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說笑一番,慕容瓊又領着張小寶四處看了看。這逍遙莊有百來間房屋,東南西北四方各有一個大廳,慕容瓊的父親叔伯兄弟四人各佔一間。
老大慕容逵佔南面那間紅色的大廳,老二慕容達住東面黃色的大廳,慕容瓊的父親慕容遲住西面這間綠色的,另有一間是白色的飾物,爲老四慕容遷所有。兄弟各擁有三十來間大小不一的房屋,各有一個伙房做飯。四家房屋相連,中間有一個小石山,石山的四面各有一個泉眼,熱天便清涼冷爽,冷天則熱氣騰騰,流向各家的伙房浴屋。那石山的中間有一棟孤零零的閣樓,十分精緻,樓下似是一間大石屋,石屋的四面各有一道門,每道門都有一條青石路通向四家,那四道門邊各立着一個佩劍老嫗,神色木訥,卻十分高大健壯。
慕容瓊領着張小寶來到石山旁,見東面有四個丫環提着大藍小藍的飯菜吃食朝閣樓石屋走去。那四個丫環見了慕容瓊和張小寶,紛紛行禮道安。
慕容瓊道:“今天是二伯父家送飯菜麼?”
四個丫環同聲道:“是,小姐,明日便是三老爺你們家了。”待丫環過去後,張小寶問道:“這閣樓是什麼人住?”
慕容瓊道:“是我奶奶住在裡面。我們叔伯四家輪流送飯菜,每家管一天的。”
張小寶奇道:“我從未聽見爺爺和你們說起過,爲何……爲何不領我去見見她老人家?”
慕容瓊道:“奶奶的牌氣古怪,若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許擅自進去的。爹爹和衆叔伯也都不敢隨便進去呢。”正說着,紫娟兒來叫兩人回去吃午飯。
張小寶隨紫娟兒兩人來到大廳右邊的一間內室,只見裡面青燈照壁,飾物碧綠,一片清輝。室內酒肉飄香,中間一張檀木桌子上擺滿了酒菜,三夫人已坐在桌邊等着了。
張小寶正奇怪怎麼不見慕容瓊的父親他們,三夫人笑道:“你阿爸和四叔上山打獵玩去了,只怕要晚飯時辰纔回來的,我們吃飯吧。”
慕容瓊道:“阿媽,大伯他們哪兒去了?怎的那俞管家他們也不在家?”
三夫人道:“大伯二伯只怕是做生意去了,俞管家領人去佃戶家收賬去了。”
席間慕容瓊又將慕容少華領人到鄱陽湖逍遙樓之事告知了母親,含羞含憤道:“少華領了個叫孤獨雄的人去逍遙樓,甚是無禮,說是爹爹已將我許給了那個什麼孤獨雄,那天爺爺恰巧不在,他們竟敢出手無禮。”
三夫人氣道:“少華太不象話,待會我告知了你大伯母,要好好教訓他。哼哼,他胡說八道,你爹爹怎會揹着你爺爺和我將你許人?”
黃昏時辰,張小寶沿路信步來到莊外的桑林邊,那桑林一望無邊
,竟有四五里之遙,間無雜樹,林邊住了二十來家佃戶。這太湖之地自隋唐以來,便有了種桑養蠶之業,一到春天,便是繁忙季節,《詩經》中有“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之語,便是說春季農夫忙於修剪枝條,採桑取嫰的辛苦之狀。
張小寶信步走來,忽聽得有人長長地嘆息一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六旬老者倚在一棵桑樹下唉聲嘆氣,這老頭兒鬚髮斑白,滿臉皺紋,衣物襤褸,形貌甚是貧寒,面上隱有淚痕。不禁走過去問道:“老人家何故太息?又這般憂傷?”
那老者擡頭見了張小寶,十分吃驚,畏畏縮縮道:“你……你是誰家的少爺?”
張小寶頓了頓道:“我乃是過路之人,不知老丈有甚爲難之事?”
老者吁了口氣,搖頭道:“我們做下人的還不是爲了生計。唉,世道艱難,人慾難填,租債如此苛刻,卻叫人如何活下去?”
張小寶問道:“老人家,你租賃的債主是誰呀?”
老者道:“乃是大老爺慕容逵。”
張小寶道:“他們爲人苛刻麼?”
