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恕跟安忍一人拎着藥箱,一人揹着一個布袋子,跟在傅晦明身後,出了將軍府。今天又是他們倆那位先生過來給錢將軍複診的日子,事實上,這幾個月裡,只要來將軍府看診,傅晦明就會把他們倆給叫上,一是長長見識,二來呢,以後要想讓兩個孩子脫離奴籍,最起碼也得先過錢將軍這一關,現在混個臉熟總歸是沒錯的,再有,就是每回過來都能順帶從將軍府裡搜刮些食材回去,光指他一個人搬弄那些東西,再走一路,委實是辛苦了些。
這會兒已經是五月裡的天氣了,樹上的蟬每隔上一會兒就嘶嘶拉拉地叫嚷了起來,安恕剛邁過將軍府那道高高的門坎,就聽見右邊的道旁由遠至近地傳來了一連串噠噠的馬蹄聲。打馬而來的是個傳令官模樣的人,也沒理會他們仨,下了馬之後就風風火火地直奔內院而去。
安恕以爲是什麼要緊的軍情稟報,也沒想太多,就繼續跟在傅晦明後面,往外走去。
三位師徒又走了不到十丈的距離,就聽見背後傳來了急切的呼喊聲,傅晦明轉身,見是將軍府內的老管家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到了近前,將氣喘勻了之後,纔對他說道:“傅先生,還請留步,將軍大人說是有要事相商,讓您再回去一趟。”
傅晦明心說什麼事剛纔的功夫不說清楚,人都走了還要把人再給逮回去,莫不是嫌他這回從府裡“捎”出來的臘魚跟鹹肉太多了不成,他搖了搖腦袋,心裡算計着,就是被嫌棄了,爲了那口腹之慾,這把老臉該舍也是能捨了去的。
可等回到了將軍府內,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若說起來,估計跟剛剛那個騎着快馬而來的人有關。錢將軍也沒在意他身旁杵着的安恕跟安忍,直接說明了將他再次召回來的原因。
原來五日前,嘉陽城郊莫名地出現了一些腐爛的屍體跟動物的碎肉,也沒人知道這東西是打哪兒來的,從萬仞山上的哨所傳回來的消息也說是毫無異常,這可就怪了,難不成還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城裡人都不敢去動那些,怕沾染了什麼晦氣,可經常在城外轉悠的一些的流浪漢卻對此不甚在意,他們見有些野狗過來叼食肉塊,吃完之後也沒怎麼樣,就把那些還能食用的牛羊的肉都挑揀了出來,擱在火上烤了烤拿來果腹了。
可這之後,城裡就出現了許多怪事,先是一些農戶們家中蓄養的牲畜開始大批大批的死亡,叫了專看畜生疾患的大夫來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在這之後,城裡的人也開始病了起來,一戶傳兩戶,兩戶傳三戶的,沒過幾天,就相繼都病倒了,現在就連市集上面擺攤賣貨的人都少了一多半,足見此事的不正常。
錢將軍把傅晦明又召喚了回來,主要是想讓他連同城裡的一些大夫們去查看下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如果能有解決辦法那當然就更好了。可傅晦明聽完之後,心裡立刻就有些忐忑,若是單聽錢將軍這麼描繪,就極像是疫症爆發的表現,不過他也沒有見過那些染了病的人,也不好就此斷定,只能聽從錢將軍的建議,等會兒跟城裡的那些大夫們會合,一同過去診查情況。
他將手上提着的那些食物全都交給了安恕跟安忍,交待他倆先回營裡,等會兒晚些時候他再一個人回去。後來安恕臨走前,他又追上去連連囑咐了好幾遍,說是讓她轉告邢嫂子,給他蒸上一碗臘魚留着,還得記得多放些泡椒在上頭。
安恕嘴上道着記下了,心裡卻越發地不安了起來。方纔錢將軍說的那些話她也都聽到了,當時頭腦裡閃過的第一次詞就是疫症,但在她前世的記憶裡,嘉陽城的那一場疫症是在太和三十年的時候發生的,照理說應當是三年後了,唯一的相似點就是它們都爆發得莫名其妙。她還記得那場大疫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來勢洶洶,還未到半個月就死了幾百民衆,等消息傳到京師的時候,嘉陽城已經近乎成爲了一座死城。
但也多虧了這場瘟疫,安恕才成功地得到了元昭帝的認可,成爲了名正言順的王子側妃,這一切都只因當年,她曾研讀過的父親秦堅的一部醫書裡,夾着幾張泛黃的紙頁,上面記載了幾種經典的治疫之法,不知是父親總結的,還是秦家祖上的秘方。
安恕後來憑着記憶,又結合了那場瘟疫的主要證候,在整個太醫院都忙得焦頭爛額之際,擬出了一個萬全的方子交給莫永淳代爲呈了上去,後來她擬定的那個方子果真得到了首肯,自那之後,她才真正意義上的擺脫了罪臣之女這個稱號,甚至得到了元昭帝的接見,被正式授予了那個淳親王側妃的頭銜。
“恕姐姐,你說,這次的事,不會。。。真的是疫症吧?”
安恕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孰料一直沉默着的安忍冷不丁地出了聲,她沒注意到他剛纔具體說了句什麼,慌忙地問道:“嗯?你剛剛問的什麼,安忍?”
安忍又將方纔的問話重複了一遍,安恕默了默,有些沉重地搖了搖頭:“不好說。。。不過。。。如果只聽錢將軍所說的,我想,疫症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安忍聽罷,也不再繼續追問了,兩個人相顧無言,各自帶着心事趕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涼州大營。
安恕回去之後,先跑了趟小廚房,將手上拿着的那些臘魚鹹肉都送了過去,又把傅晦明的原話跟邢嫂子講了一遍,意料之中的被邢嫂子揶挪了好一頓,臨走前邢嫂子照例包了一小包核桃棗子給她,怕她忙於醫治傷患,誤了吃飯的時辰,安恕感激的接了,又跟齊玫說了會兒話,纔回到了醫局。
邢嫂子稍晚的時候給她們帶來了晚飯,食盒子最底下果然擱了半條蒸好的臘魚,碗上頭還鋪了一層紅豔豔的辣椒,只是傅晦明卻沒有回來。不止是當晚,安恕跟安忍一連等了三日,也沒等到傅晦明,兩個人都等的有些心焦了,問了其他的軍醫,也說營裡一連幾日也都沒收到嘉陽城裡面的消息,一直到第四天,纔等到傅晦明寫給安恕跟安忍的一張字條。
字條是跟着嘉陽城裡的一張調遣委命信一起送來的,安恕看到字條之後才真正放下心,因爲字條上的筆跡確實是來自她們的先生,卻只寥寥幾語告知了她倆嘉陽城裡的確爆發了瘟疫,又叮囑他們現就待在涼州大營裡哪兒都不要去,飲食用的水源都必須滾沸了才能用,而且儘量不要接近那些牛羊牲畜。
消息一傳來,安恕跟安忍,甚至是營裡的其他醫官皆是面面相覷,那張調遣的信箋裡面還寫了幾個其中幾人的名諱,着令他們立刻放下手頭的一切事項,跟着傳令來的軍官們前往嘉陽城內開展救援。
這樣一來,涼州大營裡負責值守的軍醫就只剩下三個人了,就算讓安恕跟安忍全都頂上,也根本看護不過來,安恕現在每日基本上都快要住在這裡了,連小廚房都回不去,值夜的時候能睡上一個時辰都算是僥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