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又變了,他爹明明是說到了飯點就把他放下來。
女人狠起來果然比男人更厲害。
“那繩子和揹簍結實不?小山這樣做到底行不行啊……”
見蘇小山和朱氏都不管,王氏有點擔憂。
這幾年,雖然蘇潤厚漸漸抽條了,看上去瘦瘦的,但到底還是有幾十斤的重量。若是一直在半空中搖晃,蘇潤厚再一猛烈掙扎,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老三做事你還不放心?他用的是賣豬的時候捆豬的粗繩。至於那揹簍,也是他前幾天才編好的。你瞧那收口的地方,狗娃根本就站不直,也蹦不出來。”
蘇老頭這樣一說,王氏倒是立即就反應過來,也明白了蘇小山的目的。難怪他前幾天就開始拿厚厚的竹片編揹簍,密密實實的不說,還很結實,收口的地方也不一樣。
竟是這個原因。
隔着土窗,朱氏尖着耳朵鬼鬼祟祟聽到了二人的對話,更加放心,安心坐在屋子裡嗑瓜子。
這瓜子是她孃家自種的向日葵,等成熟的時候抹了下來,又拿水加鹽煮了,曬乾,這樣吃不容易上火。當然,也不用錢買。
剛開始的時候,蘇潤厚精神好得很,中氣十足,破口大罵,罵得也很難聽。只是,不管他再怎麼罵,蘇家都緊閉着門,根本沒有人理他。
蘇老頭和王氏可是有心理準備的。
只是,那些過往的村裡人看了,說啥的都有。
有人說蘇小山倆口子狠心,明明才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人家不想念書就算了唄,居然捨得這樣折騰。要是摔下來,可不是小事,非死即殘。
也有人表示贊同,覺得這樣做無非也是爲了蘇潤厚好。要是因此能轉變他的性子,倒也不枉蘇小山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這樣一個刁鑽的法子。
到底是念好幾年了,費了不少銀錢,沒半途而廢的道理。
叫了半天,嗓子啞了,蘇潤厚也累了,見家裡人根本無動於衷,便在揹簍裡睡着了。至於蘇小山期待的他能看書的事,是一點都沒實現。
到了吃飯的時間,蘇小山回來了,端着一碗飯就順着梯子爬了上去。
“吃飯了,是我餵你還是自己吃?”
“哼,我不吃,餓死我算了!”
聽了這話,蘇小山按照那人教的法子直接下了梯子。
“他爹,當真不讓他吃飯?”
“一頓不吃也餓不着。現在心軟,之前的努力就白做了。”
對此,朱氏很是同意,沒有反對。
於是蘇潤厚生生餓了一頓,這可是自打他出生以來的頭一遭。很明顯,他下午罵人的時候聲音都小了很多。
“哎,你說三叔三嬸咋這樣狠心,飯都不給吃。大哥也是個要強的,不就是念書嘛,三叔三嬸既然喜歡,他好好念就是了……”
對於這件事,蘇潤梔也不知道說什麼。
說實話,蘇小山這個法子也未免太狠了些,他是不同意的。要是真出個什麼事,後悔也是來不及的。畢竟,那繩子看似結實,也有許多隱患。
再說了,喜歡做什麼,不喜歡做什麼,這原本就是個人的選擇和自由。蘇小山和朱氏這樣做,哪怕出發點是好的,但卻絕對稱不上好法子。
強扭的瓜不甜,哪怕這次讓蘇潤厚妥協了,下次呢?
只是,這話他卻不能說,要不然,朱氏鐵定說他沒安好心,想把自己的哥哥一腳踢開,好用家裡的銀錢供自己唸書。
她也鬧過好幾次分家了,只是被王氏無情地壓下罷了。
“對了,我看竈房裡還有個餅子,要不咱給他送去?”
