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過後開始幽暗的雪花開始輕輕地降落。破曉時分,溼粘的雪花已經鋪滿了海頓的大街小巷,給屋頂鋪上了一層白毯子。可惜遇那一層薪柴的灰燼混合之後,反倒使這個城市愈發顯得醜陋、荒涼。一棟一幢的房子看上去很髒,七歪八斜,象是馬上要坍塌。不知怎的,一切都變得很陰暗、沒精打采。
總算等到太陽升得老高,人們開始三三兩兩的出來活動。紳士們幽雅的託着手杖,用熟悉的姿勢,給牆角下面抖動的彷彿風中艾草的乞丐拋去一個綠角子,幾乎是立刻,更多的乞丐圍了上來,但紳士已經巧妙的向站立巡兵的地方走過去了。而那些女士自然不會靠近那些危險的流浪漢,她們撐着花色的遮陽傘,三三兩兩地勾着手臂,用不緊不慢的速度趕路,小姐們正忙於羞澀地放下禮帽上的面紗,向那些剛剛放慢了馬匹的速度,用謙卑的姿勢向她們致意的騎士們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不過這原本和睦的一切很快就被打亂了——剛纔那個得到了賞賜的乞丐發出了一聲哀號,他的一隻手臂已經被圍攏的同夥兒掰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手中剛剛得到的賞賜則成爲了另外一場爭奪的開端。幾雙枯瘦骯髒的黑手臂在撕裂着,不時有受傷的倒黴蛋發出哀號,而這聲音又彷彿掉在鯊魚羣之中的鮮血一般吸引來更多的貪婪的視線,不一會兒骯髒的泥地上竟然聚集起了十幾個滾打吼叫着的泥猴子們……鼻血和碎裂的牙齒時不時的飛舞起來。
對於這一切,紳士小姐們只會投過幾聲不屑的嗤笑,甚至連原本應該阻止這一切的城衛軍的巡兵們也選擇了視而不見……這些城市之中的瘡疤一樣的存在,就算是打死幾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吧……倒是省得礙眼,更何況,他們發泄夠了不多的精力之後,就會自己散開的,犯不着去冒攪合進去被誤傷的風險——哪怕破了一點皮也是自己的,更何況誰知道那些癩蛤蟆一樣的傢伙們到底有沒有帶着什麼可怕的傳染病?
但只過了一會兒的功夫,原本嬉笑着的巡兵們就發現有些不對了——那些癩瘡疤不但沒有分開,反而好像髒雪球一樣開始越滾越大了,不知從哪個旮旯裡面不斷鑽出來的癆病鬼們不斷的加入他們的行列,刺耳的嚎叫聲,不堪入耳的咒罵和飛揚的木片和石塊也開始加入了這個亂局!
原本很寬敞的街道竟然被他們佔領了一半有多?幾輛途經的馬車被攔在了一邊,貴族老爺們的叫罵聲讓巡兵們再也不能坐視,他們罵罵咧咧的抽出了棍棒和刀劍,驅趕畜生一般的揮舞起來……這是他們最爲拿手的工作之一,每一個人都已經進行過無數次了……通常只要幾棍子下去,見到了血的混蛋立刻就會滾離,然後剩下的也就會一鬨而散。
只是他們立刻便發現了,今天的這個活兒不同尋常——如果說他們平日裡驅趕的不過是一羣柴犬,那麼今天他們面對的就是一羣狼……一羣餓極了的狼!
就在巡兵老爺們開始驅趕的時候,他們竟然悍然的發動了反擊……用石頭,用木片,用周圍散落的垃圾,甚至焦黃殘缺的牙齒,烏黑迸裂的指甲!幾個巡兵掛了彩,惱羞成怒的他們於是下手再無顧忌——血液和哀號四散飛揚,陰冷的空氣中那種鐵鏽的氣味和暗紅的顏色更加的刺目!整個街區頓時亂成了一團,不住的有倒黴的犧牲品的身體零件在制式長劍的寒光中飛起!
