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之中似乎遺留着豔陽之月燥熱的暑氣,但衰敗之月開始吹起的風已經開始變得迅疾了,夜空中濃雲密佈,弦月的微光從縫隙之中透射出來,勾勒出天空之中那一團團的烏雲,象一羣專事毀滅的精怪,趁着風勢在混亂一團的天空驟馳。
暗淡的銀色光澤勉強照亮了地面的輪廓,分開森森的黑色闊葉雜木和團團的灌木叢,將中央的人爲建築物凸現出來,那一圈圈的低矮房屋所套成的一個環形建築羣,不高,但佔地廣闊。而一座座尖頂的高大谷倉就像巨人一樣矗立其中,輕微的幾聲狗吠在靜夜之中若有若無,只有幾點如豆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
阿斯莫夫點了點頭,對於自己看到的東西感到滿意——或者他的視力不能達到傳說之中精靈們那種在點點微光中也能纖毫畢現的程度,但是卻要比一般的人強得多,比方說現在,眼前那一片房屋之中是否已經安靜,或者有人在不停地進行着細微的活動,都已經盡收進他的眼底。
抖動繮繩,他胯下的馬匹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噴出了一個不滿的響鼻,似乎是在抗議被勒住了它嘴的嚼子。
那些愚蠢的貴族們大概還在他們的城堡之中摟着女人,不安地差遣着他們的士兵們吧?只是一個簡單的計策而已,一個攻擊城池的通告和一點點就足夠讓他們慌亂上幾天的了……阿斯莫夫習慣性的壓了壓雙手,發出連串的劈里啪啦的骨節摩擦聲,隨着這個動作,他死魚般的眼睛裡泛起紅絲,好像一頭公牛看見飛揚的紅布一樣開始興奮。
他舉起手,然後重重的向下揮動!於是隨着這隻手的動作,一大片火焰的光澤在黑暗中依次燃起,驟然的光亮讓幾十匹馬不安的踏動着地面,也勾勒出一片躍躍欲動的人影。
一百三十三名普通的,六十七名騎馬的,四十三名重裝……這前所未有的規模,讓作爲首領的感覺讓阿斯莫夫更加快意,他已經聽到了前面那因爲驟然亮起的火光而開始傳出的慌亂聲音,狗吠聲引出的農夫的喝罵,然後是驚訝的叫嚷,再變成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後這位盜賊首領用視線再次點數了一遍身側這些屬下,刻意忽略掉本應該綴在後面的匪徒這個詞彙——他並不認爲這些人是什麼匪徒,他們既然是自己的部下,那就應該不是匪徒了,而是……
野獸。
“你們看見了嗎,明晃晃的金幣,香噴噴的麪包,還有……女人!”阿斯莫夫回頭發出了一聲吼叫,嘶啞的聲音在熊熊燃燒的火炬間迴盪。每個音符都激盪着發自內心的慾望和野性,多過野獸的嗥叫而不是人的聲音。“你們想要嗎?回答我!”
“想!”匪徒們跟隨着應聲迴應。火炬的紅光在他們眼中閃爍,彷彿一堆荒野中的魔怪。
“你們想要的東西,就在前面。你們這些雜碎,給我放膽去幹吧,這裡的糧食足夠我們過冬,事成之後,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枚金幣。前面村子裡那些女人,你們可以隨意地幹!殺人最多的,就是他媽的下一任幹部!”阿斯莫夫的聲音頓了頓,總結出一聲最大最轟轟烈烈的嗥叫。“錢,糧食,女人!”
