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鋪子這些銀子大部分都是小羊寫話本所得，他說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且他也說了，這樣做也不是完全沒收入。做得好的話，收入也不會低……好了，家去吧，我也乏了，得去後院躺躺。”
“趕走”蘇小山，王氏進屋休息去了，搞得蘇小山有些鬱悶，卻也知道自己現在根本插手不了蘇家的事。
已經分家很久了。
雖然沒回家，但蘇潤梔知道王氏和蘇老頭定然會支持他買鋪子，所以這幾日除了寫話本，偶爾還畫些草圖什麼的，準備趁着大丫出嫁時請假回去，請工匠們開始動工。
就那樣放着，他也怕蘇老頭和王氏經不住家裡人的勸，開始動搖，拿來做吃食。
而另一邊，縣衙派出的官差風雨兼程地趕往各個鎮，開始了第一次正式的摸底。
這些人都是人精，也是油子，因此並未直接去村裡挨家挨戶問，而是先去了村子裡的私塾，問老秀才們要了學子的名單，一一彙總。
而後，這才返回村裡，找村長問話。
兩相對比，誰在念書，誰沒有，一目瞭然，根本做不得假就是了。確定了人員名單，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挨家挨戶去走訪，親眼看看家庭條件。
也是防着有些人故意哭窮，實則根本不需要資助。
因爲身着官差服，又是縣裡下來的，身份擺在那裡，所到之處幾乎是人人都大力配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事情辦得特別順利。
剛開始，有些人不明就裡，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還有些害怕。後來，見名單已經確定，不過是需要去核實家庭條件，便索性挑明瞭來意。
這下可讓村裡直接沸騰了。
那些家裡有唸書的、經濟條件很差的，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很，心道老天有眼，他們的堅持沒有白費，朝廷終於出面資助他們了。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而那些當初因爲家裡窮而放棄唸書的，則後悔得很，覺得自己因爲沒有堅持而錯過了一個天大的機會。
總之，有人歡喜有人愁。
紅山鎮曲水村是遠近出了名的窮村子，倒不是因爲這裡的人懶，相反，實在是因爲這裡的地少得可憐，且幾乎長不成茁壯的莊稼。
要是蘇潤梔來這裡看一看，保管驚訝，因爲那遠處的紅色的山以及地裡死活不肯長的莊稼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這裡的地底下肯定是有礦藏的。
但是，這裡的人卻不知道這個，說啥的都有。但最後多多少少都能與天意連在一起，說什麼這裡是遭了詛咒。
總之，沒有女人願意嫁到曲水村，所以村裡的光棍不少。
吳楓就是這個村子的人，十歲啓蒙，唸了足足五年，今年已經十五歲了。爲了供他念書，家裡窮得叮噹響，算是這個村子裡最窮的人家了。
前些年，他也想過放棄，反正自己認識幾個字，去鎮上或者外地做工，說不得多少有些收入，能夠養活家裡人。但吳父吳母死活不同意，覺得不能這樣半途而廢。
少說也要堅持到他下場考試。
也就是因爲這樣，他的兩個嫂子天天鬧意見，說話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弄得吳家烏煙瘴氣的，不止他們自己受不了，捱得近的鄰居也難受。
這不，吳父吳母堅持了一年多，也就同意分家了。
這樣一來，吳楓唸書便更加不易了，不得已，他開始抄書，閒暇時便幫着家裡下地幹活，曬得黑黑的。若不是夫子和村長都說是，來這裡辦事的官差是絕對不信的。
他可從沒見過曬得這樣黑的讀書人。
該問的都問了，那衙差還不放心，又隨機問了幾個鄰居，都說吳楓確實是讀書人，且一讀就是這麼多年，那衙差這纔信了，來到他家裡。
“再堅持堅持，回頭我就把你們家的情況報上去，到時候就有補助下來……對了，你且說說看，眼下最需要的是什麼？是束脩？書？還是筆墨紙硯？”