然後,連那些原本在看熱鬧的人也開始感覺到不對頭了……所有人似乎都已經被那血液的氣味兒刺激的紅了眼!場面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一個倒黴的乞丐被一劍刺中了脖頸,胸腔的壓力頓時將他本就不多的體液揚上半空!但是這似乎並沒有消弭持劍者的怒氣,刀鋒入肉的滲人喀嚓聲和刺耳的哀號裡,他就那麼繼續揮舞着手中的利刃,一刀又一刀的向那個烏黑骯髒的軀體劈過去!濺射的血液和碎肉,以及綠色的內臟很快將他的鍊甲前片染得一片暗紅,甚至塗滿了他的面孔,但是他卻似乎享受似的,機械的揮舞着手中的劍,一直到那倒黴的犧牲品成爲一灘零碎的,摻雜在慘白骨骸中的血肉!
另外一邊卻更加恐怖……一個乞丐攀附在一個巡兵的身體上,焦黃殘缺的牙齒狠狠地撕扯着他臉上的皮肉!而事實上,他的一半身體已經被砍成了兩段,勉強連在一起的腹腔裡,花花綠綠的場子流謝出來,在地面上扯出了好長的一攤子!一隻手臂也找不見了蹤影!可他似乎毫無所覺,仍舊狠狠地將對方的鼻子和半截耳朵在口中咀嚼着,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
一時間,海頓的街道彷彿變成了那些傳說中下層位面的地獄,慘嚎聲震天動地!人羣紛紛的開始逃離這個詭異的場所……
不過這場即將形成的紛亂,在下一刻便已經宣告結束了……
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街道的另外一邊出現,緩緩的步向前方,穿過紛亂的人羣……那一套潔白的罩袍似乎比屋頂上的殘雪還要白了幾分,紛亂的街道中,本來所有都在忙於殺戮與逃離的人在這個影子經過他們視線的剎那,便不由自主的停滯下來,冷靜下來……
這身影就像是某種奇異的波浪,紛亂與殺戮在她經過之後,便被消滅於無形——所有人的視線都在不由自主的盯着那片潔白,不是因爲那個出塵的身影帶着絕美女性的身姿,而是因爲他們感受到的一陣陣冰冷的寒意……並非菲尼克斯那半冷的冬天的影響,那是一種心理上的感受,就像是有人將一塊冰塞進了他們的頭腦之中!
原本的喧譁在一剎那之間就消失了,整個街道變得靜寂,所有人開始無聲的後退,遠離那個白色的身影,而她似乎毫無所覺的,只是緩緩的向前,穿過那一片已經被血色侵染的暗紅的道路!
只是那潔白的顏色,仍舊是一塵不染……淡淡的霧氣在隨着她的腳步在地面上蔓延,成爲一條潔淨的,散發着寒氣的白色步道,踏足其上,甚至她那長長的,曳到地面的罩袍腳都沒有沾染上一絲血跡。
女士的身影就這樣寂靜的行進着,直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是個籠罩在一身黑色長袍之中的身影,纖瘦矮小,連面孔也深深地藏在那長長的兜帽陰影之中。
“你居然敢就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或者,你已經放棄了那愚蠢的奢望,準備好了領取死亡?”
潔白的兜帽之中傳出一個低沉,悅耳的女性聲調,只是其中那種寒冰一般的高傲讓人不寒而慄:“或者我應該對你這種愚蠢,或者是你們謂之爲勇氣的東西稱讚一聲?嗯,也許,我可以讓你的靈魂少在龍炎之中焚燒一段時間……一百年吧……”
“那倒要感謝您的慷慨……有人說過,這也許叫做勇氣,也許是一種愚蠢。但不論是哪一種,只要是你自己選擇的就好。擁有選擇的權利,這是很珍貴地一種幸福。叫做自由。”黑袍下面傳出一個有些稚嫩的聲調,他伸出手,將兜帽推下去,露出裡面那張平凡的面孔,語氣中帶着一點兒自嘲:“這好像是一隻貓說的。或者……是一隻鳥說的?”
“那麼……你準備好了嗎?”龍族顯然沒有什麼太多的耐心……對於少年的笑談,她的應對是舉起了手掌,湛藍的冰晶在其中聚合起來!
“不,還沒有,還有些事情要問……”
康斯坦丁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開口,對方號稱是這個世界之中少有的幾種高智慧生命之一,那麼應該可以嘗試與之溝通一下:“你如果還自詡爲有智慧的種族,那麼就應該很清楚,我不是殺死你同胞的人,事實上甚至這個法陣也並非是我自願得到的,爲什麼還要糾纏着我不放?”
