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說起來她挺喜歡蘇潤偉這娃的,聽話,不折騰,村裡的娃大多是這個類型的。至於蘇潤梔和蘇潤厚,那就是兩個另類和極端。
一個過分早熟懂事,一個過分調皮不懂事。
“順帶把我們家狗娃也叫上……這人多,也熱鬧,哦不,我是說也可以互相幫忙嘛……”
將蘇潤厚強行帶到後院的竹林裡,朱氏便聽見在蘇潤梔的監督下,那憨子蘇潤偉居然將《三字經》背得有模有樣,一點也不結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連氣質似乎都變了!
這不科學啊!明明就是個榆木疙瘩!
而她一進竈房準備拿雞蛋給自己的兒子吃,就聽到了李氏和阮氏的一番對話。
怎麼可以撇下她的兒!
“瞧你說的,弟妹,這唸書又不是鬧着玩或者下地幹活,要那麼熱鬧幹嘛?再說了,小孩子家,能不能玩到一起,我們大人說了也不算!”
阮氏忙着竈上的活,自動忽略了朱氏後面補救的話,又不硬不軟地將朱氏的話頂了回去。如果說前兩年朱氏這樣說的話,她倒是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
經過這兩年的觀察,哪怕整個村子都知道她兒天生就喜歡讀書,不太喜歡打打鬧鬧的。但是,蘇潤厚卻完全相反,一說到唸書就頭疼,根本坐不住,又過分活潑。
朱氏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根本就沒有用。
讓他倆一起玩,誰知道蘇潤梔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那樣?
反觀蘇潤偉,人是憨了一點,但勝在實在,又很聽話。拿蘇大山的話來說,努力一點,說不定就迎頭趕上了。
“誒,我這不是一時着急,說錯了。怎麼,你不樂意?”
“他們三兄弟原本就是一起長大的,單單是這情分別人就比不了。再說了,人多,也可以互相考較嘛!你問我這個,我問你那個,於大家都有好處!”
不得不說,朱氏這話說得漂亮,阮氏便沒繼續說什麼,反而是李氏說道:“弟妹說得對。我看三個娃都懂事着哩,用不着咱們大人操心。”
聞言,朱氏笑了笑以示贊同,心裡卻暗暗想到,待會兒就去跟自己的兒子說說,不管到哪裡,跟着那倆小子就對了。
吃過早飯,依舊是由蘇大山領着三個娃去學堂唸書。只是,這一次,李氏堅持跟着去了,說是蘇潤偉的腳底板也起了水泡,怕他走不動。
阮氏聽了,也想跟着。
見狀,王氏便道:“這樣啊,我倒是忘了這一茬。三個娃都太小了,第一次走這麼長的路,起泡是難免的。大山你下地幹活去吧,這段時間就由她們各自去送。”
阮氏李氏朱氏聽了,心裡都有些開心。
“那行,只是到了冬日裡還是由我來送吧!”
大人們這邊很快做出了決定,蘇潤厚倒是一臉鄙視地看着蘇潤偉蘇潤梔說道:“還是小爺我能幹,他倆的腳都起水泡了,我的腳卻是好好的!”
得,不過是挨着季綱坐了大半天,他就學會了自稱小爺。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聽了這話,阮氏李氏互相看了一眼,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道你的腳是沒起泡,但原因是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想到這裡,阮氏又想起兒子腳底那觸目驚心的水泡,便有些幽怨地看了蘇大山一眼,看得他心虛。
不過,這種小事王氏自然是不會管的,又催了幾句,三人這才一起帶着各自的兒子唸書去了。
對於自家蠢兒子剛剛爲自己“樹敵”,朱氏只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到了村口,沒見着曾氏母女,朱氏便打趣道:“喲,香草和她娘今天倒是沒來給你們送行呢!”
她也只是想緩和下氣氛,結果阮氏聽了,心裡不喜。她和曾氏私交是好,但怎麼又扯到人家閨女頭上去了?
