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東西,肚子裡有了貨,又休息了一會兒,接着自然是繼續在腦子和記憶裡搜索一切有關“十尺湯”的線索。
說實話,比之第一道題,這道題出的尤其缺德。
顧鴻什麼的,那怕是審錯了題,找錯了出處,但依然是有話可說,有文章可寫的,至少不用交白卷。
交白卷什麼的,那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可是,這道題呢,若是找不到出處,你制文試試?
十尺,還有湯,這是怎樣一種神仙搭配?
袁大仙爲了顯示權威,賣弄學識,卻是苦了他們這些四面八方遠道而來的學子。蘇潤梔這樣第一次參加院試的還好說,考不過是正常的,大家都能理解。
可是,那些考了好幾次、就指望着這次考試的人怕是要吐血。原本指望着中個秀才,卻不期遇到了這尊怪神,當真是倒黴。
反正,蘇潤梔都能預測到了,一會兒出去,鐵定是哀嚎一片,袁大仙的名號也能更上一層樓。
本着怪題多出自《孟子》的原則,蘇潤梔再次進行了辛苦的搜索。不過,這一次倒是比第一次容易多了,因爲他一直覺得這個“湯”字多半是商湯。
這樣一來,一下子就找到了出處,卻讓他氣憤不已。
原文明明是這樣的,“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
可經袁大仙抽瘋似的一截,居然變成了“十尺湯”。
我還百尺千尺萬尺呢!
其實原文很好理解,不過是說孟子和這個叫交的人在對話,一問一答的形式。對方問的是,人皆可以爲堯舜這個問題對不對,孟子自然說對,然後這個人便舉例準備反駁。
而這裡的十尺,其實指的是身高。
蘇潤梔想了想,覺得這個題目既可以朝性善論的方向寫,鼓勵人人向善,畢竟孟子就是支持這個觀點的。
但轉念一想,這樣寫一來沒啥新意,實在是屬於老生常談,二則文中還提到了“不爲”與“不能”的問題。想到這裡,他便決定換個角度,從“反對自慚形穢,妄自菲薄,要求自尊自貴”寫起。
在文中,他引經據典,鼓勵大家在向善的基礎上,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不斷完善自己,最終成爲一個對朝廷有所作爲的人。
有了腹稿,蘇潤梔這裡文思泉涌,奮筆疾書,勢不可擋,卻有不少人哪怕到了現在依舊一籌莫展,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些人越來越慌,卻也沒辦法,只好通過釋放來解壓。
頓時,整個考場裡再次響起奇異的聲響。
有些人心知自己這一場多半是折在這道題上了,於是,破罐子破摔,有事沒事就掏出那玩意來釋放一下,爲整個考場增添了一些韻味。
當然,這裡的韻味是指重口味,影響一下別人也好。
而蘇潤偉卻是屬於運氣極好的那一類。
首先,他堅信蘇潤梔說的怪題多半出自《孟子》,於是一開始就在這本書裡搜尋。
再按照蘇潤梔教他的法子,特別是前後兩個字多半是沒有聯繫的,是分別截斷的這個思路,很順利地就找到了出處。
當然,他的缺點也是很明顯的,那就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文采,平平淡淡。
至於張贊,雖然一直跟兩人一起溫書,自然也知道這個法子,但截至目前,他也只完成了第二道。
不過,他也是個聰慧的,沒有跟第一題死磕到底,停滯不前,而是直接開始做最後一道題,寫詩,題目倒也簡單,《幽蘭賦》。
雖然來自鄉村,但他姑父家卻是書香門第。因此,在縣試期間,他是仔細瞧過他家裡種植的幾盆蘭花的。想了一會兒,提筆而就,連草稿都沒打。
然後便繼續回到第一題開始思考。
而蘇潤梔這邊就有點不順了。
他這個人前世時就有點小資情調,睡不着的時候還喜歡薰上一點橙花精油助眠。
此刻,由於很多人都釋放過,且頻率不低,導致整個考場都臭烘烘的。可偏偏題目卻是如此雅緻的《幽蘭賦》,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再次感受了來自袁大仙的惡意!