於是手下的匪徒們跟着發出一聲激昂的吼叫,將夜的寧靜徹底扯碎,他們的眼睛因爲激動而徹底的紅透了,尤其是那些跟隨在阿斯莫夫身邊的,加入盜賊團已久的老團員每一個都像發情的公牛一樣喘息起來。首領雖然比任何人都殘暴,但是跟隨着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有好處……每一次這樣的嘶吼過後,接下來的必然是一次成功的掠奪,首領總是能夠給他們承諾的享受,跟隨首領久了,他們似乎也能夠感覺到那野性和慾望無時無刻都在血液裡沸騰。
滿意地看着下面那一羣眼睛發紅的野獸,阿斯莫夫再發出一聲領袖羣倫的大吼,慾望,暴力,恐懼。這就永遠是控制人,推動着世界的唯一原則。這就是人活着的意義。
至少到目前爲止,自己這理論是顛撲不破的……猛獸盜賊團能夠發展到如今的地步,而且還會更上一層樓,那就是因爲自己掌握了這個世界的原則。
世間不過是個大的狩獵場,他就是最大,最強,最野的一隻獸。
馬匹開始跑動起來,展開成爲一個半圓形的突擊線,火把的光澤照亮了山坡,徒步的人揮舞着手中的武器,發出興奮的胡亂叫嚷,將馬蹄聲也覆蓋起來,衝鋒,首領的話已經很清楚,先到先得,這是規矩,雖然說這個村莊並不小,但是想要滿足自己這一幫人是不夠的,而那些有馬的資深盜匪自己無法超越,那麼就必須要在那些傻蛋們之前衝進去,這樣纔有一些挑選戰利品的機會。
胡亂的叫嚷聲充斥了他們的耳膜,周遭的世界似乎都已經被沸騰的熱血與狂胡亂叫充斥了,不過,似乎剛剛有個不和諧的聲音混了進來……
那是一個聲嘶力竭的怒喝聲,喊得好像是?
“射擊!”
有敵人?
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向前衝鋒的阿斯莫夫哼了一聲,兩道掃帚一樣的凌亂的眉頭攪在一起,他敏銳的目光甚至已經捕捉到了,十幾枚黑色的箭矢在空中劃出的一道道漂亮得近乎完美的弧線……飛速拔高的勁羽在拋物線的最高點猛的停頓,然後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急轉直下,在空氣中拉出一陣長長的銳嘯聲,帶着迅雷般的速度向位於騎手和雜兵的混合隊伍最前排的十幾個人撲去。
完美的偷襲!措不及防的盜賊的混合隊伍的前端生生停頓了一下,血花濺出,幾個盜匪無聲無息地倒下。然後被身後的人潮湮沒,他們很不幸地站在了這一組攻擊的軌跡之中,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就送了命。而幾匹受箭的戰馬痛苦的哀鳴着,將受傷的騎士甩下戰馬,而收不住腳的同袍們只能放任着座騎踐踏向倒地的戰士。
阿斯莫夫心中驟然升起了一股寒氣!
他引以爲豪的眼睛讓他注意到,那些箭矢是從穀倉後面發出來的,隨着那黑色的軌跡劃過夜空,不斷地有盜賊栽倒在地,但是並沒有什麼慘叫聲,而是默不作聲地一頭就栽倒。剛纔箭矢的着力點精準的讓人害怕……十幾個被射中的徒步的手下,通通都是被從眼睛射入頭部,或者是貫穿喉結處。這些地方被攻擊的人是發不出慘叫的。
也有不少保護好了頭部和頸部的盜賊但是羽箭卻從胸腹間準確地穿過兩根肋骨插進肺和心臟,只要是射中胸腹,必定是同時貫穿這兩個致命器官。他們倒下雖然不見得馬上就死但也發不出慘叫,因此整個盜賊團的衝鋒並沒有受到遏制,盜賊們不過是比普通人強了一點點的傢伙,火光的晃動之中,注意到死亡到來的終究是少數。
不過很快的,死神的鐮刀在他們眼前顯現出來。
“騎馬隊,衝過去!那幾個雜碎藏在穀倉後面!把他們給我揪出來,我要把他們的心掏出來當宵夜!”藉助身邊一個勉強會一點魔法的手下的幫助,阿斯莫夫的吼叫響徹雲霄——幾十個手下的死亡他並不在意,不過自己的夜眼竟然沒有注意到這個該死的小陷阱,這讓他感到面子大大的受損了!
