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蘇潤梔便有些傷感地轉身離開了。
他以爲自己會情難自禁,他以爲自己會說很多,他以爲自己會聽一聽張讚的解釋,畢竟來這裡是爲了了結一段友誼。但真到了此刻才發現,傷感是有的,但也不多。
也僅此而已。
“再見……”
張贊機械地回了一句,有失落,有釋然,顯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更多的是督促自己努力往上爬的豪邁。
這確實是蘇潤梔的風格,他明白,這句再見,是再也不見的意思。
有次,蘇潤偉,他,還有蘇潤梔三人在蘇家後院的竹林裡看書,看到“朋友不信,則交易絕”這句話,他好奇地問了蘇潤梔蘇潤偉倆人一句。
“若是,若是你的朋友日後做了對不起你們的事,你們會怎麼辦?是與之絕交還是?”
他記得可清楚了,蘇潤偉說得很堅決,那就是絕不原諒,且不會給對方第二次機會。但蘇潤梔卻說,人生在世,沒有那麼多非黑即白,每個人都有許多不得已。
既然是這樣,也就會做出很多別人難以理解的事來。
“我想,我會給他兩次機會吧。”
“哪怕再次被騙也不後悔?”
“嗯,不後悔。第一次欺騙可以是不得已,也可以是不經意。但第二次,卻絕對不可以。”
如今,蘇潤梔算是給了他兩次機會了吧。
這樣,這樣也好,因爲他知道,蘇潤偉自他落榜後就再也沒給他機會,而蘇潤梔,至少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至於這一次來,第三次,是與他決裂的。
等蘇潤梔回到張家的時候,見藍氏一臉喜色,還主動與自己打招呼,便知這人是被“到鎮上開鋪子賣酸辣粉當老闆娘”給誘惑到了。
也是,在各個村子收粉條到縣裡去賣存在着無數的變數,且那騾車還未套好,樣樣都需要銀子,她自問自己的孃家人是不會這樣慷慨幫忙的。
倒不如去鎮上擺攤,每日都有進項,日子安穩而踏實。
不過這樣也好,須知開鋪子是件辛苦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特別是剛剛開業的時候,需要注意點的更多。
想必藍氏是不會來使絆子的。
在張家住了兩天,蘇潤梔再也未見過張贊,甚至也未往他家那個方向走過去,只是一心一意地和大丫張時勇一道商議這樁買賣應該如何做。
做完這些,他也該做正事了。
“我大姑家那邊現在整個村子都在做,加上我們村,以及你們村,至少不愁收不到貨。這樣,你們先去鎮上把騾車套好,然後嘗試着先收一些……嗯,第一次就不要超過三百斤,然後立即就運到縣裡去。”
“到了縣裡,先去集市上賣,自然有人認識……若是賣不出去,也不要慌,先找個地方寄存,然後你回來找我,我那邊有幾個朋友,也許能幫得上忙。”
宋立孫清在縣裡的背景就不說了,蘇潤梔是輕易不會找他們幫忙的,畢竟有點大材小用的感覺。孟雍倒是合適得很,因爲他家就是開酒樓的,可以幫着推廣。
“小羊,你真厲害,連縣裡都有朋友。對了,你怎麼知道縣裡的集市上好賣,也會有人認識粉條?”
