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望着阮糾淡然之態,沉吟片刻微笑道:“這……阮兄信上所言不多,不過也並非全無痕跡。我想此事一定非同小可,在信中留言還嫌不穩妥,大概不會是小事、家事。至於我還是峨嵋派的末學後進,教中大事自然插不上嘴,大約也不會是我峨嵋派的事情。如此想來莫非靈嶠宮有何要事?若阮兄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阮糾起身走到亭口往外邊梅林水塘望去,復又驀然回身淡淡笑道:“若不嫌棄你我兄弟相稱如何?”
徐清趕緊站起來,躬身施禮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說罷單膝跪地拱手爲敬。
阮糾趕緊過來攙扶,笑道:“賢弟!賢弟快快請起!”又往一旁喚道:“來呀!去茶換酒,我要與賢弟同飲幾杯。”就見梅林中精光一閃,現身兩個身材窈窕體貌俏麗的侍婢上來擺設酒菜。二人重新落座,阮糾又笑道:“今日我觀賢弟真元更盛,內府煉就五行之氣,竟比上次來時精進許多。”
徐清微笑道:“大哥慧眼,從上次離了靈嶠宮,小弟還有些奇遇。其實年前我家教祖派我上大荒山求寶,小弟就想一道來大哥這探望。沒想到一言差池惹惱了盧嫗,被他小竹峰壓了一年,這才耽擱這些時日。”
阮糾笑道:“賢弟這也是因禍得福啊!年前我也算到賢弟有一小劫,其中雖有波折卻是大大的吉兆。”復又細細打量徐清接道:“且那盧嫗雖然生性怪癖,也並非瘋狂之人,自然知道何事可爲,何事不可爲。只怕此番懲罰爲名,內裡卻給了賢弟許多好處吧!”
徐清笑道:“前輩高人的心思着實令人揣摩不輕。更何況盧嫗前輩本是個女子,就更喜怒難測。此等好處日後還是不要爲妙啊!”
阮糾隨着笑了笑,漸漸收斂笑意,好整以暇問道:“前翻我上凝碧崖觀摩貴教弟子元洞大測道力。卻不知爲何不見賢弟身影。我聽說貴教日後還要再另外開闢別府,皆由後輩弟子主持大局,此次大測道力便有選拔府主之意。以賢弟修爲在同輩之中絕對出類拔萃,爲何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徐清微笑道:“大哥心裡明白又何必非要問我!家大業大總歸要分個主次親疏,也並非我家掌教真人待我不公,那別院府主的人選早在長眉祖師飛昇前就已留了預言。如何也爭不來的。更何況修真之人原來所求即是逍遙於世,便爭來一個府主之名,隨之而來又是無盡地責,無休無止的爭鬥。失之固然遺憾,卻也未必不是幸事。”
阮糾笑道:“賢弟真好心胸!來愚兄敬你一杯。”待滿飲一尊一旁侍女又將銅樽滿上,阮糾續道:“不過賢弟雖然灑脫,然人生在世逍遙百年亦已足矣。可嘆修真之人命長無期。則其他數百年不知如何度過啊!”
徐清隨手執起一顆青果啖入口中,只覺酸甜適口軟膩綿滑,唯有口中餘味略帶酸澀,不禁問道:“此果爲何?甚是有味!”
阮糾便也不急求他回答,也捉起一顆果子放入口中,微笑道:“乃山中赤蘇果,原是十年一熟,長成之後赤紅如朱甜膩可口。此時年頭未到,不過我唯獨喜歡青果略帶酸澀,細細品味還另有一番風味。”
徐清又拿起一顆赤蘇果丟如口中。笑道:“酸澀也是味道,太甜而過膩,也未必就是好。”
阮糾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是啊!太甜而過膩,不好!不好!”說罷稍微頓了一頓又道:“可太澀了也不好,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又何必苦了自己呢?爲兄當下就有個甜地發膩的好事想跟賢弟商量。”
徐清早等這話。微笑道:“大哥只管直說,小弟洗耳恭聽。”
阮糾道:“賢弟當知我家尊師赤杖真人乃是前古修真。成道多年早該飛昇,怎奈我等一班弟子不爭氣,皆有未盡之事不能隨之同去。師父雖然成道多年卻最重感情,舍不下這幾個不肖弟子,索性也不飛昇,就在這天蓬山的極高處建了一座靈嶠宮,一干弟子門人全都移居此間。與世隔絕潛心修煉,只等將各自身上因果全都消弭,才能同門一家協同飛昇仙府。”
徐清瞅瞅身邊那兩個伺候酒水地少女,不禁暗自感嘆:“古人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怕待日後飛昇時,這些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侍婢仙子,也都全會隨同飛上仙闕吧!可嘆人間差距如此,有些人孜孜渴求千年,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而有些人卻得來全不費工夫。”當然徐清更知阮糾絕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此事,只等他接着往下說。
阮糾接道:“賢弟也看見這片靈嶠仙宮聖境,乃是廢了師父多年心血而成。若我等全都隨同飛昇,就此廢棄不用,任憑天風海雨,豈不太可惜了!若再留下一位同門看守,又逆了當初師父留待人間的初衷。不知賢弟可有意幫愚兄這個大忙?”
