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
蜀山仙劍派掌門司空莫道站在山門之前,眺望着遠方的夕陽。
殘陽如血,白雪在殘陽中一點點地消融。
他的腳下的雪在消融之後,變得有一些泥濘起來。
“雪停了。”慕容乾衣冠楚楚地站在司空莫道身邊,他的白鬚在雪的映襯下顯得很是蒼白,他的容貌也似乎變得蒼老了許多,看上去定然會以爲他是名年逾百十的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雪……與崑崙山相比,好像。”慕容乾又喃喃道。
司空莫道點點頭,撫須道:“我知道。”
慕容乾偏頭看着他,臉上現出一絲苦笑,道:“現在崑崙已滅,你說怎麼辦?”
“讓蜀山全派弟子爲你殺上崑崙?”司空莫道頭也不動地問道。
慕容乾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崑崙一派如今已經算是被滅,那煉獄教乖乖地將崑崙拱手讓於金兵,顯然是對我大宋不利,我們一定得奪回崑崙天險。可是我想,這蜀山派若出動上崑崙,不正是中了金兵的計謀了麼?”
司空莫道無奈地笑道:“那你還提來幹什麼?”
慕容乾苦笑起來面容上皺紋橫布,道:“老兄,我正想問你究竟想要如何爲之?”
司空莫道搖搖頭,道:“無爲而爲。”
慕容乾聽了,很是不理解:“無爲?你以爲這樣的道可解救這場危機?”
司空莫道依舊搖頭,道:“非也。”
慕容乾撫了撫長鬚,道:“那你以爲如何?”
司空莫道緩緩道:“既來之,則安之。蜀山雖已飛昇,但,真正的高手其實沒有多少。與金兵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可是,再這樣下去,金兵的那些獸人兵就會攻至!”慕容乾道。
“但,你認爲他們真的會攻上蜀山麼?”司空莫道翻了翻眼皮,問道。
慕容乾一怔,恍然道:“莫非……”
司空莫道點點頭,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的意圖,其實是顯而易見的。金兵入境而不繼續東行而是南下……目的,自然是隻有一個。”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慕容乾接道,隨即又是有些奇怪,“那……他們會攻向哪裡……京師自然是他們的目的所在,可是在京師之前……他們要攻下哪個地方……”
司空莫道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如今知道的是,他們還想打開能打開的缺口,進行一次會師。”
“所以,他們還是會到蜀山來?”
“是,不過不會上蜀山,而是經過蜀山。”
“但也難保他們會不打蜀山的主意。”
“他們很早之前就在打了。”司空莫道撫須笑道,“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看着遠方的飛鴻振翅而飛,劃過天穹,遙望着劍門關高山猶在的隱約之形,不由得開口吟了幾句:“青泥小劍關,紅葉湓江岸,白草連雲棧。功名半紙,風雪千山。”
慕容乾聽了,不禁搖頭笑道:“功名半紙?想來這功名半紙,也夠折騰半輩子了。”
司空莫道聽了,笑道:“不過是一時興起吟上幾句,還是他人之作,又何足道哉。”
“既然如此說,那你要道個什麼?”慕容乾反問道。
司空莫道一怔,與慕容乾面面相覷,隨即都會心地大笑起來。
“一生所爲,究竟爲了什麼?”司空莫道忽然收斂笑容道。
慕容乾道:“不外乎功名,不外乎名列青史罷了!”
司空莫道搖頭笑道:“非也,非也!一生所爲,只爲道。”
“那又何爲道?”
司空莫道面含微笑,道:“道可道,非常道。我怎麼能一語道破?我只能說的是,我們現在修的道,應該是人道,等天下蒼生都被我們救了,那就可昇仙道了!”
慕容乾呵呵一笑,長鬚都顫動了起來,面上卻是一副悽苦之意:“昇仙道?嗚呼!老夫慕容乾一生修道,原來還是有所求啊!”
司空莫道也是苦笑,道:“這又有什麼法子?人生在世,不亦是如此?誰又能做到真正的‘逍遙遊’?就算是死,恐怕也是死得不夠逍遙。”
說罷,兩人都無奈地苦笑起來。
殘陽柔光之中,忽然出現了個黑點。
“是他們。”司空莫道靜靜地說道。
慕容乾撫了撫長鬚,道:“他們還是來了。”
“你猜他們會來幹什麼?”
“我知道,但是我不說。”慕容乾笑道,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好幾道。
※※※
江南御着金棒飛到蜀山上,兩人雙雙跳落下來。
“你們還是來了。”司空莫道依舊在看他的殘陽,背對着兩人說道。
江南微微一笑,道:“我們來這裡,並不是來找死的。”
“我知道。”司空莫道點點頭,“所以我到現在還沒出手。”
韓夢紗擰眉道:“誒,我說司空老頭兒,你還在那裡裝模作樣幹什麼?你上次害得我上當受騙被你們抓住,這次你該不會又想耍什麼陰謀吧?”
