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薇拉妮卡踏出任意門的光影,她已經又成爲了一名威風凜凜的戰鬥牧師的狀態,甚至連鎖鏈甲外的白色罩袍都已經整理的一絲不苟……
披掛戰甲每一個動作的熟練度都有可能影響到自己的生命。因此身上的裝備每天都要進行一次仔細的穿脫訓練……這是武士團之中,一位行將退役的老年聖武士傳授給維拉尼卡的經驗,雖然說盡速準備戰鬥,並非是一個牧師的本職,但是女孩還是將之奉爲圭臬——她向來對於施法者和武者界定嗤之以鼻,更何況,作爲一名隨時需要援助同伴的牧師,時間上的些微差異可能還關係到別人的生命。
可是現在,薇拉妮卡卻有點沮喪的發現,她剛剛感受到的那種絲絲縷縷淡薄的邪惡氣息,似乎是已經慢慢的消散了……
“逃走了嗎?不……又有點不像……”
女牧師蹙起黑亮的眉毛,還注意到這裡應該是距離卡倫城不遠處的一處樹林,夕陽在視線內的地坪上露出半張黃金般的面龐,但即使是那溫暖的色澤,也無法讓附近換上了略帶點淒涼和頹廢的枯色外衣的樹林擁有更多的活力……落葉之月的雜木林之中,樹木呈現出紛雜的顏色,有的樹木已經只留下光禿禿的枝椏,地面上鋪着鬆軟的落葉,偶爾有一片金葉如殘蝶般飄向地面,化爲對曾經盛夏的淡淡的回憶。
不過薇拉妮卡現在並沒有什麼心情去關心這些少女情懷——眼睛微微眯了眯,縈繞在一層淡淡的霧氣便讓女牧師提起了最高度的警覺……不可能有什麼霧氣會在陽光普照大地的傍晚時分出現,更何況,那也並非是通常的灰白色水汽,而是一層很奇異的,暗色的雲霧。顏色就像是某種平均而分散的黑色煙霧,在空間之中平靜的翻滾着。
被霧氣籠罩的樹林變得深幽起來,短短的十幾呎外,光線就已經開始受到影響,看起來並不寬闊的雜木林,現在竟然帶上了幾分原始叢林中才有的深幽……薇拉妮卡伸出手,輕聲的吟唱出一個禱文,於是一股猛烈的狂風向下吹去——這個“造風術”的神術和奧術一樣,形成的強氣流甚至足以驅散重霧術造成的霧氣。不過隨即她便發現沒有任何的效果……面前的這些不祥的黑色氣體,似乎正在嘲笑着她的努力一般,翻滾了一下,然後更加濃郁了幾分!
薇拉妮卡的眼神微微收縮,加持在身體上的偵測邪惡,讓她注意到那樹林深處一絲淡薄的紅光,那是邪惡存在的氣息。並不強大,看上去很像是一個殺人犯或者是食人魔那樣的低等級魔物,可是隨即,她發現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起來。
那應該是遭遇到危險的感覺?就彷彿面前的樹林之中,正潛藏着的是一個強大的獵人,而自己卻是被獵人盯着的柔弱小動物……女牧師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這種感覺,在她的記憶中只有三年前,面對着某個高階亡靈時,以及與聖武士團中團長等寥寥數人進行模擬戰鬥時纔有過,而且隨着近年來她對於神術和武技的理解逐漸增強,這樣的體驗已經越來越少了……
可是,周圍並沒有能夠感受到任何強大的存在……
女牧師握緊手中的釘頭槌,將這個荒唐的念頭暫時壓了下去……不過,她的動作變得更加謹慎起來,首先藏身於一顆樹的陰翳中,小心翼翼的給自己加持上一組蠻牛之力,貓之優雅,鷹之威儀等實用的低階神術。然後纔開始向着視線中那一片紅光逐漸的靠攏。
越是接近那團紅色的光澤,黑暗便更加稠密起來,恍惚之中,女牧師已經看見了那個影子……她愣了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種淡薄的黑色之中變得不真切起來,但是其中那個身影卻出乎意料的真實……
薇拉妮卡的眉頭跳動了一下,這個距離上,她已經能夠看清楚那個纖細的身影,那是一個似乎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的女孩子的影子……穿着一件黑色的長裙,她正垂首站在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微微伸着手,似乎準備去接住一片滑落的黃葉,又像是在思考什麼。暗紅的夕陽,寧靜的樹林,纖細的身影,飛揚的黃葉……彷彿一張唯美的構圖,讓人不由得想要深陷其中,薇拉妮卡一時之間有些失神,她的視線集中在那個身影上,整個人卻在慢慢的,不由自主的向前靠近……
“是誰?”