這環境他倒是可以繼續堅持下去,但那些美好的意境卻是早就被嚇得跑了老遠,像一個看見了恐怖噁心環境的美人,怎麼追都追不回。
思前想後,蘇潤梔便決定利用一下自己的優勢,從自己所知道的不屬於這個時空的詠蘭詩裡找一首。只是,好不容易說動自己作弊,卻發現很難。
題材所限。
中國人歷來喜歡蘭花,把蘭花看作是高潔典雅的象徵,並與“梅、竹、菊”並列,合稱“四君子”。
因此,歷來詠蘭者甚衆。
只是可惜,這些詩歌不是把蘭花比作空谷佳人,就是暗喻自己鬱郁不得志,又或者把自己比作大隱士。而他一個十多歲的小屁孩,怎麼寫都不合適。
寫美人吧,別人會說他毛都沒長齊,就開始想這些有的沒得,可見是個不安份的;寫隱士吧,秀才都還沒考上呢,又有些狂妄自大的傾向。
至於鬱郁不得志,拉倒吧,屁都還不是,至少目前不是。
都說詩反應作者的心聲,他這樣寫,肯定會被人說。
不過,運氣倒是不差,最後到底是想到了明朝詩人李日華寫的一首蘭花,倒是很適合他的情況,原詩如下:
懊恨幽蘭強主張,花開不與我商量。鼻端觸著成消受,着意尋香又不香。
想了想,蘇潤梔又將其改得更加幼稚了些,這才作罷。
就在這個時候,出了兩件事。
一是根據官差的報時,現在不過申時五刻,但卻已有一羣人交卷了,等着集齊了人數由衙差帶着放出門去。這羣人看着意氣風發的,若不是故作樣子,那就確實是佼佼者。
想想也不奇怪,來參加此次考試的,莫不是過五關斬六將的優秀者,都是有一定水平的。
二是突然有人倒地,倒像是得了某種急病。
“來人……你倆將他擡到這裡,對……你去把大夫帶進來。”
要擱在現代,這人立即就會被擡出去醫治,大不了放棄這個科目,又或者一會兒啓用備用考場備用試題繼續。
但是,放在現在,是不可能這樣做的。
等那大夫來了,把了半日脈,方緩緩說道:“倒是不礙事,不過是焦慮上火導致咽喉腫閉,湯水不繼所致,休息一會兒就是了。”
那人已經甦醒,聽了這話,趕忙致謝。要是這大夫說出他不宜繼續考試之類的話,那就完了。
到了這個時候,袁學政倒是大度起來,讓他去奉茶湯處喝了幾碗水,沒錯,就是幾碗。因爲一問才知道這人已經一天都沒喝一滴水了。
哪怕是早上起來的時候也沒喝,爲的就是確保考試期間不如廁。
倒真是個狠人!
那人休息了一會兒,便又回到了位置上繼續考試。
見沒熱鬧看,加之時間越發緊了,衆人也無暇他顧,奮筆疾書。
到了酉時,蘇潤梔所有的題目都做完了,也謄寫完畢。
鬆了口氣,不過是歇了片刻,他便開始檢查。見無一遺漏,卻也沒立刻交卷,而是趕緊從題目從頭至尾又背了一遍。
回到家裡,他是要將之寫下來的。
不過,也許是年齡有限,到了此刻,他自覺再難聚集精力,一用腦就一陣眩暈。想想也是,從丑時一刻左右起牀,堅持到現在,已經十多個小時,疲倦是正常的。
又依依不捨地看了一遍題目,蘇潤梔這才舉手示意。
早有就近的衙差走了過來,和他確認後,收起卷子,這才讓他站到了門口附近等待。
反正也不能說話,再說他也不想說,就那樣靠着牆站着,嘗試着回憶剛纔的題目。
哪知,就這麼一點點時間,他覺得自己已經記不全了。
好在人數很快就湊夠了,那專門負責此項工作的衙差便開了小門,放他們出去後,又將門鎖上了。
“哎,小羊出來了!小羊,小羊,來爹這裡!”
