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蘭薇瑟·塵劫火是在育嬰器裡孕育的。
她的血緣父母都是普通人,但她的外祖父是術師,所以母親從小接受良好教育文化水平很高,只是博而不精,沒有一項能踏入術師的領域。
劫火聖殿雖然殘留家庭這個基礎社會單元,但越是靠近**,信仰就越加虔誠,心裡能留給其他感情的空間也就越狹窄。像最底層只負責生產勞動的普通人,反倒能孕育出真摯的親情;而修女和騎士,
幾乎都全身心奉獻給**,孩子基本交給聖殿統一照顧,親子關係近乎斷絕。
薇瑟的母親雖然是普通人,但因爲學識水平高加外祖父是術師,她順利任職聖殿修女,基本是凡人能獲得的最好待遇……她會有薇瑟這個孩子,與愛情毫無關係,只是她的基因與另外一名騎士匹配程度高,所以便交出自己的遺傳因子,由育嬰器來孕育下一代一她自始至終都沒見過薇瑟血脈上的父親。
按理說她對薇瑟沒有任何感情纔是正常,但薇瑟自懂事開始,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她。她只會讓薇瑟直呼她的名字:蔚一歐一奈,舌尖要先抵住下齶,往上移動,第三次輕輕貼着牙齒,蔚一歐一奈。
這就是薇瑟學會的第一個詞組。
幽蘭薇瑟這個名字,也是蔚歐奈給她取的。在薇瑟的童年裡,蔚歐奈偶爾給她帶吃的,偶爾帶她出去玩,但更多是給她介紹這個世界。
銀燈聖女的知識啓蒙,就是從每晚一個睡前小故事開始。
那時候的小薇瑟並不兇狼,相反還有點呆,被其他小孩子欺負也不說,只會躲到角落委屈巴巴地哭鼻子。但她最呆的一次,莫過於蔚歐奈帶她去聖殿管轄的商業中心購物,蔚歐奈挑了一件很好看的童裝,見薇瑟也五歲了,便鼓勵她一個人進試衣間換衣服。
結果不到一分鐘,蔚歐奈就聽到試衣間裡傳出哭聲,進去一看小薇瑟將衣服套在頭上,穿得亂七八糟,結果絆倒自己摔到地上哭,蠢得蔚歐奈都忍不住笑了。
等她幫小薇瑟換衣服,小薇瑟仍然抽着鼻子,掉着大顆大顆淚珠:“對,對不起,我找不到那個,那個洞洞…”
“爲什麼跟我說對不起?”蔚歐奈笑道:“我不是教過你先找好袖口再穿嗎?你下次別這麼急,慢慢穿就好了。“
“我怕,”小薇瑟低着頭,“我怕你不等我。“
蔚歐奈捧着小薇瑟的臉蛋,用大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花。
“如果我不等你,你穿得再快我也不在。”蔚歐奈揉了揉小薇瑟的腦袋,對着懵懵懂懂的她說道:
“如果我等你,就算天黑我也會在。”
所以,不要急,慢慢來,會等你的。”
啪!唰!錚!
底層廢墟里,兩人動作快如雷霆動若流水,劍刃掠空,拳爪猛攻,一秒內交鋒數次,宛如疾風驟雨面對天雷地火,戰鬥猛烈得彷彿兩人都想置對方於死地!
然而仔細一看,卻發現這兩位聖域術師都沒有升起聖域,在高烈度互相廝殺裡卻沒有添加任何新傷,
兩人動作配合得嚴絲合縫。與其說他們在演戲,不如說這是另類的交流方式。
他在等我。
薇瑟接住空中的長劍,隨意地往下揮砍突刺,然後被亞修抓到機會捏住手腕,她幾乎是將劍柄主動塞回他手裡。
他明明都還不知道真相。
薇瑟欺身入懷,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臂頂着他的頸部。這一招是要通過對喉嚨施加壓力來壓制敵人,但薇瑟右臂僅僅是貼着亞修的喉嚨,別說造成壓力,甚至算得上溫柔地磨蹭。
她睜大眼睛町着亞修,已經毫不掩飾眉眼裡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翹,流露出勝利的微笑。哪怕亞修仍然面無表情,像對待敵人一樣揮劍還擊,但薇瑟一點都不生氣,繼續配合他玩這場打架遊戲。
在他眼裡,我明明還是那個殺人無數,惡貫滿盈,陰險狡詐的銀燈。我明明還是他的敵人,我們仍然有難以調和的矛盾,他的同伴也仍然對我窮追猛打。
但他還是願意等我。
他甚至連等什麼都不知道。
相比起亞修在知道真相後才理解她支持她,現在這一幕更讓薇瑟歡喜。剛纔冒出來的委屈酸澀全都一掃而空,只留下甜蜜的泡泡,在她心裡一個接着一個炸開,變成煙花雨。
薇瑟很清楚亞修的性格,雖然與正直、誠實、堅毅這些美好的品質無關,但他是發自內心厭棄邪惡,
以至於他自己都是那種幹了一點點壞事都能良心不安許久的類型。
也就是在神火試煉那種封閉環境裡,以及方圓蟬死亡危機的威懾下,他們才能和平共處。就算如此,
也只有在兩人快要死了,他纔會稍微放下恩怨和原則安撫薇瑟,但那時他內心裡,恐怕是更多是憐憫和同情。
所以薇瑟纔會這麼高興。
原來她並非是孤身一人,原來有人哪怕在天黑後也會等繼續等她。她從不掩飾自己是壞女人,所以她最喜歡的,就是讓喜歡的人願意爲她違背原則,哪怕僅僅是出於同生共死的恩義。
薇瑟現在已經心滿意足,也不想繼續倔強隱瞞。她知道自己只要坦白,亞修肯定會停下來聽她的辯護,再緊接着找到最後一塊拼圖,亞修就會理解她,支持她,甚至會後悔冤枉她。
薇瑟剛纔本來有點氣,但現在什麼氣都消了。不過她也不着急,現在這場宛如遊戲的戰鬥對她來說也有特別的意義,她還想多享受一會兒這種獨屬於兩人的溫柔喀。
可能是胡思亂想,可能是體力下降,但更可能是她鬆懈了一薇瑟腳後跟踩到一顆石子,身體失衡幾乎就要摔下來。
與此同時,凜冽的劍鋒掠過長空,瞄準她的喉嚨。
但薇瑟心裡一點都不擔心,她甚至還轉頭看向亞修,心裡期待他會不會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吡。
點點滴滴銀血在空中飄散,凝於時間。
薇瑟展開雙翼如同潛禽急速後退,饒幸避開劍鋒。剛纔那一劍雖然最後變慢了,但仍然劃傷她的喉嚨。
不過薇瑟並不在乎這點小傷,她愣慣看着亞修的表情。
她看見亞修咬破嘴脣,右手緊握長劍青筋暴起,臉容扭曲,眼眸裡滿是悲傷、憤怒、愧疚,這些異質的負面情緒翻滾相侵,煉化成一把生鏽鋸齒的匕首。但亞修並沒有將匕首對準她,而是瞄準自己,撕開自己的胸膛,破開自己的血肉,鋸碎自己的骨頭。
受傷的人不止她一個。
痛苦的人也不僅僅只有她。
她之所以這麼高興,是因爲亞修願意爲她違背原則。
而這,卻也是凌遲亞修的痛苦之源。
忽然,上空傳來死靈術師的聲音以及風聲:“亞修,我來幫你!“
好。”
亞修只回了一個字,然後繼續揮劍。
只是這一次,並不是薇瑟所熟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