“陰謀?”司空莫道皮笑肉不笑,“也許吧。”
江南眉頭一緊,道:“掌門,你知不知道金兵正在往這裡來?”
“掌門……”司空莫道嚅了幾遍,卻道:“你還當我是掌門?”
江南一怔,道:“不然要如何?”
司空莫道笑笑,道:“沒想到你還願意認我這個掌門。”
江南轉眼看着遠天如血的飛霞,道:“因爲我還是蜀山派的弟子。”
“所以你就回來了?”慕容乾插話道,“江南,我果然沒看錯你。幾天前在崑崙之巔,你的表現也實在是令我吃驚不小。”
江南一笑置之,道:“掌門,我們還是先說正經事吧。”
“好!我們就說正經事!”司空莫道轉過身來,看着江南,忽然朗聲大笑道,“就看在你救了武林豪傑二十多人的份上,我就暫且讓你活多二十天!如何?”
“掌門……您也就是說……”江南忽然覺得心頭一暖。
司空莫道點點頭,道:“魔王意志宿體一事,就暫且擱二十天。等金兵一退,我們就再論議這魔王封印問題。畢竟,離魔王復活之日,還遠着哩。你說對不對?”他轉頭看着慕容乾道。
慕容乾仰天打了個哈哈,面上卻是悽苦之意:“如今我已經不算崑崙掌門,又哪能理會這種事呢?”
“嘻嘻。兩位老前輩,你們還真是通情達理啊!”韓夢紗嘻嘻笑道,然後面上閃過一絲黯然,“等這事一了,我們自然會接受封印。”她低聲喃喃道:“然後就去陪你了,雲天……”
“那魔王復活之日是什麼時候?”江南將金棒揹回背上,問道。
司空莫道撫了撫長鬚,吟道:“十月初七明月夜,亂世狂魔還生時。”
江南聳聳肩,笑道:“那我還能苟活好一陣子。那現在就暫且不說那遙遙無期之事,想來說說這擊退金兵之策吧!”
※※※
明月夜,蜀山後山。
“江南,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韓夢紗的手被江南牽着,兩人來到蜀山後山練劍臺前。
江南神秘一笑,道:“我這麼着急帶你到這裡來,自然是爲了一件事。”
“究竟是什麼事?”韓夢紗奇了,“幹嘛搞得那麼神秘?”
“呵呵,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來,夢紗,你先閉上眼睛。”
“哦……哦。”韓夢紗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將眼睛閉上了。
“好,然後跟我來。”江南牽着夢紗的手往前走,一邊叫她小心路上的石頭之類,走了數十步,也不知到了哪裡,只聽得江南停下腳來,道:“好了,到了。”
“什麼?”韓夢紗還沒反應過來,腳下未停,一把撞在了江南後背之上。毫無防備的江南被她這麼一撞,便往前撲倒在地,笑道:“哎呀,夢紗,你怎麼這麼重啊,一下子就把我撞倒了!”
“什麼!”韓夢紗猛地睜開了眼睛,看着江南,“你是說我重……咯?”她一睜開眼,便看到了一閃一閃的火光在自己眼前上下飄忽,不由得奇了,“這些是什麼啊?”
江南嘿嘿一笑,坐起身來,道:“這裡是我在寒潭修行時無意中發現的秘密之地,好東西可多了。而這些一閃一閃的,就是傳說中的夜明蟲,長得跟螢火蟲很像哦。”說着將手在空中一停,便見一隻夜明蟲輕輕地落在了手心裡,夢紗定睛一看,發現那哪裡是蟲,長得跟鳥一般,身上覆着淡黃色羽毛,頭部的羽毛卻是火紅色,只不過大小與鳥相比要小得多。
“哎呀,這小傢伙居然自己停在你的手裡,你還挺厲害的啊,你是怎麼做到的?”夢紗不由得像個小孩子般很好奇地看着江南手心中的夜明蟲。
江南呵呵笑道:“也沒什麼啦,你將草擠點汁來沾在手上,那些夜明蟲就會停在你的手上。”話還沒說完,便有好幾只夜明蟲停在了他的手上,翅膀像蝴蝶一般輕輕閃動着,模樣可愛之極。
“真的?”夢紗將信將疑地照着做了,接着便見一隻只夜明蟲飛來,卻只有三隻停在她的手心之中,其餘的都在她身邊翩躚起舞,如同蝶戀花一般在她身邊流連。
漆黑之中,月色輕輕地披灑下來,劃破了黑暗,將輕紗籠罩在了大地之上。輕紗一落,月色便化作了一地流水,無聲地流淌着,斑斕燦爛地閃動着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