當然認識了,其實又何止認識,連吃都吃了許久了。
人家張家已經在那裡賣了大半年了。
“哦,我有次去集市裡閒逛,偶然看見已經有粉條賣了。”
第三天,蘇潤梔便在張時勇的“護送”下回到了秀士館。他也不想讓對方送的,但大丫說啥也不同意,又藉口說張時勇也需要去鎮上買東西,就當是順路了。
只是,他原以爲自己已經忘了這件事,但一回到店裡,一看見自己的書稿還在那裡“展覽”,供人觀看,心裡就有點不舒服。
“爹,再過幾日,放夠……嗯,十日就把書稿收了吧。”
“嗯,也好,再過幾天我就收了。”
蘇大山還以爲蘇潤梔是怕書稿弄髒弄壞了,答應的很快,卻哪裡知道,蘇潤梔根本不想看見這個。
他一整天都在鋪子裡懨懨的,也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王氏起先也沒注意,只以爲他是路走多了,累着了。等關了鋪子回了家,更是趴在桌子上睡覺。
晚飯吃的也不多,到了臨睡前便喊胃疼肚子疼,連王氏都驚動了,問他今天吃了些什麼東西,是不是吃了什麼不能吃不易消化的。
一聽他都是跟着家裡人吃的,又頗爲迷信地轉身去了堂屋,轉開大門取了掛在上面的一簇已經乾透了的桃枝,拿着開始在屋裡屋外對着空氣掃,又像是打,口中唸唸有詞的。
“你去屋檐下把陳艾取一點下來,熬一碗水來,我在通明一下就來。他今天去了那麼多地方,特別是石頭村那邊,亂墳崗多得很……”
阮氏瞭然,同王氏一樣信這個,卻也知道不過是精神安慰,要治病還需雙管齊下。
多年來,蘇潤梔一喊肚子疼,喝碗陳艾水基本都管用。
一番折騰,連蘇老頭都起來跟着,一連聲說要不去鎮上找大夫看看。他對王氏這一套是不太信的。
奈何王氏滿臉自信,一臉神秘,說不需要。
一碗陳艾水下肚,又過了會兒,蘇潤梔果然說不疼了,沉沉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雖然他活潑亂跳的說自己好了,但王氏依然不許他去鎮上,說哪怕在村子裡轉轉都可以,又“誘惑”說蘇潤雲在他念書期間來屋裡借書,問他何時會回來。
“他問我何時回來做什麼?是有問題要問我?”
“我看多半就是……你不也說他可憐見的麼,既然他有不懂的,你就好聲給他說說,人家也不容易。”
這倒是正事,雖然也有王氏不願意他往鎮上走的成分。
“嗯,那我過會兒就去找他吧,說起來也好久不見了,不知道他學的怎麼樣了……阿婆,你還記得宋立麼,他先前還說過段時間回來村裡看雲兒呢。”
“記得,怎麼不記得,那哥兒長得真俊……哈哈哈,你不知道,你們一走,就有好幾個婆子過來問我,說那三個哥兒是不是我們家的親戚,定親了沒有……”
“啊,真的啊,阿婆,你是怎麼說的?”
沒想到這三個傢伙這樣受歡迎,只不過來走了一圈就有人惦記,到時候可要好好打趣他們一番。
“能怎麼說,自然是實話實說。人家是做什麼的,我們又是做什麼的,若是拎不清,可是要受罪的。好了,你去找雲兒吧,我得去你五叔婆那裡買只母雞……”
好吧,今天中午又有藥材燉老母雞湯喝了。
他去找蘇潤雲瞭解學習情況,好給宋立這個幫扶人交待,結果店裡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從去店裡幫忙的二丫和秋菊臉上的興奮就可以看出來了。
“誒,今天那個人長得真好看。”
“是啊,就他那樣的人品,也不知道誰配得上……”
聞言,蘇潤梔沒有吭聲,心道自己這也算是偷聽了,多少不光明。他是在竈房裡端水喝,哪知就聽到二丫和秋菊在竈房外悄悄討論。
說的還是店裡來了個美男子這樣的事。
看來定親什麼的果然可以鍛鍊一個人的膽量。
“嗯,若是真的,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明日就讓三姐去送吃食好了。”蘇潤梔在心裡想到。
既然三丫是看上了裴公子的俊美,至少是有這個成分的,那麼,萬一她也看上來店裡看書的這個了呢?
想來撮合的難度總比那個裴公子小得多。
第二日,蘇潤梔便不管不顧地跟着到了鋪子裡,也藉口去二樓幫忙,刻意經過二丫和秋菊說的那個位置,細細看了一陣,看到那跟他面對面的男子有些惱怒了,這才下樓去了。
哈哈,他實在是太想笑了。
“小羊,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看?天哪……”
“是啊,你說三丫會喜歡麼?”
爲了讓她倆配合自己,蘇潤梔只好將自己的“計劃”說了,那就是關鍵時刻讓倆人假裝肚子疼,然後讓三丫親自從竈房裡走出來,去樓上送吃的。
萬一看上了呢,那就不用日日受相思之苦了。
只可惜,事與願違啊。
“不合適,他也配不上我三姐。”
“啊,不會吧,我覺得他很好看啊,哪裡不合適了?”
