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寶回頭見賽妲己仍立在旁邊未走,不由道:“不知姑娘爲何到了這裡?”
那賽妲己滿面春風,柔聲道:“我乃是陪……陪一個病人到蘇州去的。”忽又憂鬱道:“唉,只不知他到不到得了蘇州,他要是有個好歹,我……我也不要活了。”
張小寶不覺奇道:“他是誰?得的什麼病?”
賽妲己瞪目道:“你說他是誰?他自然是我的……我的夫君呀!唉,只是他得的不是什麼病,乃是被人用無形罡氣震斷了少陽上焦經,武功已失。他這一路上心灰意冷,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張小寶奇道:“什麼人震斷了他的少陽焦經?便是震斷了少陽上焦經脈也不致有性命之危呀,也不難治好的。”
賽妲己憂傷道:“這事說不清得。一來這傖促間到哪裡去找這麼高明的醫生?二來他自己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叫我……如何是好?”說罷不覺淚下,也全不迴避,兩眼淚汪汪地望了望張小寶,哽咽道,“那傷他之人乃是……是我的兄長。”
張小寶想起在江西客店的一幕。心中豁然,微微笑道:“原來……原來傷者是駱大俠!他爲何這般自輕,竟不欲活?”
賽妲己道:“他……他生性高昂,怎受得了這般折辱?更兼那可惡的姑蘇之虎中的老大老二又羞辱他一番。哼哼,我若早到片刻。豈容那兩個狗賊胡來!”
張小寶正要問她姑蘇四虎是何許人,忽見曾熙桐走來道:“慕容公子,家師請你過去呢。”扭頭望去,只見官船上有不少人在那裡說話,似是鄰船的商客。
賽妲己冷冷道:“原來你複姓慕容!只不知那姑蘇四虎是你什麼人?”
張小寶茫然道:“我正要問你呢,姑蘇四虎是什麼人?”
賽妲己打量他一眼,見他不似做作,道:“姑蘇四虎也是複姓慕容,武功別具一格,江湖中甚是少見,倒也有些勢力。早些天那老大老二正與一個女子過不去,卻給駱郎撞上了,拔劍相救那女子,又偏偏叫我兄長撞見,便……便震斷了他的少陽上焦經。”
張小寶道:“那女子是誰?”
賽妲己神色黯然,欲言又止,道:“她是……是……”
張小寶見她言語吞吐,曾唏桐又在旁等候,不由匆匆道:“姑娘,駱大俠的傷不難醫治,若是你信得過我,不妨讓我試試。”
賽妲己年近三十,平日生恐人家說她年紀大,聽得張小寶叫她姑娘,心裡十分受用,她不知張小寶在江西客店見她言行舉止,知她心性,還只道張小寶認她年少,欣然道:“慕容公子如此好義,我先多謝你了。”
張小寶隨曾唏桐來到官船,原來鄰船衆人爲感激方仲池等人拔刀相救。各各攜帶布匹、器皿、吃食之類的物什前來致謝。方仲池卻之不去,便要將諸物轉送給張小寶。
張小寶連連推
託,死不肯要。
方仲池道:“賢侄孫,你不要也罷,過些天我給你爺爺送去。”
待衆人走後,已是醜牌時分。張小寶來到賽妲己的船上,只見船裡躺着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
張小寶原本以爲這駱大俠定是個粗獷雄健的漢子。不料見了這人,大感意外。原來這人面目清秀,身材單條,略嫌瘦弱,他微微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望着張小寶。油燈下他的面色又白又嫩,眼睛上的睫毛又長又黑,微微向上翹起,顯得極是柔美俊秀,竟勝過了天下許多胭脂粉女。不禁暗自驚奇。想這駱大俠在江湖中大有名頭,原來模樣卻這般俊美。看這賽妲己愛煞了他,只不知他的爲人行事怎樣?正想着,賽妲己憂喜參半地笑道:“慕容公子果然信人。駱郎,這慕容公子身懷絕技,他一番好意,你……你不妨給他看了吧。”
那男子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張小寶,神色淡泊,微露笑意道:“多謝少俠好意,只是在下虛延歲月,再無出岫之心。唉,不如便聽天由命吧,少俠不必爲我枉費心力。”
張小寶道:“駱大俠此言差矣,自古英雄浩志,壯士豪情,駱大俠威名遠播,怎會這般看不開,又這般消沉厭世?”
那駱大俠搖頭苦笑道:“在下駱飛,哪裡稱得上什麼大俠?又哪有什麼威名可言?全是江湖朋友笑謔浪言而己。唉,我若果然有些能耐,有些氣慨,又何至於有今日之辱?”