這下可把徐清給愣住了,就算他再能察言觀色,再能窺破人心,也沒想到阮糾居然會提出這種事。須知這靈嶠宮乃是仙家密地,地脈綿延萬里,靈氣匯聚無邊,仙家氣象一點不次於峨眉山凝碧崖。如此仙靈洞府乃是多少修真想都不敢想的修仙洞府,如今居然說要拱手相送,如何能讓徐清不心生驚愕!等徐清稍微定了定神,沉吟半晌才問道:“這……大哥此言乃是赤杖真人老前輩的意思,還是大哥私底下想爲仙姥分憂?”
阮糾大笑道:“賢弟這是想到哪去了!就算爲兄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將師父的仙宮私自允給旁人啊!其實此乃我家師尊地意思,原來只想飛昇之後就將仙宮閉鎖。但上次賢弟帶着夢雯前來拜訪,師尊見後非常欣喜,當時就有相贈之意。唯獨顧忌賢弟乃是峨眉弟子,若貿然提出恐怕不妥。只等上次貴派大測分府。賢弟竟沒參與,這才堅定此念。令我相約賢弟來宮中商談。”
徐清心頭又驚又喜,要說能得這一片仙宮洞府誰不高興!但他又深知世上絕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此番赤杖仙姥贈與仙宮只怕也絕不簡單。只得強自將心中的衝動壓下。還等阮糾下文再做定奪。徐清沉吟道:“小弟在這先謝謝大哥看重,更謝謝仙姥的垂愛。只是我末學後輩,若論修爲資歷,只怕仙姥朋友後輩之中,還有許多比我合適地人選,如此大幸爲何會落在我頭上?”
阮糾笑道:“賢弟此言差矣!仙宮乃是師父一手締造。想給誰就給誰,此時還需得什麼論資排輩麼?更何況賢弟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今在後輩之中能比過賢弟的,只怕鳳毛麟角。我更聽說賢弟還放出話來,說十五年後挑戰南海玄龜殿地易周,如此豪情天下也只有賢弟一人吧!”見徐清不爲所動,阮糾想了想又接着說道:“當然賢弟也不用現在答覆。如今定奪時日尚早,至少還地十數年準備。賢弟可趁機努力修煉,深厚實力,若不然只怕我師徒一走,這靈嶠宮也就沒太平日子了。”
徐清苦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見徐清並沒當即拒絕,阮糾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有些想不明白,赤杖仙姥爲什麼一定要將仙宮送給徐清。但師父嚴令不可不從,阮糾還生恐徐清斷然拒絕,事後沒法跟師父交代。只聽徐清又道:“雖然得仙姥和大哥看重。受此重託乃是小弟榮幸。但現在我也不敢說答應,畢竟此乃是大事,怎麼也得問問師尊意思,更需得我教妙一真人首肯。尤其如今我修爲還低,萬一消息走路只怕好些人要看我不爽了!若真想繼承仙宮,怎麼也得有抗衡老輩修真的實力,加之峨嵋同門稍微照應才能保得平安。而且……”
說到這裡徐清不禁面露難色。訕訕一笑就此停住。阮糾微笑道:“賢弟有何顧慮儘管直言。愚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徐清一抱拳道:“那小弟可就冒昧一言了。這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因果緣由,好事絕不會無緣無故就來,壞事也不會無緣無故就至,小弟還得將此因果問個清楚才能放心啊!”
