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柔體、好像也很容易推倒……康斯坦丁的視線掠過這張面孔,腦中不知爲何忽然出現了一個不合適宜的聯想。
不過目前爲止唯一不和諧的,就是這女孩此刻的表現……雖然外表看起來柔弱的彷彿一根金絲草,但是顯然,她的神經卻堅韌的彷彿冬月裡的老竹子,不但沒有預想中的尖叫掙扎之類舉動,那淡淡的語氣更是冷得像冰,而盯着康斯坦丁的一雙清澈明亮的瞳孔裡,似乎流露出無盡的……厭惡的神色。
少年愣了愣,然後,回過神兒來的腦神經才接收到手上傳來的一些異樣的電訊號。
剛剛的狀況實在是相當危險,女孩黑色的端莊長裙已經被兩道箭矢扯成了三片……露出了其下塌陷的鯨骨支架,也就是由於這個原因,少年的右手,自然而然的繞過了那些障礙……就抱在那潔白而細膩的……腿彎上。
“哈哈……這個,這個……剛纔真危險,你還能跑得動嗎?”少年訕訕的強笑,但是卻並沒有改變姿態——雖然暫時性的離開了險地,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危險還遠遠沒有過去,事情鬧得如此大,對方不可能因爲一組錯綜複雜的小巷便會放棄追殺,目前的情況,實際上還是很不樂觀,在找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場所之前,能夠增加保險係數的便只有期望沃爾特能夠及時找到自己。
但是顯然被抱着的人並不想考慮這些,小姑娘伸手在少年肩上一撐,便用一個伶俐的動作跳出他的懷抱,康斯坦丁只得剎住腳步,任由對方用奇異的目光上下掃視着自己。
“卡凡·地格那閣下?我想,你應該已經注意到……我的衣服……”女孩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女生真麻煩……”少年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道。對方那個即使帶着猶豫,仍舊彷彿發號施令的語氣讓康斯坦丁有些不喜,不過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男女之間的差別。當男人踏過千山萬水的時候,女人總是在害怕弄破指甲,或者裙角之類的事情。
現在的環境和情況顯然並不適合找衣服或者類似的行動,而自己的短馬甲之類也不適合遮掩,少年眉頭跳動了一下,隨後伸手,隨着一陣撕裂的聲響,那端莊的彷彿燈罩一般的裙角便被他撤掉了一半,下面已經塌陷的鯨骨支架也被他撤出來扔到了街巷的角落。
布匹的部分在腰際下方稍微繞了繞,打上幾個結。然後將剩餘的部分纏上短靴的上沿。
“還不錯吧?”少年的手腳很利落,只是幾個呼吸之間,一切已經就緒,他帶着幾分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雖然沒有正式學習過服裝設計,但是基礎構架方面還有點研究,臨時改造這種小事並不能難倒他,幾下之間,那燈罩一般的裙裝便成爲了一個很適合行動的樣式。如果不去顧及那種上等的材質,看起來與平民的裝束也差不多。
不過他隨即卻注意到那嬌小的身體似乎在不斷髮抖:“嗯,確實會有點冷,不過忍忍吧,只要找到你的家……”
“住口!”解釋換來的卻是一聲呵斥,少年愕然擡頭,卻注意到對方桃色的面孔上透出了一絲鐵青,湛藍的瞳孔之中似乎燃燒着火焰,眼角……卻綻開了一滴晶瑩?
還沒等到康斯坦丁完全搞清楚現在的狀況,一道光華便在他面前亮起!
尤帶着一絲血光的銳利劍刃緊貼在康斯坦丁的頸側,金屬的寒冷讓他的皮膚上浮起了一層雞皮,少年愕然的盯着那支劍刃的主人……對方也在看着他,眼角帶着一點淚水的大眼睛已經眯成了一線,而身上透出的危險氣息,讓她彷彿一隻被激怒的小型猛獸……獵豹或者是山貓?
“這算是什麼意思?海頓城的貴族習慣用這種方式表達感激?”
驟然出現的殺意讓康斯坦丁有點摸不着頭腦,自己做錯了什麼嗎?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剛纔的舉動有些許唐突也並不值得如此激烈吧,更何況……少年的視角在對方裸露出的小腿上掃了一圈,莫名其妙搖了搖頭,裙子雖然短了點,但也沒露出啥來呀?再說不過是個半大的毛丫頭罷了,似乎也沒有什可害羞的地方……
“如果剛纔我的作爲有什麼失當的地方,那麼我表示誠摯的歉意……但是這位小姐,請你注意,我的作爲是爲了拯救你的性命,其次,我們現在正處於危險之中,而你的行爲是在浪費時間……”
鋒利的劍刃架在脖子上的滋味兒並不好受,忍耐了片刻之後,康斯坦丁開始感到有些惱火:“即使你實在無法達成諒解,也請換個地方……現在,你能不能把這個玩意兒拿開?”