林間的樹木掩映,女牧師一步步的前行,試圖將那個身影看的更加清晰,不過就在那林間的空地已經近在咫尺,那個身影似乎終於警覺……她發出了一個輕靈的聲音,緩緩轉過了身……
女牧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夕陽穿透黑霧,照亮了她像玉石一樣光滑、細膩而潔白的肌膚,格外修長纖秀的身體,飄散在黑暗之中的,閃爍着點點金光的髮絲,以及那一張美麗得只能在夢中出現的臉!
她的肌膚柔嫩得出乎想象,似乎風稍稍的大了一些,也會被吹破……五官正是介於女童與少女之間的那個年歲,眉宇間的豆蔻青嫩已經被一種逐漸盛開的風情所取代。卻又並沒有完全成爲成熟的樣貌,挺直微翹的鼻樑,似煙若黛的雙眉,和神秘的,帶着閃爍黑光雙眸。組成了一個夢幻的表情。
薇拉妮卡盯着那雙眼睛,整個人陷入了一個短暫的停滯之中……
“你是……誰?”
這個時候,女孩已經再一次開口……清亮的聲音如九天之外傳來,可是語氣卻十分生澀,彷彿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口……
女牧師猛地驚醒了!她瞬間注意到,這小小的林間空地忽然陰暗起來!似乎有許多的黑色粉塵正在空氣中不斷形成,不斷聚攏!在範圍越來越大的黑色的邊界,甚至可以看到那些細微的黑色顆粒不斷的合納與遊離的動作……
“光!”
薇拉妮卡雖慌不亂,她舉起了手中的武器,唸誦出一個口令……於是白光驟然從釘錘頂端射出!不過瞬間之後立刻被黑暗吞噬得無影無蹤……“原來……是個培羅的信徒……”這個時候,身處黑暗中心的女孩兒忽然笑了,她的聲音這個時候似乎柔順了許多,“放下你的武器吧,在我面前,那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真的嗎?”女牧師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繼而轉化成爲一個飽含憤怒的冷笑。
儘管聲音是如此柔和,清亮而纖細,但是這個居高臨下,勸誡一般的口吻卻激起了薇拉妮卡心中十分的怒氣……她現在已經徹地從對於對方的容貌產生的驚愕之中驚醒——面前這個女子就是偵測邪惡之中那紅光最盛的中心!又是一個可惡的邪魔嗎?女牧師在心中暗自恨恨的咒罵了一聲自己的軟弱,竟然會對對方的外表產生了迷惑!
不過……接下來,我要以光明之主的名義,你這個污穢的生物淨化!
“偉大的光明之主,您的指引,即爲我的道路……您的意志,即爲我的命運……”
高聲頌唱起一段禱詞,薇拉妮卡的全身開始迸發出耀眼的金色光澤,不過,那神秘的女孩子只是發出了一個不屑的嗤笑,沒有見到她的任何動作,黑暗已經洶涌而起!一瞬間完,彷彿一張巨大的怪物之口,全將女牧師的身體包裹住!這黑暗是如此的濃厚,甚至連她身體周遭燃起的光澤也全部消逝了,但是女牧師仍舊沒有稍動,只是大聲唸誦着禱詞,向着自己的目標發動了衝擊!