張小寶道:“名無幸至,駱大俠何必自輕?人生自古多煩惱,駱大俠切不可因小辱而毀終生。當年司馬遷道‘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劂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例;不韋遷蜀,也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之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
大俠怎可如此頹唐沉淪?豈是大丈夫所爲?”
駱飛又苦笑道:“差矣差矣,想我駱飛是何許人也?怎敢與這千秋聖賢相比?唉,我德薄無能,悖意終生,何必差強人世,多添煩惱,作繭自纏?”
忽聽賽妲己抽泣道:“我知你心有所屬,厭棄了我,處處躲着我,可她……她若對你有情,爲何又不管你的死活?遠遠避開你?雖說我兄長對你不起,可我……我……我甘願做牛做馬一輩子服伺你。你這一路上不吃不喝,不理不睬,我……我反正也不要活了……嗚嗚……”不覺淚如雨下,大是悲慟。
張小寶見她情拋意露,揮淚如雨,全無虛飾忸怩;嬌憨悽切,楚楚憐人。心想這女子雖然行事古怪,不知檢點,忽正忽邪,但卻並非奸惡之人。尤其她爲人直爽真誠,從不做作。心裡不由大生好感,甚是同情。卻不知這駱飛心中所屬之人又是誰?拋開成見,看這賽妲己也的確堪稱美人,不
知他心中的女人又是什麼模樣?想來在行事爲人方面中怕要勝過賽妲己許多了。正想着,只聽駱飛嘆了口氣,朝賽妲己道:“姑娘,你這是何苦?我……我又何曾厭棄了你?我……唉,這些天我若不是恐你傷感,我只怕……只怕早己自作了斷了。你何苦這般執著癡迷?我目下已是萬念俱灰,無意蝸角虛名,正要尋得超脫,你又何必阻止我?”
賽妲己兀是唏噓不已,面上卻隱露欣喜之色,嚶然道:“你……你若果真顧慮到我,又豈會這般不領我的情?不知我的心……”
張小寶含笑道:“姑娘一片深情,天地可鑑。駱大俠豈會忍心辜負了她,我知道駱大俠有情於姑娘的,他雖一時看不開,卻也放不下。你知道他爲何放不下麼?他說自己不忍見你傷心,沒有自行了斷的。其實這卻是因爲你在他心中佔了極重要的位置,他已舍不下你,只是他自己不曾意識到這一點罷了。駱大俠,你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總不至於連自己心底的情感也不承認吧?”
駱飛怔怔地望着張小寶,不禁捫心自問,竟如觸動一池春水,暗自道:“莫非我真的愛上了賽妲己麼?”
“駱大俠,你可知道你姐姐母女正因你受苦麼?”
駱飛詫道:“此話怎講?”
張小寶道:“只因天吾老魔曾一度與你相處,此後不復有音信,似是有人算計了他,他的門下疑心是你參與了此事,尋你不着,才找到你姐姐母女,百般折磨,要你出面作個了斷呢。”
駱飛吃驚道:“竟有這等事?”
張小寶遂將在江西竹林中所見告知了他。又道:“你若如此不知珍重,毀了自己不打緊,只怕還要害了你姐姐和你外甥女,同時你自己還得背上那不明不白的黑鍋,又連帶害了嫪姐姐一條性命,因爲你若死了,姑娘也決不會獨活的。”
賽妲己拉着他的手泣道:“駱郎,你不爲自己作想,也該爲你姐姐她們作想呀!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她們怎麼辦?……-我……又豈能獨活?”
張小寶道:“姑娘放心了,駱大俠乃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漢,豈會當真作那孟浪不屑之想。當年韓信尚且有那胯下之辱,駱大俠這點委屈又算得什麼?他所以一時看不開,乃是氣閉心竅,鬱結胸機之故,待我將他的傷病治癒了,駱大俠定會雄風再起,威名重振。決不至辜負了這如花美眷,似水年華。”
駱飛怔怔地望着張小寶,好一陣才微微笑道:“小兄弟,我看你玉貌翩翩,神彩奕奕,氣質不凡,卻象煞了一個人。我知你雖不是他,但也決非複姓慕容。唉,當真是後生可畏,你小小年紀,便如舌燦蓮花,說得我無地自容。想來未免傷神,俗話說,志從肥甘喪,心似淡泊明。我落得今日這般田地,實在也怪不得別人,若非我愧對於妲妲,她兄長也決不致於這般對待我的。妲妲,你是何時又離家逃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