“你這個……無禮的混蛋傢伙,馬上給我滾得遠遠的!”小姑娘盯着康斯坦丁的臉,一字一頓的說道。“現在,你給我讓開,然後你最好祈禱不要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因爲,如果我再次見到你,我一定會殺掉你!一定!”
“讓開?……那邊是我們來的方向!”匪夷所思的少年呆立原地,隨即注意到對方犯了一個簡單的錯誤:“要走的話,只要穿過這個小巷……”
“我還不至於辨別不出方向!”少女的怒氣更加充溢,“我就是要回去!”
“回去?”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這可不是個什麼好主意。“有人約了你在那個地方見面嗎?”
“沒有,不過,身爲……我絕不能聽任自己的部屬就這樣曝屍於此,我必須要救他們!”
“你瘋了?你以爲他們現在還有活下來的機會嗎?”康斯坦丁愕然,瘋子都知道那幾個家族騎士很難有活下來的機會,那羣地痞打扮的人雖然看起來並不是十分專業,但是殺人滅口這種事,絕對還是會幹的。
“只要送去神殿就能復活他們!救治得越早,復活的機會越高!”女孩停住了腳步,向少年投過一個輕蔑的眼神:“我並不指望你這樣的怯懦者能夠幫上什麼忙,當然,如果可以,你去通知城衛軍的笨蛋吧,希望他們能夠快點趕到。”
康斯坦丁這一下算是徹底無語了,據他所知,復活一個人確實是這個世界很正常的思維——只要並非正常死亡,神祗的牧師就可以祈求神恩,將人從死神的手中拉回來……但是……如果少年的記憶沒有出現錯誤,那需要至少一個高階牧師大量的精力,還要對於神祗的高額奉獻才能做到。
即使是神祗,他的慷慨也是有限的。
由於成功率低下,通常情況下,爲了達到目的,便需要大量人力彌補。由於會對精神力造成大量損耗那可不是光有錢就能做到的。因此對於復活術,任何神祗的牧師都會訂立一個相當高額的標準,並且有着嚴格的限制,少年的認知裡,即使是國家大臣一級的重要人物遭遇不測,教會也很少會施展復活的法術。
這丫頭腦袋看來有問題……不然怎麼會認爲會有教會會爲了幾個家族騎士浪費神恩?
算了算了,還是自己的命比較重要,雖然有點可惜,不過這樣一個腦筋有些秀逗的傢伙,還是送給那些攪事的好了,老子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仁至義盡了不是麼……康斯坦丁不再堅持什麼,側身讓開了道路。任由女孩子朝那個危險方向跑去。
可惜,這個時候想要息事寧人,顯然有些晚了。
還沒等到可憐的少年轉身離去,一個情況驟然讓他的瞳孔暴縮——就在他視線中不遠的地方,空間之中的空氣竟然蕩起了層層的漣漪!接着,一個淡淡的影子驟然從中顯露出來,繼而凝結成爲兩個矮小的,手持着匕首的人影!
然後接二連三的,又是另外兩個人顯出了身形!
康斯坦丁大驚,接着在心中暗暗叫苦,且不說這種從空氣之中驟然出現,魔術般的動作,光是這兩個手中那已經塗上了一層黑色的短劍以及靈活迅捷的腳步已經足夠說明他們的身份——真正的殺手。他們可不是那些地痞,而是所謂的刺客……這個世界上被稱爲職業者的存在之一,在遊蕩者之中專精於殺戮的一羣傢伙們。擁有主神的他們也有着自己獨特的技能,比方說,將自己的身影憑空隱去,或者是在偷襲中發揮一擊必殺的殺傷力等等。
顯然,之前的武裝地痞都只是一些誘餌,而這些人,纔是真正的殺招!