少年的努力似乎有些效果……那金色的瞳孔微微凝滯了一下。
龍族的少女身上那濃郁殺機似乎在一瞬間消散了!她兜帽中的頭微微偏了偏。似乎在思索什麼,不過幾秒鐘之後,那種冰冷的殺氣再一次瘋狂的凝聚起來!充塞了周圍的空間!
“我當然會找出那個膽敢殺害我的同胞的混蛋,並給予他應有的懲罰!但是你……你竟然褻瀆了我同族高貴的血液,將之用在邪惡的地方!這一點同樣是絕對不能饒恕的!”
“絕對不流出來的血液才他媽的高貴!流到地上就一文不值!”這種毫不講理的態度讓康斯坦丁有些憤怒,他惡狠狠的迴應道。“按照你的理論,你爲什麼不去掀了海諾尼斯的神殿?要知道屠龍神槍上面沾染的龍血可是用頓也計算不過來!”
這個時候與之鬥嘴實際上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但是康斯坦丁已經知道,眼前這條母龍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自己,說不定片刻之後,他就會變成對方肚子裡的爛肉,既然已經得罪了個夠,也就不在乎這幾句了,倒不如徹底激怒對方,看看能不能使其露出些許的破綻來。
“愚蠢的人類!”銀龍女士似乎怒極反笑:“屠龍槍是我主巴哈姆特陛下爲了懲戒邪龍而鍛造,贈送給勇者之神的武器!它上面沾染的都是邪惡五色龍的血,高貴的金屬龍族又怎麼會去爲了它們而攻擊海諾尼斯的神殿?”
“既然都已經說了要不擇手段報仇了,這個時候還跟我多費什麼話啊?真是條蠢蜥蜴!她就不知道,那些反派之所以功虧一簣,都是由於廢話太多麼?”康斯坦丁微微低頭,掩飾住微微翹起的嘴角,隨即發出了一個絕對欠扁的冷笑聲。
“五色龍?金屬龍?有啥區別?不過都是會飛的大蜥蜴罷了……哦,顏色不一樣?或者……”說出的話氣人與否,有時候不在於語言本身,而在於說話的人的態度。顯然,康斯坦丁很擅長將對手的怒火撥撩到一個極限……銀龍惱怒的發出了一聲狂吼!
循例是凜冽的冰霜,凍結的利刃在空中飛舞,瞬間便已經將那個黑色身影的周圍完全包裹!
銀龍已經稍微察覺,面前這個小小的人類已經與之前不大相同,似乎已經有相當的成長……但肉體再強悍,速度再快,他也只是一個人類,在巨大的種族差異面前,沒有任何可以考慮的問題。
可是,顯然她的計劃有些理想化了……
凍氣發出,便發現少年的身影在向後竄出!而那漫天飛舞的冰晶之中,對方竟然沒有絲毫減速的動作,仍舊保持着那種移動速度,只是無法辨別的扭動了幾下身體,那漫天飛舞,看來無法逃逸的冰晶之網竟然被他穿過了!向着另一個方向高速逸開!而對於自己的力量太過自信的女士有些疑惑的頓了一下,於是只能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鑽進了兩棟建築物的夾角。
沒有絲毫猶豫的,白色的身影閃爍着,追逐了上去!
