低頭的姿態極其優雅溫婉,彷彿坐在畫中一樣。
但不知爲何,他們覺得,她身上就是有種冰冷的,使人望而卻步的東西。但是,也有人未見,聽她的話自然而然的問了出來。“閣下既然不是離別都君主,那是誰?”
“真聽話。”風孽雲短促的笑了一下,然後起身,隨手將手中書卷扔向天空,在它要落下時,散着神輝的、巨大的、螢藍近透明的浮羅花盞在虛空中盛開,托住了書下落的趨勢。
浮羅花的神輝一下子照亮了整片虛空,風孽雲就立在花下,衝他們恬寂的笑:“本尊入世不多,故無號,而名字前綴又太多,我也忘了,可是,熟識本尊之人,俱稱本尊一聲‘冕上’。”
……冕上……
主魔身體突然開始戰慄。
“不腐城君主……風孽雲……”不過八個字,主魔說得艱難。
偌大的三界之內共有――也只有六位冕尊,他們無一不是三界之中握有天格,與天道最親近的君主,他們六人的尊號便是“冕上”,而六位冕上,人間佔二。人間其中一位冕上,以及冥界和天界的那四位,魔界中稍微活的久一點的都見過,他們不熟悉的,唯有一個在五年前以無情證道加冕的風孽雲,所以,風孽雲的身份,已不言而喻――除了那六人,天道之下沒有人,也沒有人敢欺天地,自稱冕上。
不過,就算他們沒有見過冕上風孽雲,他們也聽說過關於她的傳說――八年前年前她尚不是冕上,也不是人間排行第二的不腐城的君主,可是在那次魔界犯邊時,一人一劍滅了犯不腐城界碑的數萬魔兵,其中領兵的數十個主君戰死,兩個主尊一死一傷,以血加冕,成就赫赫兇名,而戰後,她連染血的衣服都沒換,提着劍獨闖人間試煉君主的試煉地――浮羅塔,近百日未出,就在所有人以爲她死在了試煉地中時,她從裡面出來了。她出來時,代表冕尊位的浮羅圖已經印在她的背上,她的眉心也被授予不腐城浮羅君印――不腐城君位、人間冕尊,竟同時衛冕。
魔界中惹人忌憚,能讓人聞之色變的那寥寥幾人中,風孽雲佔一位,可是,在這之前,他們從未想過風孽雲竟然是這般……纖弱美貌的姑娘。
“也不是很笨。”孽雲笑時,懶洋洋的像一隻貓,但她不笑時,眉目冷寂自矜,帶着幾分戾氣。“那麼,你們是自己退呢,還是本尊讓此處再添幾處磷火?”
“……退,我們……立馬就退!”主魔驚懼。其實也不用他喊出來,在風孽雲的話說出口時,主魔身後的兵馬就棄甲曳兵而退了。
世人都知,不腐城風孽雲與風氏一族向來不和,在今天――二月二君祭日也不回族地祭祖,而“請命”來此處巡視邊界安穩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但是也正是由於她的任性,才遇到魔界犯邊之軍。
風孽雲立在花下,冷眼看着犯邊的魔兵似潮水般褪盡,直到浮羅花的光芒照不到處,目光中完全沒有輕鬆或開心,相反透出清晰的、懾人的冰冷。
天空中似虛無又真實的浮羅花敗了又開,光芒暗淡後又盛,映出浮羅花上靜靜懸空的那本書,微微泛黃的書卷頁面之上,幾個字浮現,然後山一般的神威以此爲中心向四周蔓延,瞬間就填滿了整個虛空,帶出風孽雲滿滿的殺意。
“記得,是你們的愚蠢,讓此處又添了新魂。”孽雲說時,她的四周繚起煙霧,煙散開時,她在十位魔界主君的包圍中心。而極遠處黑暗中人不見處,神威籠罩下,正在撤退的那數千魔兵就像被封在樹脂中的昆蟲,保持着撤退的姿勢一動不動的呆在原處,臉上尚保持着恐懼的表情。
“他們死了,本君會爲他們報仇的。”爲首的魔君冷笑,他望了一眼那些人離開的放下,語氣超然,隱帶不屑:“那羣廢物難得的傳了點有用的消息回來。”他轉眸又望向孽雲,語氣帶着猶似貓戲老鼠般的戲謔,“看你也是人傑,報上你的名字,在你死後,本君好爲你立一座碑。”
風孽雲聞言先是一怔,等聽到那人讓她報上名字時,眉間一挑,眼中滿是挪揄。這貨,大概是在那些魔兵撤退之後來的,並沒有聽到她的名字。
孽雲沒想到,她在尚未衛冕的八年前便可一人一劍滅了數十位主君,讓魔界兩個主尊一死一傷,到如今竟然有人……威脅她。她不知對於那人,她該說一句愚蠢還是該嘆一句勇氣可嘉。
風孽雲伸出提着夜明珠的手,在虛空中一握,夜明珠瞬間破碎,化作點點幽藍的光,而劍便從光中析出,劍刃是如未散盡的光芒般的幽藍冷寂。而孽雲握着劍時,眉間戾氣再也掩不住了。
“‘君冕不腐,劍亦名不腐。’你說,我是哪位。”孽雲的語氣懶洋洋的,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又帶着幾分惡意,“而你要報仇的話,是在做夢。喜歡做夢的人都很容易早死。”
不腐之名入耳,那十人呆滯,還沒等他們緩過來,孽雲又開口給了他們一擊。“在我面前,有人既然能傳出我孤身守境的消息給你們,那麼我自然是知道的,而我既然知道,卻又不離開,便是我不怕你們來。”
“既然不怕,那麼說明我或有所恃,但是,你們居然還是不怕死的、連一個主尊都沒有的就來了。”
“你們真傻。”孽雲最後總結,語氣有些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