老者怨恨道:“誰說不是?他們號稱姑蘇四虎,苛刻自不必說了。官府每年有丁口稅、雜變稅、城郭稅,卻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租賃時原來沒有這許多講究的,如今還了慕容家的租債,這些稅照樣得交,如今又加了什麼秋稅,全不顧我們的死活,剛纔俞管家又領人來討債了。”
張小寶奇道:“慕容家只有一個總管,四家卻各有糧倉伙房,他這租債如何收法?”
老者道:“那俞管家只管收官府稅項的,租債卻是各家有人跟來收的。”
張小寶又問道:“這四家都一般苛刻麼?收的租債都一樣?”
老者頓了頓道:“最苛刻的便是慕容逵和慕容達,三老爺和四老爺又好些,要比他們少收二個份例。”
張小寶見這老者衣不遮體,面色蠟黃,心裡甚是同情,不由問道:“老人家一家有幾口人?”老者纔要答話,忽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兒匆匆趕來道:“爺爺,爹爹又吐血了。”
老者慌忙朝張小寶點了點頭,沖沖撞撞地跟着那女孩兒朝屋裡奔去。
張小寶微一遲疑,也跟了過去了。
那房屋十分簡陋,裡面一片昏暗,氣味難聞。靠屋角一張牀上躺着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骨瘦如柴,咳嗽不已,牀邊一大灘血,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立在牀邊泣道:“孩子他爹,你可千萬要挺住啊,你若有個三長二短,可叫我們娘女如何活下去?”
那老者也在一旁唉聲嘆氣,淚流不止,抖抖擻擻地端起一碗青菜湯,要喂那男子服下,扭頭見了張小寶,吃驚
道:“少爺不怕……不怕髒麼?”
張小寶淡淡一笑,走過來道:“我來替他診診脈。”說罷探手替那男子把了一會脈,道:“他患的乃是肺癆,氣陰兩虛,我替他開個藥方,若是調養得好,還可痊癒的。”當下找來紙筆,開了天冬、麥冬、生地、熟地、山藥、百部、沙蔘、貝川、茯苓、阿膠、三七、獺肝、白芨、黃芪、花蕊石諸藥。那老者顫巍巍地接過藥方,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卻知道藥金昂貴,嘆氣道:“我們哪來的這些錢抓藥?唉,不瞞少爺說,我家便是這青菜湯也難得飽肚的。”說罷不覺淚下。
外面鄰居見這老者家中居然來了個華衣少年,都甚是好奇,圍在門邊伸頭探腦,嘀咕不休。
張小寶心知他家苦楚,暗暗吃驚不已,以前卻是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貧苦的人家的,心想若要救了這病漢的命,須得錢財調理,不由將身上的銀錢掏了出來,裡面除了崔氏兄弟的金元寶外,還有百十來兩銀子,當下盡數交給了那老者道:“老人家,這個金元寶給你兒子治病滋補調養,想來也差不多了。這些銀錢呢,也可應一時之急,尚可少許留些家底。看你們這般虛弱,也須買些吃食來的,免得餓壞了身子,另外須得小心,不可與病人同碗筷吃飯,免得染上癆病。”
那老者只是怔怔地望着張小寶,直待張小寶朝門外走去,他們方纔回過神來,都忙跪在地下連連叩頭謝恩,慌得張小寶忙回身將他們拉起。
出得門來,衆佃戶見張小寶這般慷慨善良,驚詫之餘,都紛紛訴起苦來,有幾個婦人還跪拜在地,求張小寶幫幫他們。
張小寶一邊忙拉起她們,一邊暗道:“看他們個個面黃肌瘦,衣不遮體,果然都是苦不堪言,我身上還有一張通寶錢莊的銀票,卻是那崔氏兄弟的一千兩銀票,我不如借花獻佛,都給了他們。”當下道:“你們還有多少戶人家?”
一男子道:“除了剛纔患癆病的阿根家,還有二十戶人家。”
張小寶道:“好,我身上還有一張銀票,你們可推舉一個大家信得過的人來,我將這銀票交給他,這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可到通寶錢莊去兌換。你們每家每戶可分五十兩銀子,這張銀票交給誰好呢?”衆人一陣榷商,推出一個白髮老者來,這老者施禮道:“老夫陶雲,公子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還望公子留下尊姓大名,也好叫我們銘記在心。”
張小寶笑着將銀票遞給他道:“晚輩乃過路之人,姓名就不必說了,這銀兩麼,每家五十兩,便拜託你了。”轉身要走,可是衆人圍住他,千恩萬謝,定要他留下姓名再走,正說話間,忽聽有人冷笑道:“我道是什麼東西?原來竟是這小賊又送上門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