最近農活很重,連蘇老頭都下地幹活去了,因此伙食還過得去。雖然依舊沒油葷,但雜糧飯男人們卻是管飽的。
蘇潤梔覺得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嗯,我覺得行。讓我來吧,你還小。”
“那你再拿上一個竹筒,讓他喝喝水。”
罵人和哭喊都是需要體力的。
就這樣,蘇潤偉進竈房拿了那個中午剩下的粗糧餅子,並一個裝了水的竹筒,順着梯子慢慢爬了上去。待到到了那處,便小心翼翼地站到了樹枝上,慢慢坐下,一手抱着樹幹,側着身子朝着蘇潤厚說話。
“大哥,這有個餅子,我給你丟過來,你接着。”
其實,蘇潤厚老早就開始後悔了,倒不是說後悔沒認真唸書,而是後悔拒絕了蘇小山送上來的午飯。
現在的他,餓得頭昏眼花,連說話都不想說。
“嗯嗯,你丟過來吧。”有吃的比啥都強。
接過餅子,他便狼吞虎嚥起來。
“大哥,這是水,你接好!”說着,蘇潤偉又把那一竹筒水扔了過去。
做完這些,蘇潤偉便準備下地。
蘇潤梔跟他說了,做完這些,不管對方怎麼哀求,啥都不要答應,直接下地就是了。要不然,以朱氏的性子……後續簡直麻煩得很。
她不能打蘇潤厚,還不能罵蘇潤偉了?
“誒,小偉,你等等,你等等……”
蘇潤偉今年也十歲了,慢慢懂事了。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了一下,心道竟讓蘇潤梔猜中了。
“啥事啊?”
“大哥平時對你咋樣,你說!”
“嗯,還好吧!”
除了小時候老是搶他的吃的,自從到了學堂唸書,他們不在一處玩耍,但劉康季綱幾人也確實沒找過他和蘇潤梔的麻煩。
想來也有蘇潤厚的功勞。
“那你幫哥一個忙行不行?我也不讓你做什麼,你看見那個大大的繩結了嗎,你只需拿門前那個鉤子勾着把我拉到你坐的地方就行。”
蘇小山將繩子打了個死結,形成一個圓環,然後套在了樹枝上。晚上放人下來的時候,只需用鉤子遠遠地勾着繩結拉過來就是了。
倒是蠻智慧的,也很討巧。
若是蘇潤偉這樣做了,慢慢地扶着樹幹站起來,蘇潤厚自己就能解開繩子順着樹幹爬出揹簍。
“大哥,我不能這樣做,要不然三叔三嬸是不會放過我的。你也知道……我是說,他們也是對你好。”
想到朱氏那張嘴,蘇潤偉就不寒而慄。再加上她現在有了身子,行事更是乖張,家裡人都讓着她。
現在,阮氏跟着男人下地幹活去了,他娘李氏承包了家裡所有輕便的活,王氏便幹剩下的活。
饒是這樣,朱氏還敢躺在屋裡嗑瓜子。
若是他將蘇潤厚放了,朱氏能饒過他?
想到這裡,想到蘇潤梔的話,蘇潤偉不再耽擱,一溜煙下了梯子,拿起書就跟着蘇潤梔到了後院的竹林裡用功。
眼不見,心不煩。
見狀,蘇潤厚又開始罵人。罵了一會兒,便站起來方便,還故意往蘇家院門外尿。
然後便是睡覺,一下午就這樣過了。
晚間,蘇小山從地裡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將沉默的兒子放了下來。父子倆互不理睬,像是仇人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疲憊不堪的蘇潤厚又被朱氏從被窩裡拉了出來,不情不願地拿着書去了後院的竹林。
不過,也沒認真看書,而是在思考着什麼。
等到了學堂,原以爲自己很慘,想找機會跟幾個難兄難弟抱怨一下,令他吃驚的是,劉康等人面色蒼白,似乎十分乏力,倒像是大病了一場。
尤其是季綱,像是變了一個人,足足瘦了一圈。
只是,他們現在不敢當着岑夫子的面交流,害怕對方不開心,又讓他們叫爹孃過來。
第一次叫家長就已經這樣了,誰知道第二次會發生什麼。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下學,蘇潤厚扯了個藉口,讓蘇潤梔和蘇潤偉先走,他便悄摸的到了幾人之前的聚集地。
剛一走近,就聽季綱哭訴道:“你們是不知道啊,我爹孃當晚就把我綁了起來,吊在堂屋裡,一個拿鞭子,一個拿棍子,一人抽一下,一個打一下,再罵一句……到現在我渾身都還痛……”
聽得蘇潤厚不寒而慄,天啊,鞭子,棍子……
哪知劉康也道:“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的去我爹孃哪裡告狀,說這些事都是我攛掇的。這兩天,他們不准我休息,而是一大早就把我關在屋子裡,讓我看書。我爹是識字的,若是吃飯的時候答不出問題,又是一頓打……”
簡直就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實在是太慘了。
“我也是,我更慘。我爹不知道去哪裡找了個窮酸秀才,聽了他的話,讓我努力學習爭取補上這幾年落下的。所以哪怕是下學了我也不能休息,晚上點着燈唸書。每當我多學一點,我爹就給對方銀子……”
倒是便宜了那秀才啊!可是,這些都算什麼!