周圍的景色,樹木,地面和對方的人影已經全部成爲了不可見的黑暗,甚至連最後的一絲光線也被包裹其中,更加可怕的是,那蔓延的黑暗就像是一層冰冷,而又毒物一樣蔓延的霜凍……它蔓延到哪裡,哪裡的神賜予的力量就會被一點點的吞噬下去!女牧師已經感覺到雙腳開始逐漸的麻木了。事實上她剛纔已經接連使用了兩個治療法術,但是卻一點作用也不起。
但是薇拉妮卡仍舊沒有任何的猶豫,女牧師高高的舉起手中的戰錘——作爲牧師,儘管她的身體素質擁有着神賜一般的強悍,但是與聖武士依舊有所差別,某些能力還是不能夠使用的,因此她才被賜予了這柄戰槌,這柄據說是僅次於神祗鑄造物的武器,只要握着它,就能夠與一位神武士一樣,使用破邪斬,這個被稱爲一切罪惡的剋星的戰鬥方式。
聖光驟然大漲!
隨着女牧師高聲的祈禱,那耀眼的光澤甚至排斥了黑暗的侵蝕,在一瞬間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外袍!女牧師就彷彿一道箭矢一般向前衝鋒……至於說能否擊中?薇拉妮卡並不擔心——在她的視野裡,那代表着邪惡的人影,仍舊沒有做出太多的移動,那鮮血一般的暗紅色,就像一道指引着勝利的火焰……
……
黃昏的斜陽在遠方的地平探出半個金色的面龐,光線照耀着紫色的天際,讓平整的大地顯得更加空曠,因爲那紅光而顯得越發湛清的天空上,二十幾只巨大的奇異身影正並排成一道斜線的隊列,從空中掠過……即使是雷鳥也無法比擬的粗壯的頭頸,獅子般的身軀以及足有三十呎寬的翅膀,還有那打造精良的細鍊甲,和精緻的託鞍上的徽章,都在證明着他們的身份。
迎着的空中的烈風,獅鷲騎士第三十三小隊的隊長,瓦萊里亞·加勒特利微微張了張嘴,將一大口渾濁的空氣吐進風裡——事實上這樣很不容易解決問題,但在高空飛行的獅鷲身上,打哈欠也只能使用這種方式……
今天晚上是不是偷個懶,從預備隊裡找個倒黴蛋替自己巡夜,好美美的睡上一個安穩覺?隊長先生在心中小意的盤算着,在漆黑的夜空中騎着獅鷲吹着高原上空的冷風並不是什麼舒服事,只有那些還沒有對飛行厭煩的新丁纔會有心情將之視爲一種享受。
雖然絕沒有人會說康納利維斯家獅鷲騎士之中還出現軍紀渙散的問題,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下確實讓人打不起精神巡視警戒。
向着首都推進已經過去了半年,開始的緊張之後,除了一些人偵察部隊之間的接觸試探之外沒有發生預料中的和某個領主的私軍的血腥大戰,三路獅鷲騎士們從各個方向長驅直入,幾乎從未收到任何的阻礙,那些腦滿腸肥的貴族們和他們膽小如鼠的私軍就只能望風而逃,或者被消滅掉,照這個樣子看來。殺到海頓城下似乎只是時間問題了。雖然統帥部的將軍們越到後來越是顯得小心謹慎,但是下面的將官士兵們確實都開始有些鬆懈,或者說更加的鬆懈了。
他們似乎確實有鬆懈的理由。三萬人的軍隊,或者並非是什麼最大規模的軍事力量,但是獅鷲騎士卻是西大陸上最爲強大的武裝,他們是在血與火中鍛煉出來的真正的戰士,與西北的獸人戰士的尖牙利爪和嗜血狂暴相比,菲尼克斯的貴族常備軍簡直溫馴的像是待宰的羔羊……而一路上領主軍隊的數量根本不能稱之爲軍勢。
承平日久的菲尼克斯,即使是大貴族領地的軍隊,通常也不會超過六七千,這其中還要包括那些剛剛放下叉子與連枷,拿起簡易長槍的農兵,的兵力差距早已讓所有士兵都充滿了信心。