於是盜賊的騎兵們開始向穀倉衝鋒。
於是他們的同伴們加緊了步伐,狂呼亂吼的聲音再響亮了一個層次——那些騎着馬的傢伙們既然還要衝向穀倉,最先享受戰利品的就是他們了!衝啊,耳邊的嘈雜似乎已經變成了銀幣悅耳的撞擊,火把的亮光也化作了女人雪白柔軟的肉體……
但美夢在下一刻變化了,噩夢的場景隨着某種變化清晰起來……
眼前的事情是他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詭異,目標已經近在咫尺了,但是就在他們面前,眼前那一點點接近的,慌亂而無助的村莊景色像是一張紙一樣憑空摺疊起來!露出後面遮掩的一道半人高的牆壁,還有在後面嚴陣以待的,幾十名紅色的暗影。
在這個速度之下,衝鋒之中的盜賊們即使意識到不妙也已經來不及了,尤其是那些騎在馬上的……他們只能猛地拉動繮繩,試圖讓胯下的坐騎躍起,翻過那道憑空出現的屏障!
這種本能的反應立刻讓他們倒了大黴,啪啦啪啦的聲音中,那些紅色的影子之中立起了一組組長長的矛槍,然後被嚼子堵住了嘴的馬兒們只能發出低沉的痛苦鳴叫——向下落的衝擊力足夠讓幾十匹馬的肚子被豁開,血液在他們越過那道石牆的下一刻,就噴灑的彷彿泉水!
馬的嘶鳴與沉悶的撞擊聲此起彼伏。木杆的長槍穿過馬屍,連同它們上面的騎士都被刺在一起,保持着騎乘的姿勢被定格在那些長槍上!
然後是人類的慘叫——不只是那些騎士的,那些紅衣的戰士已經越過了矮牆,落進了完全無法停住腳步的步兵之中!
他們手中的武器除了長劍,大部分是一種奇異的刀刃,比長劍短,呈現一種怪異的反曲形狀,但是上面的力量卻極其可怕——盜賊們身穿的簡陋的皮甲在那些人人手中所持的武器前似乎毫無阻擋的能力,甚至有些倒黴的傢伙在那烏黯的刀鋒前面被連同盔甲平平整整的劃爲兩段,就像人體是用黃油凝固成的一般!
這些殺戮者顯然受過一定的訓練,雖然他們的攻擊方式不盡相同,但是大部分下手的地方還是人類脆弱的脖子,那些鋒利的刀刃下,一個個頭顱骨碌的像球一樣到處亂滾,而這些刀鋒是如此的迅捷快速,很多倒黴蛋仍舊在慣性的驅使下向前跑了幾步之後才驟然撲倒,血液如激箭一般噴得周圍一片猩紅!
這彷彿地獄一般的景象,讓幾十個呼吸之前還在志得意滿的準備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強盜們驚呆了,他們眼前的這些人健壯而沉默,沒有發出絲毫的用來振奮精神的吼叫,但是他們的殺戮卻是實實在在的——就這樣揮動着手中的刀,旋風一樣捲過他們之間,起落中捲起一個個頭顱和飛揚的血箭!
他們身上的那種氣勢,就像是在無言的表達着他們的心聲——讓劍鋒切進肉體,撕裂紙一樣的皮膚和肌肉,折斷脆弱的骨骼,把內臟攪碎成烏七八糟,灑的到處都是……很難想象,人類一樣的生物竟會如此的渴望鮮血。
“他媽的!你們這些蠢貨!後撤!重甲隊集合!重弩!重弩到哪裡去了?跟着老子來!”
阿斯莫夫吼叫着,聲音淒厲的就像是瀕死的野獸……那些雜碎不算什麼,死了就死了,反正這種白癡只要有點路子,想要招募多少就有多少,但是他心疼的是那幾十匹馬……那可不是什麼拉車用的駑馬,而是他冒險襲擊了幾個小貴族領地之後從他們的馬圈之中湊出來的,即使未必是頂級的戰馬,也足夠讓盜賊團擁有更高的機動能力,但是沒想到就爲了眼前這麼一點點糧食,竟然耗費了一個乾淨!