阮糾拍拍徐清肩頭,又往仙宮正殿望了一眼,笑道:“師尊早料賢弟頭腦清楚,必不會被眼前大利迷惑神智。當時我尚且不信,自酌若易地而處,我在賢弟這把年紀時,若有人忽然允諾給一座仙宮,只怕愚兄也難抑制心中妄念啊!賢弟有如此定力,實在讓人佩服!不過這次賢弟真多心了。師父曾言今將仙宮送給賢弟,乃是爲了藉此消弭一樁修真界地大災劫。於天下蒼生皆有益處,我等師兄弟更能借此功德圓滿,正是皆大歡喜之事。”
徐清沉吟道:“嗯?我得仙宮就能消弭災劫?這……請恕小弟愚鈍,還請大哥明示。”
阮糾無奈笑道:“賢弟思量不透,奈何爲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師父言盡於此,大概天機不可泄露,只等日後自有分解。”話說到這個份上,徐清也不好再刨根問底。阮糾又接着說道:“師父知道你煉就五行真氣,正好仙宮之中閒有一件寶名爲玄黃旗門,乃是我家師尊早年的隨身降魔寶物。內藏八十一顆商闕神砂,乃是由地心玄黃戊土煉製而成,能分化千丈飛塵,百里黃沙,威力極大,妙用無窮。”
徐清聞之立刻大喜,知道定是赤杖仙姥賜下的寶物。果然阮糾說罷就從袖內取出一把水晶沙粒,顆顆精黃,熠熠放光,復又接道:“原本將那旗門送給賢弟也無妨,但師尊說賢弟福緣只有三十六數,不可妄圖多得。多則太過,早晚必在別處有損,將此彌平。索性只給三十六顆商闕神砂,免得日後再有變故。”
徐清笑着將那商闕神砂收來,笑道:“即是命數強求無用,況且我雷澤、天藍、玄冰三種神砂皆是三十六顆,如今又得商闕神砂,則五行只缺其一。當初收集五行神砂就爲佈置陣法之用。只等日後再得木性神砂,聚齊五行擺開大陣。自然威力更大。”
阮糾笑道:“賢弟想要聚齊五行神砂又何必非等日後?”徐清不禁又驚又喜,趕緊問道:“莫非大哥就有!”阮糾笑着擺了擺手,又從袖中取出一封白皮的書信遞給徐清。道:“我雖沒有木性神砂,不過師尊已經替你想到。那大荒山你不也去過了,就在無終嶺山陰東方巔峰,隱居一位巨木神君。此人來歷可非同尋常,乃是仙界東天青帝之子,因爲犯了天規謫貶人間。所幸我師早年成道。雖未飛昇卻能元神遨遊仙闕,正巧與巨木神君有些交情。她老人家特意手書一封,賢弟自可攜帶此信往大荒山一行。巨木神君早年曾煉就許多太乙聚木神砂,如今已多年不用了,定會看在師父面子賜下三十六顆。”
徐清不禁大喜過望,接過書信連忙往正殿遙遙下拜,道:“弟子多謝仙姥栽培之恩!”此後二人又痛飲一番。縱論天下大勢,細談瑣屑家事,直到喝盡三罈美酒才盡興。徐清和阮糾皆興致甚高,全沒施法醒酒,醉倒之後就被那兩個侍女扶去歇息。
單說徐清迷迷糊糊睡着,雖然醉酒但心思還清明,就聽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小心翼翼推開。起初徐清還以爲是伺候的侍婢,也並沒太在意。但等那人躡足潛蹤的走進來,徐清才發現不對。就算侍婢恐怕吵了客人睡覺,也不用跟做賊似地還閉了呼吸。便以神念一探。才知來者可哪是什麼侍婢,分明是昨天被一個爆粟彈的大哭而去那阮玉。
只見阮玉那小丫頭悄悄進來,細白地貝齒銜着下脣,恨恨瞪着躺在榻上的徐清。手裡拿着一隻敲木魚地木槌,能有尺來長錘頭有李子大小,便知定是要來報仇雪恨的。阮玉悄悄潛伏到徐清牀邊,見徐清依然沒有反應。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揮起木槌就往徐清頭上打去。還咬牙切齒道:“讓你這壞蛋欺負人!本姑娘打得你滿頭大包!”
奈何還沒等那木槌落下,就見徐清額頭上精光一閃。隨即阮玉就覺身子一僵。居然不能再動彈分毫!彷彿那已經不再是她地身子,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偏偏感覺還都在。隨着時間慢慢流逝,腰痠背疼,頸上還落了一隻小蟲,爬來爬去搔癢難忍。阮玉這才知道徐清厲害,奈何此刻受制於人,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等何時徐清醒來,大發善心將她放了。
自從修真之後,徐清可極少有機會安安穩穩躺在牀上睡覺,更何況牀邊還有一個模樣可愛的少女站崗放哨。他足足睡了五個時辰才醒來,一看見眼神悽苦地阮玉,佯裝驚愕道:“哎呀!這不是阮玉姑娘麼?怎麼上我這來了,莫非還記着前翻對我無禮,心中自責前來賠罪?古人廉頗負荊請罪,阮玉竟還帶了小木槌讓我罰你麼?”