一家人聽了，十分激動，吳楓更是高興的哭了，流着淚說自己需要一套孟子全集，一支筆，一些紙張。
見他說的小心翼翼的，也知道他其實啥都需要，那衙差於心不忍，便給他報了個都需要。
一個月後，這些衙差陸續回了縣裡向孫教諭匯到事情的進展情況，並呈上了學子名單。
孫教諭一數，嗯，一共二百二十一名學子，跟自己估計的差不多。
“可有遺漏或鑽空子的？”
“沒有沒有，我們都是挨家挨戶上門去確認的。”
“行，辛苦你們了，我這就去跟學政大人彙報。”
回到縣學，孫教諭便趕忙寫了封信，簡要說明了這次摸底的結果，並言明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着他回來主持一個開幕儀式了。
收到信，吳學政春風得意，十分滿意。
安排好工作，這才又來到青山縣，與一衆官員商議開幕式的事宜。
“大人，是這樣的，爲了讓捐款的人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們確實是在幫助人，與有榮焉，我們在禾豐鎮和雲龍鎮各帶了五名寒門學子回來，共同參加開幕儀式……”
禾豐鎮和雲龍鎮離縣城比較近，算得上郊區。
“好，你想得甚是周到，就依你說的做。”
聞言，孫教諭十分高興，又覺得蘇潤梔的腦子實在是好使。說起來，這個法子還是蘇潤梔教他的，說是這樣才能讓圍觀的民衆信服。
要不然，你說捐助了就捐助了，誰信呢。
第二日，風和日麗的，恰恰是個好天氣。一大早，縣衙門口便擠滿了人，因爲大家都聽說了，今日學政大人回來，還會宣佈資助儀式正式開始。
那些捐了銀子的自然是想看看學政大人長什麼，最好能在其面前露個臉，留下個好印象。也有些還在觀望的，覺得若是看了滿意的話，下來也去捐點東西，盡點心意。
當然，大部分人還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來的。
等吳學政在縣官的陪同下走上臨時搭建的臺子，看着臺下熙熙攘攘的人羣眼裡的崇拜感和敬畏感，一時間十分感慨。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待到他簡要說了幾句話，便作主揭開了蓋在石碑上的紅布，這讓圍觀的民衆十分好奇，紛紛問身邊識字的人這是什麼東西。
那些識字的人便講這是功德碑。
“你看這塊碑，上面全是商戶，寫的是誰家這次捐了多少銀子，誰家又捐了多少書。那，拿這排在第一的是巨石居的孟懷恩孟老爺來說，他家捐銀四百兩。”
“四百兩？天啊，這孟老爺可真捨得啊！”
“是啊，那可真是咱們縣的第一大善人。”
此刻，孟懷恩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衆官員後面，等着召喚。按照前幾日衙差給他說的，今日他是要代表商戶在臺上發言的。
接下來便是請善人代表講話，孟懷恩作爲商戶代表，是第三個發言的。但是，他的話卻讓很多人都十分感動。
“我不過是做了一件小小的事情，不值得大家這樣鼓掌。當着今天這麼多的人面我還要宣佈一件事，那就是剛剛學政大人說的那二百二十一名學子，但凡能考到縣學裡來念書的，以後參加鄉試的一應開銷，我都包了！”
此話一出，那十名學子代表臉上都露出了些許期待，覺得日子有了奔頭，又在心裡爲自己打氣。
但是，也有人在心裡算了一下，其實，這孟懷恩做的絕不是賠本買賣。先不說到底有多少人能脫穎而出，考上秀才，堅持到考鄉試的這一步。
哪怕是到時候來個十個八個的，一人給二十兩銀，不過一百多兩，是有一些損失，但若是人家高中了呢？
不得回來感謝孟懷恩？
最後一個環節便是學子代表發言。
也許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也許是因爲被資助的緣故，總之，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
要是蘇潤梔在這裡的話，是不會同意這個環節的，還不如直接砍掉，讓領導和捐款者露露臉就得了。
前世，蘇潤梔自己也是一名貧困生，幸好當時的政策好，有各種補助，還有助學貸款，他才得以完成學業。