可是已經不行了,事實上,在那羣紅色的傢伙們衝進陣地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野獸盜賊團的成員,平時或者自詡爲野獸,可以將他們視野之中的人類嚼吃乾淨,但是他們今天倒黴的碰上了不可戰勝的對手——他們面對的不是人,而是一羣沉浸在殺戮之中的怪物……
“啊!他媽的畜生,混蛋!操!我們走!”阿斯莫夫狂吼着,吐出一連串的咒罵,但最終的決定準確而冷靜。
那些輕裝的盜賊們已經沒救了,就在阿斯莫夫狂呼亂喊着下令的時候,他們已經按個兒畜生一般被屠宰,那些紅色的怪物似乎根本就沒有心情多做糾纏,不管是抵抗也好,求饒也好,他們都一律平等的賦予他們身首分家的死亡。
於是,野獸準備逃走了……
既然自詡爲野獸之王,自然有獸王的智慧,眼前的局勢很清楚,野獸盜賊團這個眼前虧是吃定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扔掉那些倒黴蛋,帶着重甲的盜賊們撤離,只要帶着這個最後的底牌,他想要再次成軍也不困難,只不過是個一年半載的事情而已……趁着那些可憐蟲還在被追殺的時候,想要離開應該不是很難,畢竟那些紅色的傢伙們並沒有馬隊……
可惜,噩夢,並不會馬上變化爲美夢的。
精英的匪徒們準備離去的當口,他們面前的道路忽然夢幻般片片破碎!空間之中的景色就像是水晶片一樣分裂,粉碎,消逝於無形,最終顯露出基本上與之前一般無二的景緻,以及那阻擋住了道路的,十餘騎身着紅色甲冑的騎士。
他們顯然比下面那些殺戮者們還要可怕……這十幾人身上帶着一股瘮人的寒氣,紅色的皮甲在暗淡的月光下閃爍着紅光,像是正在燃燒,即使沒有任何動作,仍舊讓人產生一種無法匹敵的錯覺。
“野獸盜賊團的首領,獸王阿西莫夫,似乎是最近兩年纔開始出名的新星,不過身上揹着的賞金可不低,三個領地的聯合通緝,幾乎趕上亞龍,還有一位三等伯爵大人開出五百金幣的價格單獨要他活着的獎勵,另外,野獸盜賊團也有着這個價位,看來我們撈到了一條大魚。”
一個帶着幾分蒼老的聲音笑道,阿斯莫夫咬了咬牙,注意到那從騎士身後慢慢走出來的兩個人物。
一個看起來有些年紀的老傭兵,還有一個年輕人。
從老傭兵恭順的態度判斷,那個年輕人像是這一羣人的首領,只不過,與身邊的人相比,他的外表不帶絲毫的殺氣,平和的彷彿一個異類……身上一件灰蓬蓬的,毫不起眼的斗篷罩袍,但是斗篷下露出的服飾卻是下蠻漂亮的繡花馬甲和一件得體的長衫,罩袍兜帽下與袖口裡露出有些蒼白的膚色和女人般徑直修長的手指,漆黑地長褲筆挺。皮靴擦得澄亮,一塵不染;行動之間,舉止優雅慎言慎行,看上去似乎很像是個貴族。
對方至少擁有個能力相當不錯的幻術師,而看來就是這個傢伙……想拌飯出其不意的抓住他,作爲逃離此處的籌碼!
盜賊團的首領心中暗自做出了一個決定。
“各位,我們無冤無仇,如果只是爲了錢貨,那麼很容易,我可以將野獸的全部積蓄全部給你們,我保證,那要比那些賞金多的……”強盜頭子露出一個惶恐的神色說道,但是暗地裡,他的眼神閃爍着,盯緊那個距離自己只有十幾呎的年輕人,腳下輕輕的錯開了馬鐙,將全身的力量加諸在馬鞍下方……
然後下一刻,他猛地借力騰起!人在半空,雙手一揮之間,一大片閃爍的粉末便隨着這個動作向前迫發出去!而他的人已經變成了一根弩矢一般,直直的衝向對方!
“先打暈他,然後……他們絕不會放着一個法師不管,然後……”心中的念頭在這一個縱越之間閃過了十幾次,但是就在那個孱弱的身影幾乎近在咫尺時,阿斯莫夫驟然感覺一個清脆的噼啪聲從下巴傳進腦子,然後,眼前一黑,整個天地之間就都是嗡嗡的怪響!
“居然還想偷襲……真是悍匪,好了,剩餘那些,都殺了吧……”昏眩開始佔據意識,在僅餘的一點清醒尚未散去時,強盜頭子聽到那個聲音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