說着就將那木槌取來,往阮玉額上輕輕一敲。只聽“哎呦”一聲阮玉身子一鬆,當即就坐在了地上,眼睛望着徐清那可惡地笑容,越想越委屈,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哽咽道:“徐清!你個臭壞蛋!你給我記着!我阮玉跟你沒完!”說着想要起身逃走,奈何身子僵硬太久,血脈氣脈不暢,腳下一個踉蹌又趴倒在牀上。索性也不再掙扎起來,把頭往被子裡一埋只顧嚎啕大哭。
徐清看她消弱地肩背,也不禁覺得有些過分,竟跟一個小女孩斤斤計較。就被那小木槌敲一下無甚妨,何必又把人給弄哭了。徐清正覺內疚,想稍微送些真氣助她疏通筋脈。待手掌放在阮玉背上,才恍然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小丫頭地韌性。徐清哭笑不得拍拍阮玉後腦勺,道:“行了把臉埋在被子裡,別人就不知你是假哭嗎!”
阮玉不禁身子一僵,惱恨的仰起頭來,果真那精緻的小臉蛋上根本沒多少淚水。恨恨的瞪着徐清道:“臭壞蛋!你怎知道我沒哭地!”說着還有點無奈的坐起來說道:“你到底給了我師父什麼好處,人家哭着去訴說,師父非但不幫我出氣,居然還說你的好話!”
徐清笑道:“你這丫頭也忒頑皮,一見面就出手偷襲,被我破解竟還有臉跟師父告狀去!若換作是我便誰也不說,只在心裡憋着一股勁,日後憑自己真本事報仇出氣豈不最爽快。”
阮玉不禁笑道:“你這人還真奇怪,人家過來報仇,非但不生氣,還鼓勵人努力修煉!莫非真以爲我就沒勝過你地那一天麼!”說罷忽然臉色一整,身子一扭就跪在牀上,眼望屋頂道:“我阮玉今日對天盟誓,總有一日要以自己真本事打敗徐清,討還今日之辱!”言罷又惡狠狠的瞪了徐清一眼續道:“若不把這大壞蛋打的心服口服,阮玉決不罷休!”話音才落,就如一隻蝴蝶,扭身飛縱出去。
徐清根本沒想到會是如此結果,對天發誓這還了得。明知十數年後靈嶠宮衆仙全都飛昇,阮糾有意帶着阮玲阮玉同去。如今阮玉卻對天發誓要與徐清鬥爭到底,豈非要錯過飛昇仙闕的機會!就在徐清心裡忐忑,不知如何向阮糾解釋時,就見地下閃出一片精光,赤杖仙童阮糾緩緩從中走出。又往門外望一眼阮玉遠去地背影,不禁搖頭輕嘆一聲。
徐清趕緊起身道:“大哥!你看我……”不等他說完阮糾就擺了擺手,道:“賢弟無需解釋,此中因由爲兄早已知曉。乃是玉兒那丫頭戾氣太重,福緣又薄,還需多留人間積聚德行。原想請賢弟日後多多照顧,卻沒想到此番因果居然應在了賢弟身上。也是爲兄前翻請賢弟出手教訓那丫頭時,有欠考量,不知日後給賢弟引來多少麻煩。”
事到如今徐清也已想明其中關鍵,只怕那阮糾早就算出阮玉福薄,此番難以隨他同上仙闕。多半想等飛昇之後,讓阮玉拜在徐清門下,這才請他出手教訓。沒想到阮玉早知徐清年紀不大,心裡根本不服。最後竟還對天盟誓,要親手擊敗徐清,更是阮糾始料未及。
徐清不禁鬆了一口氣道:“我原以爲壞了阮玉仙緣,還不知如何向大哥交代。至於等大哥飛昇之後,阮玉那丫頭就到我門下修行。小弟一定悉心調教,倒不信那小丫頭還真能勝了我!”徐清也看出阮糾心意,索性就順水推舟賣個人情也無妨。畢竟相對贈送靈嶠仙宮而言,這點要求實在不值一提。
阮糾立刻大喜道:“有賢弟這句話,愚兄也就放心了。”二人又閒談幾句,徐清提出要拜見赤杖仙姥,一則道謝,再則辭行。才知仙姥數月前已經閉關參修紫府仙術,爲日後飛昇準備。徐清既知無緣相見也不再多留,同阮糾一同下山互道珍重,順路又往大荒山無終嶺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