“對了,就是這樣……”少年加持了法術的身體驟然轉過,面對着那個身影!他的嘴脣微微開合,用無人能懂的聲音低頌道。
這並沒對他的動作產生任何的影響,藉助這個在普通人眼中短暫的幾乎只是眨眼般的功夫,他再次從腰畔拉出一個卷軸,拉開,於是洶涌的法術能量再次在他手中凝聚起來。
“你瘋了?不要那樣做!你的精神力……”卷軸拉開的瞬間,少年眼中的黑火驟然褪去,而巫妖原本破碎的聲音,也在同時衝進了他的腦海。
康斯坦丁知道巫妖在擔心什麼。
法術卷軸雖然確實是最爲常用也最好用的法術道具,但是那並不表示它就沒有弱點,在對於法術沒有任何理解的普通人之中,常常有人會理所當然的幻想,某某天我如果得到了十幾張某個威力無窮的大法師繪製的卷軸,那麼我肯定可以輕而易舉的幹掉幾個甚至幾十個法師和騎士云云。
但是實際上這根本就是一種不切合實際的胡說八道,越是高階的卷軸,附加在其上的力量就會越強大,它同樣需要使用者付出一定精神力方面的代價,雖然絕對不會超過親自使用這個法術。
一個什麼也不會的普通人,他能夠使用的卷軸充其量也就是一階和二階的法術,如果再高過一個等級,那麼即使他體力極好,也會出現脫力和眩暈的現象,而如果再超過,那麼很有可能在他試圖使用卷軸的同時就會導致精神力衰竭而死亡,更加可怕的則是引發一場奧術的亂流,不但會死亡,還會導致連屍體也無法留下分毫。
打個比方吧,這有些像是火藥類的武器,一個人可以用火柴點燃花炮,但是想要發射子彈就最好要有一把槍,雖然我們知道燒灼底火也能把子彈激發,但是那樣卻無法保證安全性和殺傷力……而如果你用火柴去試圖引發一枚炮彈……那麼即使沒有人懷疑你的智商,恐怕你最終的結果也會是徒勞無功或者粉身碎骨。
但少年剛剛展開的卷軸,那是一張解離術……
作爲剛剛能夠施展四階法術的術士,使用一張六階的法術卷軸到底會怎麼樣,康斯坦丁隨即便有了深刻的瞭解……身體晃了晃,胸口一陣鬱悶的甜膩讓他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一聲……然後濃厚的鐵鏽氣息便在他的口腔之中擴散。驟然而來的脫力感幾乎讓他腳下痠軟得跪倒在地!
幸好,這一切看來都在他的計劃之中……能量開始閃爍,成爲一種詭異而強大的碧綠顏色。向前照射出去!
這是一條狹窄的小巷,那綠色的光澤幾乎只是一出現,便已經幾乎將巷口堵塞!
六階法術的能量澎湃着,將那個身影籠罩其中!但是原本無堅不摧的法術卻失效了,白色的身影閃動了一下,竟然在間不容髮的距離之下,讓那綠光僅僅是擦過了自己!
即便如此,那激射的綠光仍舊讓白色的斗篷化爲了點點的塵埃,露出下面絕美的銀色身影,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隨即舒展開……這個冒險並非徒勞無功,對方的肩頭上已經出現了些許的擦痕!
不過這也同樣更加激發了對方的怒火,發出了一個滾滾的怒鳴,對方瞬間便已經衝到了康斯坦丁的面前!
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她注意到自己即將捏上對方的咽喉,但是那張平凡的,可惡的面孔上,居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爲什麼笑?虛張聲勢?絕望?
都不是……就在下一剎那,那黑色的斗篷下,驟然噴射出了大捧粉色的煙霧!那種力量幾乎可以稱得上爆發,於是那黑影一瞬間便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而一層粘膩的東西卻粘在了銀光上!
“中了,中了……呵呵……”康斯坦丁發出一個得意的奸笑……觸發了手上的傳送術……
“這是……藥劑?無知又愚蠢的人類!”
逐漸消失在空氣中的身影讓銀龍微微一愣,不過她很快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那一層粉色的藥劑正在嗤嗤作響得化爲煙霧,空氣中彌散着一股清甜的香味……
對於自己的體質,龍族向來是有着十足的信心的——世界上幾乎沒有幾種毒藥可以真正對他們產生影響,雖然傳說中有不少殺龍的英雄們是使用了所謂的龍毒或者是屠龍藥劑,但是那些東西無一例外的數量稀少,而且有着明顯的特徵……雖然不知道那個瓶子之中裝着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絕對不可能對她產生威脅!
不過,這個定義似乎有些下的過早了也不一定……
一絲火熱的流體忽然在身體中竄起!
年輕的銀龍原本蒼白的,水晶一般精緻的面孔上,竟然染上了一層暈紅的顏色……她美麗的雙眉緊蹙,隨着一個短促的咒文,一道白光便在她身體周圍繞行,試圖驅散那種奇異的感覺,但是隨即她便有些訝異的發現,這原本百試百靈的解毒神術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那一股從身體中騰起的熱力不但沒有被驅散,反而更加的劇烈的流竄起來!
難道真的是傳說中的龍毒?
金色的瞳孔之中閃過了濃濃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