“是啊,你爲什麼這麼說。”
得,倆人這還護上了,真是……
“因爲,因爲她是個女的啊……”蘇潤梔促狹的說道。
“啊,怎麼可能?明明就是個男子!那身打扮,哪裡像女子了……小羊,你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哎,青春的少女,總是注重皮囊,以至於不會仔細查看。
“第一,她身上有股濃濃的香味,倒像是你們身上擦的這種。試問,哪個男人會擦香粉的?”
而且他也不願意三丫嫁個這種男人。
“第二,她的耳朵上有耳洞的。”
“天啊,你是說,他是,她是女扮男裝?”
倆人衣服不可置信的樣子,眼睛睜得大大的。
“絕對啊。最重要的,我路過的時候,因爲多看了那人幾眼,與他坐在對面的那人便有些不悅,狠狠地瞪了我幾眼。你們說,她不是女扮男裝又是什麼?”
雖然像二丫三丫她們這樣的年紀可以出來逛街什麼的,也可以到書店裡買書,但絕不意味着你一個未婚女子可以跟一個男子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坐在一起。
看書也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天啊,他倆,他倆在一起了?”
“多半是吧,我想是因爲那女的想到咱們店裡來看書,但又怕被人圍觀騷擾,於是和那男子想出了這個法子。卻沒想到,還是被我發現了,哈哈哈……”
“好了,別得意了,快走開!”
二丫秋菊倆人此刻十分羨慕那人,既佩服她有這份膽識和勇氣,也羨慕她可以找到這樣一個肯將就她的男人,簡直是幸福死了。
這種感覺,想想都刺激。
天知道她們也曾這樣幻想過好不好,也就是蘇潤梔不解風情,理解不了這種感覺。
讓蘇潤梔無語的是,倆人又藉口店裡搞活動大酬賓,一人端了碗湯圓上去,說是店裡免費送給二人的,自然也藉機細細看了一番。
因爲是女子,無論是那男的還是那女扮男裝的女的都沒有多少戒心,加上她倆有湯圓做幌子,倒是沒有露出什麼馬腳來。
得出的結論自然是與蘇潤梔說的一樣。
事實上,三人猜的也沒錯,這兩人確實是戀人關係,一個叫李青昀,一個叫潘青青,兩家是世交,雙方的爹孃在他們還在肚子裡的時候就定了娃娃親。
等二人一出生,性別正好,且打小就合得來,玩得到一起,雙方大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其發展。
自從蘇潤梔的化蝶出版後,李青昀還好,不過是看看罷了,畢竟日日都要念書,還是很累的。倒是潘青青,簡直癡了,一直夢想着自己是否也能女扮男裝,去書院裡與李青昀坐在一起唸書。
但現實肯定是不允許的。
恰好這個月蘇家的秀士書吧給她提供了這個機會。
“昀哥哥,你就答應我吧,就先去半日,半日就好。”
心愛的姑娘在自己跟前撒嬌求情,就差拉着他的手來回搖晃了,李青昀自然招架不住,最後還是答應了。
就這樣,潘青青的丫鬟綠兒花了好一番功夫纔將其打扮好,連李青昀看了都說可以,二人這才結伴到了秀士館。還真別說,除了進包間的路上時不時有人瞄了潘青青幾眼外,一切都是十分順利的。
二人要了千年等一回,又點了些小零嘴,一邊看書一邊聊天。當然,都是小聲小聲的,就怕有人發現。
外觀可以改變,但聲音卻是很難。
蘇潤梔不知道的是,自己和二丫秋菊在後院聊天的時候,三丫恰好從茅房回來,聽到了他們說的話。一時間也呆了,失魂落魄的。
原來,原來二丫和蘇潤梔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秘密。
又想到三人說的那事,鬼使神差的,她便慢慢走到二樓,找了個位置坐下,時不時的就看一眼包間裡的情況。
實在是太“刺眼”了,什麼時候,她也裴公子也可以這樣,甜甜蜜蜜的,還是說,她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眼淚也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