思緒嘎然而止……對方顯然並沒有容他多想的意思——就在出現的同時,一個刺客手中的短刃已經在空氣之中帶出一道黑芒,徑直向他刺了過來!顯然,康斯坦丁已經無可避免的被認爲是女孩子方面的人了,而這些刺客的判斷方式也異常簡單,沒有任何的猶豫。
沒有辦法,只能拼命了。
康斯坦丁雙眼微微一眯,猝然間向一邊一跳,讓那短刀在身前掠過,少年的這個動作讓對手微微一怔,他本來似乎也沒有將這個小孩子放在眼裡,只是爲了給同伴製造機會……於是他堂而皇之的認爲這個小鬼是憑藉幸運躲開了一擊,但就這個短暫的瞬間過後,低低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全無徵兆的一陣劇烈疼痛便在殺手的小腹要害上蔓延開來,這種感覺讓他雙睛暴突,一聲慘叫足足傳出三百多米遠。
短短的弩矢深深刺進了他的小腹,箭矢的尾端正在飆射出一股細細的血流!特別打造的弩箭有着中空的箭桿和設計獨特的血槽以及倒鉤,刺入人體的痛苦也比一般的貨色大得多!
不過這個嘶啞的聲音立刻便無法再造成噪聲污染了——隨着康斯坦丁旋身的動作,黝黑的彎刀帶着尖利的摩擦聲和一往無前的氣勢劃出刀鞘,那精金刀刃毫無滯沚的扯開了盜賊的單薄的衣裝,將他的慘叫淹沒在噴涌而出的鮮血之中!
倒黴的殺手撇下了手中匕首,用力的試圖按住住住那出現在他身體上的長長傷口,力量之大,讓手背的皮肉都有些發白——但這是徒勞的,腹腔內的壓力順着那個長達兩英尺的,幾乎將他切開一半的開口中,將液體不斷的噴涌出去,猩紅的液體連成迅疾的柱流,然後如雨散落。
數秒之間,血雨便帶走了他僅剩的力量,殺手軟軟的向前跪倒,他看起來很年輕,很英俊的一張面孔已經完全扭曲,只有一雙凸出的眼睛還在死死的盯着面前踉蹌後退的康斯坦丁,帶着些許疑惑,些許不甘,些許詛咒……
“真他媽的見鬼……”
鮮血的腥味足夠刺激少年的神經,讓他在心中暗暗咒罵,頭一次殺人的滋味顯然絕對沒有小說之中描述的那樣美好……
此刻的康斯坦丁感覺冷汗已經侵透了後背,對方那兀自瞪着他的眼睛似乎帶着某種魔力,讓他腦子裡也產生了些許的空白……雖然各種感官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但是雙臂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或許是精金彎刀的重量對於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說絕對算不上輕盈,他剛剛的居合斬擊造成的效果雖然可觀,卻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人類的胸腹出人意料的堅韌,即使從小開始訓練的肌肉,也有些無法支撐這樣的驟然發動。
這時候他心中無比懷念記憶中那些以氰開頭的藥物——如果剛纔的箭矢上帶上了那麼一點點,哪怕只有幾毫克,面前這個傢伙根本就造不成任何影響。而這個世界之中那些神秘的毒藥卻都不是自己能夠輕易地接觸到的東西。
倒黴的殺手的身體在下一刻載到在塵埃裡,不過託那尖利的慘叫之福,另一個殺手的視線都已經被吸引到了此刻已經臉色蒼白的康斯坦丁身上,場面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停滯——一個正牌的殺手死亡並不是什麼新聞,但是殺死他的竟然是個看起來至多隻有十一二歲的少年,這就足夠讓人感到驚訝了。
另一個刺客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同伴會在這種情況之下失手,不過顯然這傢伙還算是符合專業人士的頭銜——他搶在所有人之前反應過來,手中的匕首在下一秒便掠過了少年持刀的手腕,巨痛讓康斯坦丁的彎刀脫手飛出,而還沒等到他轉過裝置着袖箭的手臂,殺手接下來的一腳已經讓少年的胸口如遭雷擊,康斯坦丁幾乎是半飛着退到一邊,隨着喉嚨之中一陣甜膩,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在不住翻滾。
但是顯然面前的殺手並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意思,那被漆成黑灰色的刀刃在空中一轉,隨即再次刺向少年的肋下。
“要死了嗎?”少年本能的想要躲閃,但是內臟附近傳來的疼痛讓他完全失去了身體的指揮權,他踉蹌的後退一步,撞翻了一張不知什麼時候扔在這裡的破爛桌子,卻只能看着那晦暗的刀鋒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大。
“擡起手,對準他的面孔,然後集中你的注意力,想象着有一種力量從那裡出現,攻擊他!”就在這剎那間,一個聲音驟然響起。
準確的說這甚至不是聲音,沒有什麼聲音可以如此迅捷的表達出意義,這更像是一種直接灌輸進康斯坦丁腦子之中的意志,電光石火之間,少年已經得到了一大串的信息,他感覺自己的意志有些恍惚,不由自主的便朝着對手擡起一隻手,然後後一陣巨大的熱流從他後背上的紋身之中衝進了他的身體!