蘇大山和蘇二山一直緊張地盯着出口,見到蘇潤梔走路打偏偏,還摸着額頭,顯是累極了,他趕忙衝了上去,將兒子扶穩了,也不問成績什麼的,只是將他安置在一個小凳子上坐着,又拿出了水和食物。
“爹,這凳子……”
“我和你二伯帶了三個過來,就防着你們體力不支。”
原本他們是沒準備的,畢竟之前縣試和府試也都沒事。哪知,今天出來的考生,有很多人都是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當然,也不缺一出來就直接被家人揹走的。
倆人見了,這才慌了。
特別是蘇大山,他小兒子年齡不大,哪怕是在所有的考生中一比,也是最小的那一類。而年齡小,體力自然不如那些十七八歲甚至二十多歲的了。
“餓了吧?吃點東西,這是你三姐剛做的……”
“爹,我不想吃。你過來讓我靠一下,我渾身都沒力了。”
他確實挺餓的,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只想睡覺。但是,蘇潤偉還沒出來,張贊也沒出來,人家張母不方便來,還是等着一起回去比較好。
蘇大山聽了,趕忙直挺挺站着讓蘇潤梔靠着。
結果,他一靠上去便立即睡着了。
蘇大山看了,心疼不已。
“也不知道小偉怎麼樣了?”
“放心吧,他倆向來在一塊溫書,小羊出來了,小偉估計也快了,再等等就是了。”
結果,蘇大山的話剛說完不久,果見蘇潤偉走了出來。倒也還好,沒有暈倒的跡象。
蘇二山看了,方鬆了口氣。
“小羊這是咋了?”
蘇潤偉有些吃驚,“剛剛考場裡有人暈倒,還請了大夫,他這不會是……咱們先回去吧……”
蘇大山聽了,這才慌起來,想了想便對蘇二山道:“我先帶着倆娃回去,你在這裡等贊哥兒吧!”
蘇二山原本想跟着一起回去,順便問問蘇潤偉考得如何,有無把握之類的。但蘇大山這樣說,他也不好反駁,只好留了下來。
蘇潤梔迷迷糊糊的,只覺得有人在搬運自己的感覺,卻也不願意睜開眼,由着對方去了。他現在渾身軟綿綿的,連睜開眼睛都費勁。
蘇二山將他放在蘇大山的背上,這纔拿出凳子坐着繼續等張贊出來。
到了住處,王氏和大妮早就等在門口了。
見蘇潤梔是被蘇大山揹回來的,心裡一緊,心道早上那不好的預感果然應驗了,卻也啥都沒問,直到親自安置蘇潤梔睡下,一家人這才坐下說話。
“大山,小羊這是咋了?”
王氏着急,大妮也急,只是急的目的不一樣罷了。
“阿婆,我估摸着小羊是太累了,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
“可你不是說考場裡有人暈倒,還叫了大夫?”
王氏聽了,更加着急,又去屋裡看了一遍,摸着他沒發燒,聽他呼吸也平穩,這才嘆了口氣,走了出來。
“讓他睡吧,還是太小了,你看給累的……小偉,你沒事吧?要不要吃點什麼?”
“阿婆,我沒事,就是又累又餓……”
王氏聽了,便讓三丫燒飯去了,自己則坐在蘇潤梔的牀頭盯着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自從蘇潤梔被揹回來,張母就一直心神不寧,她恨自己是個女子,去不了現場,又感激蘇二山還守在那裡,等她兒子考完出來。
不過一想到蘇潤偉都沒事,便覺得自己的兒子應該也沒事的,畢竟他是年紀最大的那個。等蘇潤偉吃了一碗煎蛋面就合衣睡下後,蘇二山終於帶着張贊回來了。
精神看着還算好,只是臉上沒啥笑容,呆呆的。
張母也不好問什麼,也是一陣忙,給張贊換了衣裳,又讓他吃了飯,睡覺去了。
這一夜,無論是張母還是王氏都沒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又起了個早,依舊是讓蘇二山在家守着,二人帶着蘇大山和三丫去了集市,準備買些紅苕回來,順便買點肉或蛋什麼的回來給三個讀書人補補。
大妮不願意出門,特別是不願去人多的集市。
“也不知道他們考得怎麼樣?”
半響,張母算是開口說出了心裡話。
“到了中飯的時候把他們叫起來,問問就知道了。”
換了平時,三人早就起來念書了。但由於昨天消耗太大,今天一個人都起不來,還在睡覺。也幸好這院試是考一天歇一天,要不然今天還得撐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