“你們這些算什麼!”
蘇潤厚氣沖沖地走了過去,“你知道我爹做了什麼嗎?拿了個奇怪的揹簍和一根粗繩子,把我掛在門前的樹上,不念書就不給飯吃也不讓如廁。我啊,連方便都是在揹簍裡……”
此話一出,幾人都不說話了。
他們原以爲自己是最慘的,現在看來,蘇潤厚纔是最慘的那個。至少,他們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簡直太可怕了。
“我得走了,回去晚了,我爹又不會讓我吃飯……”
“我也是,要不然今晚還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睡覺。”
“我不怕,我就是不喜歡唸書。哪怕他們弄死我,我也不會繼續唸書的。”
一邊走,蘇潤厚一邊在心裡恨恨地想到。
只是,用什麼法子好呢?
第二天一大早,當朱氏進屋掀了他的被子讓他起牀唸書時,蘇潤厚直接爆發了,拉着被子的另一角不放。
“你給我放手!”
“我不放,我不放!我不想念書了!”
“你再說一句?老孃不信還治不了你了。小山,小山啊,你進來一下!”
朱氏心知自己搶不過兒子,再說自己的肚子要緊,所以直接放開了,弄得蘇潤厚往後翻了翻,碰到牀後的牆壁才穩住了。
“又咋了?”
“你問問你的好兒子。”
見蘇小山進來,蘇潤厚快速下了牀,在朱氏出門前堵住了她,將門一關,然後重重跪在二人跟前。
膝蓋觸地的聲音讓二人心驚。
“爹,娘,我求你們了,兒子真不是念書的料。與其白白浪費銀錢和時間,你們就讓兒子回來吧!除了唸書,做什麼我都願意。”
見他這樣,朱氏到底是有些不忍。
“兒啊,爹孃這樣做都是爲了你好。你看人家小偉,比你傻多了,可現在呢,一樣念得好。你打小就比他聰明,怎麼可能念不好啊?”
明顯就是心思不在學堂裡,貪玩,只要收回精力,肯定比蘇潤偉念得好。
蘇小山聽了,也道:“我也問了好幾個秀才,人家都說你就是太懶了。若是勤奮一點,考上秀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我每天這麼累,天不見亮就下地,天黑了纔回來,爲的是啥?還不是希望你有出息。好了,別說了,趕緊唸書去!”
“爹,娘,兒子是懶,因爲念書真的太難了,我不喜歡。你們讓我去鎮上吧,我去酒樓當個夥計,或者去糧油鋪子裡跑個腿,一個月下來也有一百個錢,不比唸書好?”