這瞬間的灼熱幾乎讓少年放聲大叫,而這個時候他卻無法叫出聲音,只能看着七彩的光線驟然從他的指尖凝聚,成爲一個球體向前噴灑出去,徑直撞上了那個殺手的面孔!
殺手的腳步立刻便頓住了,那顆球體在他臉上發出了一聲磚頭砸中泥漿一般的撲哧聲,隨着口鼻之間飆射出的鮮血,他整個人搖晃着向後踉蹌着倒了出去!還沒等到他調整好身體的平衡,又是細微的悶聲響起,一支短短的弩矢已經陷進他的下腹側方!
與他的同伴一樣,這個傢伙也反射性的試圖捂住傷口,但之能是徒勞——打造精細的中空金屬桿將血液和肝臟的碎片一股腦兒導出了體外。
造成這一切的少年並沒有什麼時間欣喜,手指尖彩虹一般的光線散去,他後背上的熱流卻變成了一種錐心刺骨的劇痛!瞬間少年全身的力量已經被抽掉一般,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晃了晃就此靠着牆壁倒下,可是下一刻更加龐大了好幾倍的力量又狂涌入他的身軀,漲得他痛不欲生。那種劇痛讓他整個人痙攣着,小小的身體幾乎縮成一團!
但是不妙的情況並沒有改善……不遠處,第三個殺手的匕首已經與女孩的細劍撞出了點點的火花,可是又有兩個人影隨着大叫越過了在附近的一棟矮房子的棚頂,跳進了戰場之中,雖然這兩個人只是流氓打扮,雖然沒有專業的技能,但是手中的武器卻絕不遜色於那黑色的匕首——呼呼的聲響中,一柄長劍,一柄短斧已經各自向着康斯坦丁當頭劈了過來!
“這叫什麼事啊?英雄救美之後,不是應該……”
少年喃喃詛咒着,似乎並不在意那已經近在咫尺的兩件兇器。
他並非視死如歸,他之所以從容,只不過是因爲,在他視角的餘光之中,那熟悉的身影已經從一個角落之中閃了一閃。
迅雷般的匕首驟然止歇!無數的纖細絲線在空氣中迴旋飛舞,刺客慌亂的後退,試圖躲到能夠提供最大掩護的陰影之中去,但是還沒等到他的腳步完全移動開,一些不規則的血痕便出現在他的身體上,繼而人體便彷彿是被推動的積木一般,肉塊在四濺的鮮血之中向周圍散開!
這是康斯坦丁最後看見的景象……更大的疼痛順着脊椎神經鑽進大腦,少年終於昏迷過去。
“如果就此死去,也許會比較輕鬆一些吧……”
蒼老的手臂緩緩拉起昏迷的少年,一個聲音響起,低沉的彷彿嘆息。
……
遙遠的地域之外,無比雄奇的雪峰之巔。
人類的視線所不能及的天空中,無垠的青色裡,靜靜地漂浮着一個着一襲潔白長袍的人影。
長袍在陽光中反射着點點的光弧,似乎是用來自遙遠的東方,那種輕薄但柔滑的絲綢製成,只是高空的氣流在周圍狂亂的飛舞,但那一襲罩袍卻沒有掀起絲毫的漣漪,只有若隱若現的點點金光,流動成爲一道道奧妙難明的魔法符號,飄浮在周圍。
一片片雪花在魔法的符文周圍驟然成型,繼而輕盈的飄飛開,眨眼之間便消弭在高空的狂風之中。
柔滑的絲綢長袍產生了一絲波動,雖然深深的兜帽產生的陰影,將她的面容完全覆蓋進一片神秘之中,但那長袍上微微露出的身體曲線,又透露出了這身體的些許秘密……顯然這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身體極好的女人。
“終於……出現了嗎……”兜帽陰影之中,微微的金色光澤閃動,傳出了一個低沉的喃喃自語聲。
視線的極遠處,呼嘯的山風襲過山峰,在背風處拉出一片絢麗雄烈兼備的旗雲。那雪峰之下,山脈綿綿延延,不知延伸出幾千幾萬裡。而天空碧藍如洗,高遠之極,只在極遠的天際處有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