更何況……隊長稍微轉回頭,視線掃過遠方天際那個小小的圓點。
那就是他們剛剛裝備的新式武器,一種依靠着神奇的魔法力量在空中飛行的船,雖然那東西飛行起來極其笨拙,不可能用擁有獅鷲一樣的速度和靈活,但是有了這些東西,原本獅鷲因爲龐大的軀體而無力長時間飛行,軍隊的糧食和武器不易補充,以及受傷後難以得到救治等等的問題都得到了大幅度的緩解……家族中的那個老傢伙怎麼說的來着?制空權的控制就意味着偵察上的絕對優勢和絕對的戰術主動權。這是獅鷲騎士們世代相傳的箴言,掌握了制空權的一方將在偵察。戰術安排,甚至戰略上都佔有極大的優勢。
而正是也藉助這些飛行船,一路上對於城市的佔領纔會如此的迅速——你不得不承認,從空中傾瀉而下的火油造成的威懾力,遠遠要比獅鷲凌空下擊,抓起一個人再丟出去大得多了……有幾座小城甚至只是看見了那從天而降的火雨,便乖乖的打開了城門。
“要是就這樣一路打下去,恐怕現在都應該已經到了德爾單行省的邊境了吧……上面那些老頑固……這不是存心要讓我們喝風玩兒麼……”
和下面的所有士兵將官們的鬥志昂揚不同,負責擬定作戰計劃的幾個將軍,在南進的作戰中似乎保有着異乎尋常的小心謹慎。這大好的優勢和高昂的士氣並沒有讓他們採用長驅直入的攻擊策略,反而最安全嚴密的方式進軍,佈陣,紮營成爲了漸進的基礎……各支部隊之間必須保持可以互相支援呼應的狀態,隨時有大批的部隊護送着糧道,每一個被攻陷的城市都在進行着徹底的宣傳,降低賦稅,嚴禁擾民,如同最保守的老頭一樣一步一步地踏實前進,穩紮穩打,好像不在西南的巖領土上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就絕不往前邁出一步。
特別是這種小心刻板越到後來越明顯,甚至演變到了一種讓下層軍官和執行的士兵們有點接受不了的地步。就像今天一樣……瓦萊里亞·加勒特利所在的三十三小隊,十頭獅鷲的列陣,竟然被派遣來那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城市上空,進行一次例行的偵查……獅鷲騎士的小隊長搖了搖腦袋,雖然說他對於那些老頭子們也保有一份尊敬,但是現在還是有點抱怨了……謹慎固然是好事,但是過分的謹慎似乎就有點傷士氣了。
那個小小的破城……名叫什麼來着?
反正不管是什麼,這種充其量只會有個幾百士兵守護,幾十個正規騎士,而且還是那種類似騎兵的騎士的小城,在地圖上也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點點……有什麼必要大張旗鼓的派上一個小隊,還因此帶上了一條飛行船啊?加勒特利無聊的想……剛接到命令的時候還很興奮,他還以爲是要自己帶着這些士兵去把那個小城市拿下來呢……
獅鷲騎士輕輕踢了踢鐙,壓低了坐騎的高度……穿過一團低空的薄雲,那座城市的輪廓已經盡在眼底,護目鏡上鷹眼術的光澤,讓這位騎士甚至可以看見城牆上來回奔走的每一個士兵的臉……
要不要就這樣違反一下軍令,冒着搬帳篷的懲罰去攻下那個破城?這樣說不定可以振奮一下兄弟們的士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