“弟妹,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人家香草再過兩年也是大姑娘了,你這樣說,倒是白白害了人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氏到處亂說,反正村子裡現在總是有流言說蘇家和張家有意結娃娃親,什麼只要等倆個娃一大就成親之類的。倒不是嫌棄張家,而是阮氏覺得這樣對人家女孩子的名聲不好。
日後若是成了倒沒什麼,要是沒成……
“瞧你說的,我就說說,不打緊的。再說了他倆纔多大?毛都沒長齊呢,哪裡有人會亂說……啊,二嫂,你手長,你看那裡有根柴不錯……”
見阮氏皺了眉,朱氏強行轉移了話題。
不過見那柴確實不錯,很大一截,顯然是從樹下掉下來的,半掛在空中,李氏便道:“是呢,來,你幫我拉着揹簍,我去夠……”
三人出門的時候,想着反正要路過一段林間路,所以李氏便背了個揹簍,準備將娃送到學堂回來的順路撿柴。現在既然看見了,就沒放過的道理。
三個大人在後面一邊撿柴一邊閒聊,走路的速度卻並不慢。而蘇潤梔三人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背書。
經過蘇潤梔的幾次糾正,以及按照他說的記憶方法一背,現在蘇潤偉差不多可以將《三字經》的前半部分背下來了,非常流利的那種。
這讓他十分驚喜。
“大哥二哥,早上起來背書真的記得快記得多記得準。若是你倆願意,從明天早上開始我們一起背。”
蘇潤梔決定從今天開始有意無意地向倆人傳授一些讀書的方法。其實前兩年他就想說來着,奈何他那會兒太小了,說了也沒有人會信。
“好啊,叫上我。”
倒是蘇潤厚一臉的不願意,心道有那功夫還不如多睡會兒。只是,轉念想到朱氏的話,拿着剛剛折的一小段有隻癢辣子的樹枝,一邊看一邊道。
“若是我能起得來,就來找你倆。”
“二哥,你一邊走一邊想想,蘇字怎麼寫。”
“嗯,我想想啊,先是左邊……”
就這樣,在李氏背上的揹簍滿了的時候,學堂也到了。
看着三個孩子進了學堂的大門,三人這才又往回走。
“早知道回來的時候再撿了,現在卻要揹着回去。”
朱氏抱怨道,這路可不近啊。雖然她已經儘量偷懶了,可揹着一揹簍柴火哪有空手走路舒服啊!
在阮氏的提議下,三人一人背一段路,沒得讓一個人背的道理。都是有兒子的人,誰也不比誰尊貴。
“我倒是覺得從明天開始,我們可以一人背一個揹簍出來。來的時候就單走路,回去的時候就一邊走一邊撿柴。”
聽了李氏的話,朱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樣還有得輪換,那到時候呢!
岑夫子匆匆走進學堂,讓大家拿起課本,先是把昨日教過的內容又教了一遍,複習了下,然後便讓大家自己誦讀,說是一會兒便過來考較大夥,便又離開了。
估計是去了高級班授課。
蘇潤梔原本想利用這段時間看看《千字文》,可惜發現所有人的書全部換成了有編號的《三字經》。
反正沒事做,他自己默了一遍,便幫着蘇潤偉複習。
至於蘇潤厚,自然又和季綱聊到一塊去了。只是,今天加入他們的,還有一個大約十歲左右名叫劉康的。
與蘇潤厚一樣,他也是被家裡逼着來的,最不喜歡唸書。因此,三人不過聊了一會,便很快結成一團,大有相見恨晚之態。
“我好想出去玩啊,在這裡坐着真是沒勁得很。”
聊了一會兒,劉康便開始坐不住了。但想着岑夫子一會兒就要回來考較功課,又實在不敢溜出門去。
那戒尺可不是豆腐做的,挨幾下既痛也沒面子。
“咦,這是啥啊?呀,還在動呢!”
“哦,這個啊……這是我剛剛來的路上發現的。你看,這隻癢辣子夠肥吧,我還沒見過這麼大一隻呢!”
“給我,給我看看!”
季綱興奮極了,“我知道怎麼好玩。”
見他擠眉弄眼的,着重說了“好玩”,一向調皮的蘇潤厚簡直是秒懂,立即就將那截枯枝遞了過去,等着看好戲。
捉弄人什麼的,哈哈,最帶勁了。
“你們說放誰身上好呢?”
“嗯……就他吧,我覺得他總是瞧不起我們。你不知道,昨天我們不是換了座位嗎,我看他眼裡全是不屑,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們。”
季綱指了指離他們僅隔了三個位置的王貫。
“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他從夫子那裡出來的時候是不是像一隻大公雞一樣,還得意地瞧了我倆幾眼?”
天知道,那時他剛剛從岑夫子那裡出來,並得了一句“蠢鈍如豬”的評語。
而王貫顯然是得了好評的,一臉得意。
“有啥了不起的,我弟還得了夫子贈的筆呢!要是換了他,豈不是會像下了蛋的雞婆一樣到處亂叫?”
蘇潤厚現在說話的語氣,和朱氏出奇的像。
聽了這話,劉康又好笑又好氣,直接拍板道:“那就他了。會念書了不起啊,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他識得的那些字能不能幫他……”
想到這裡,三個壞小子陰險地笑了。
想了想,把枯枝折到只有短短的一小節後,劉康便故意大聲說道:“哎,夫子怎麼還不來啊?”
聲音很大,果然引起了大夥的注意力。
“是啊,想是被什麼耽擱了?我替大夥去門口看看吧!”說着,季綱便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哎,等等我,我與你一起吧!”
劉康也站了起來。
就這樣,倆人緊挨着,朝門口走去。
大部分人都在溫書,因此倆人說話的時候倒是有好些人擡頭看了看,然後便又低頭看自己的書了,以至於倆人經過王貫身旁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
在季綱的“掩護”下,劉康迅速地將那截短短的枯枝輕輕放到了王貫的左肩上,然後便裝模作樣地朝門口走去。
“哎,夫子還沒來!我們再默一會兒書吧!”