聞言,蘇小山和朱氏便沒有再說話,而是拉着他往外面走去。輟學什麼的,絕不允許。
“你們就是把我放在學堂裡,我不學你們也沒辦法。”
聽了這話,蘇小山一言不發,嫺熟地又像上次旬假那樣,將蘇潤厚放上了樹。
“既然去了學堂也不認真唸書,那你就在家裡唸吧。什麼時候想通了,我就放你下來去學堂。”
在蘇小山看來,這一次蘇潤厚肯定會妥協的,因爲給他出主意那人說了,人都是習慣的動物。
若是蘇潤厚習慣了唸書,也就不用大人操心了。
爲此,精明的蘇小山還給了他一百文。
可惜,他們都低估了蘇潤厚的毅力和對於唸書這件事的牴觸和憎惡。他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願意再念書。
第一天,他拒絕吃飯,還直接尿在褲子裡了,又或者尿的時候朝路上尿,搞得蘇家外面臭烘烘的,路過的人無不捂着鼻子。
晚上,把他放下來的時候,他沒吃飯,而是直接睡了。
第二天,他忍着依舊沒吃飯。
這下,朱氏和蘇小山都慌了,王氏和蘇老頭也在一旁勸。
“小山啊,依我看,要不還是算了吧!看來這娃確實是不喜歡唸書。既然他不喜歡,你強扭着也沒意思。”
“是啊,小山,狗娃已經兩天沒吃飯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要是餓壞了,有得你哭的時候。你說,是念書重要還是娃重要啊?”
聽到這話,十分疲倦的蘇潤厚覺得自己迎來了曙光。
“不念書,那他回家做什麼?爹啊,我吃了不識字的虧,所以不希望他走我的老路。而且,你說這地裡的活,他會幹什麼?”
“哎,這孽子,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不念書能做什麼?怎麼就這樣不聽話呢!”
聞言,王氏不幹了。
“啥?孽子?你小的時候,也是不願意唸書,怎麼打都不去,我們當時要你的命了嗎?不種地就不種地吧,他不是想去鎮上做工嗎,要是可以,就讓他去吧。”
朱氏在一旁聽着,頭一次沒有出言反對。
“小山,去把他放下來吧,我同他說說話。”
就這樣,堅持了兩天後,蘇潤厚馬上就要成功了。
“兒啊,娘問你,你真的不願意唸書,想去鎮上做工?”
“是的,娘……阿婆,阿公,爹,你們就讓我去吧!”
雖然他現在極度疲憊,但仍然堅持軟軟的跪着,語氣也軟了下來,全然不見了叛逆,全是一副商議的口吻,看着讓人不忍。
“以後可別後悔,說我們不讓你念書。”
蘇小山仍不死心,想着兒子可以回頭。
“爹,我不後悔,我保證。”
就這樣,嘆息了數次,蘇小山無話可說,算是默認了蘇潤厚的選擇。至於朱氏,兩隻眼睛一直轉啊轉啊,一看就是在想什麼事情。
蘇小山一走,蘇潤厚便快速地扒了幾口飯,然後去了屋子裡睡覺。
晚上,躺在牀上,一邊享受着蘇小山給按摩小腿,朱氏說了一件令蘇小山震驚的事。
“他爹,要不你找爹孃提提,咱們分家吧!”
“啥,你說啥?你怎麼敢說這個?”蘇小山十分激動。
對於朱氏前幾次有意無意提出的這個建議,蘇小山直接給忽略了,覺得她不過是發發牢騷。即便王氏聽見了,也是罵了幾句就算了。
可朱氏這次說的這般正式,一看就不是隨口說說。
“你嚷嚷啥,啊?怎麼,想打我?你打啊,打啊?”
見蘇小山握緊了拳頭,怒目相視,朱氏卻一點都不怕,針鋒相對,絲毫不讓。
“你以爲我想分家嗎,啊?若是狗娃繼續唸書,我倒是可以忍忍。可是,現在他也不準備唸書了,不分家,難道等着被他們吸乾嗎?你也看見了,這唸書的開銷也多大!咱們家根本供給不起!”
朱氏越說越激動,直接下牀站了起來。
“以前咱家的日子不說有多好吧,可在咱們村還是過得去的!可你瞧瞧現在,這是多久沒沾油葷了?”
見蘇小山不自覺地泄了氣,似乎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朱氏決定再加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