但是，有些貧困補助跟今天這個一樣，是需要貧困生開具各種證明的，例如村裡鄉上的蓋章證明，末了，貧困生還需要說明自家情況。
這些都是好的，他親身經歷過這樣一件事。
那時他念大一，本系裡有個貧困補助金，金額可觀，於是有十來個家裡窮的學生都在爭取。按照學校的要求提供了所有的證明後，學校又出了個昏招。
要求所有報名的人上臺當衆講自己家的情況。
十八九歲的年紀，正是愛美與虛榮心極強的時候。要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自己家裡的情況，還是不好的一面，很多人都不想上去。
於是，當即就有人放棄了。
但是，爲了那筆助學金，更多的人還是選擇走了上臺去，把自己的傷疤露出來給大家看，有些女生更是一邊講一邊羞愧一邊哭。
其實，學校這樣做無非是因爲報名的人太多了，想通過這種方式刷幾個下去，但是，也傷害了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也許有人會說，在生活面前，尊嚴算什麼？
但是，貧困的人，恰恰是最需要尊嚴的人，他們的自尊心也要比一般人更強。
好在那個學子倒是沒有哭，不過是羞紅了臉。但隨即而來的資助似乎打消了他的羞恥感，因爲他拿到了十兩銀加一套文房四寶。
儀式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這些官差又將去自己之前摸底的地方再走一趟，按照名冊去送銀子和書籍，又或者文房四寶，衣物之類的。
這一次可是實打實的送實物。
叮囑了縣裡的官員幾句，吳學政滿意地回省裡去了。只是，他也沒有休息，一回到省裡就開始寫奏摺，將這次資助活動的前前後後、方方面面寫了個詳詳細細，而後，快馬送往京城去了。
自從那衙差走了後，吳楓一家人便在將信將疑中開始等待，等着縣裡來人，等着資助的東西送過來。
有那心酸眼紅的，便開始亂說，說那不過是上頭哄人的，要不然這麼多年了，怎麼沒看見有誰得到過資助。
他那兩個嫂子更是笑着到處亂說，說他們一家癡人說夢。
對此，吳楓沒有理睬，也勸住了想要與之爭吵的吳母。
“娘，朝廷確實沒有義務來資助我念書。畢竟，唸書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所以，你又何必跟他們吵呢！”
“我……我就是氣不過，你不知道，他們說話也太難聽了。”
選擇讓兒子唸書，一是因爲他有些天賦，天生過目不忘，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希望他能有所出息，光耀吳家門楣。
“那就不要聽好了。娘，再等等吧，若是朝廷的資助真的下來了，他們自然就不會再說了。若是沒有來，再說段時間，他們就不說了。”
所謂的八卦與流言，是基於傳播者的惡意，更基於當事人的痛苦表現。若是人家毫不在乎，每日該吃吃，該喝喝，傳着傳着，也就沒意思了。
吳母聽了，雖然心裡依舊不忿，但好歹是聽了兒子的話，並沒有與那些人計較。
就這樣過了大約十日，那衙差終於來到了村裡。
看着人家去而復返，當即就有村民圍了上去，狗腿子一樣問好，拐着彎問人家又來做什麼。
要換了平時，那衙差鐵定回一句“關你屁事”。他們這些人在縣裡是橫行霸道慣了的，哪裡容得有人這樣多管閒事。
但是，這一次他們是帶着任務來的，自然忍了又忍。
“上次我不是來這裡摸底了麼？專門找家裡窮需要幫助的讀書人。這次啊，我是專程來送銀子和書本的。那，你們看……”
說着便揚了揚手中的包袱。
衆人一看，那布袋子裡還真是書的形狀，以及一坨讓人眼紅的銀子。
“多少錢啊？夠不夠交束脩和買書的？”
有人家裡也有孩子想念書，當即問了出來。
“因爲每個人唸書的程度不一樣，所以銀子也不一樣。像吳楓這樣馬上就要下場考試的，一人一年十兩銀。”
衆人聽了，都倒吸了口氣。
乖乖，十兩銀，省省夠一家人過兩三年了。
“大人說了，若是有天賦唸書的，儘管去學堂，我們會想方設法幫助你們的。”
說完便去吳家送了銀子和書，又說了幾句鼓勵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