倆人假模假樣的朝門外望了望,又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是,坐下之下,神秘兮兮地朝蘇潤厚笑了笑,表示成功了。
又過了一會兒,岑夫子進來,直奔主題,開始考較大家的功課。
“陳汲,竇燕山,有義方,下一句是什麼?”
聞言,陳汲立馬就站了起來,想了一下,這才答道:“夫子,下一句是教五子,名俱揚。”
“嗯,很好,蘇潤偉,你來說說,幼不學,老何爲,前面一句是什麼?”
被叫到名字,蘇潤偉先是下意識地緊張了一下。
不過,在心裡默默想了一下自己早上在竹林裡背誦的內容以及剛剛的複習所得,立即就答出了正確答案。
劉康心裡特別緊張,生怕岑夫子抽點到他回答問題。說實話,昨天教了什麼,他完全忘了,就當時跟着唸了幾遍而已,回家是完全沒想過這回事的。
再說他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這樣想着,便下意識地縮了縮頭,躲避着岑夫子的目光。哪知,越是這樣,岑夫子越是發現了他。
“劉康,你把最前面的四句背一下。”
劉康慌張地站了起來,他哪裡會背?現在,他只希望那隻毛毛蟲能夠趕快爬進王貫的脖子,好救他一命。
學堂裡亂起來的話,岑夫子哪裡還會顧得上他。
也是他運氣好,自從他將那截枯枝丟在王貫的左肩上後,那毛毛蟲先是死命抓住枯枝,動也不敢動。等待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溫暖的地方,這才試探着爬下了枯枝,爬到了衣裳上。
現在,正順着肩部往上爬,馬上就要爬到王貫脖子上了。
“是……嗯,是……”
“是什麼!”岑夫子厲聲問到。
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會,那說明回家根本沒有複習。
就在這時,那毛毛蟲跋山涉水,終於越過領子,爬到了王貫的脖子上。頓時,酥**麻又有點癢的感覺,終於讓王貫察覺到了異常。
他伸手一摸,只摸到毛茸茸的東西,又覺得它還在蠕動。
“啊,這是什麼,救命啊……”
在劉康等人的期待中,王貫終於發出了一聲慘叫,打破了課堂的平靜和緊張。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啊,夫子,他脖子上好像有東西,呀,好像是條蟲。”
“天啊,這蟲好惡心啊!”
“不對,這好像是癢辣子……怎麼辦啊!”
這時,王貫的鄰居兼好友陳從謙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拿起書準備將那毛毛蟲戳下來。也不怪他膽小,他打小生活在鄉間,自然一下子就認出了這蟲。
這種蟲叫癢辣子,全身都是綠色的小觸角,每個觸角又都是武器。哪怕輕輕被蟄一下,也要起好多包,且惡癢惡痛的,非常難受。
估計是害怕王貫受傷,他的力度和角度都有些不準,那蟲就順着王貫的脖子滑了下去。
這下,王貫受了驚嚇,立即跳了起來,用手使命拍打,又開始解衣,想把這癢辣子弄出來。
好在是夏天,衣衫單薄,陳從謙和另外兩名相鄰的學子互相配合,也不用解衣,只是輕輕將其衣衫揭起,那癢辣子便掉了下來。
只是,和癢辣子來了個親密接觸的王貫的脖子和肚皮已經又紅又腫又癢,疼的他呼天搶地的。
“救命啊,啊,救命啊,好疼啊!”
課堂自然亂做了一團,岑夫子原本想趁機教育學生“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走近看了對方的窘狀,也就什麼都沒有說,只想早點爲他處理好脖子。
“夫子,夫子,我阿婆教過我,遇到這樣的情況,只需將這癢辣子搗碎,敷在脖子上即可。”
一個好心的學子走了過來,說了個土法。
聽到這裡,蘇潤梔想反駁,覺得這樣根本不保險。
但一來這裡沒大夫,二來這種偏方有時候往往是有奇效的,也就由着對方去了。
只是,想了想,還是秉明瞭岑夫子,在對方處置那條蟲的時候,和陳從謙先帶着王貫先去沖洗了一下。那蟲身上那麼多毛,想來剛剛有些還留在王貫的脖子上。
可惜,沖洗並沒有給王貫帶來任何緩解,他的脖子和肚皮一直又癢又痛,還燒呼呼火辣辣的。
可惜沒有風油精清涼油木瓜膏什麼的,蘇潤梔想到。
待到那小子一腳將蟲踩爛,細細挑了些綠色的汁液塗抹在王貫的脖子上,岑夫子便讓陳從謙和蘇潤梔帶着王貫去了隔壁的屋子休息。
經過剛剛的那一場鬧劇,岑夫子自然沒心情繼續提問,而是讓大夥翻開《三字經》,繼續教授新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