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這次的會面在安恕眼裡是個或許能窺探到沙一然想法的好機會,正好穆錫倫派人過來請她前去,不然她可能還要透過鬱柳的關係偷偷找沙一然談一次,所以此番也算是歪打正着,安恕這麼想着,就出了帳,在鬱柳的陪同下跟着那名侍從往王帳的方向而去。

月華似練,晚風徐徐,吹得這一片草海波瀾起伏,遠處的燈火雖亮,卻也照不褪她心底的那股寒,安恕回頭朝東北方看了一眼,只看到零零星星的火光,偶爾有人影走動於其間,她在心底長嘆了一聲,腳下的步子跟着就慢了下來,前頭帶路的人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就停下來看了她一眼,卻被鬱柳很快地嗆了回去:“看什麼看,還不許別人走累了歇一會兒嗎?”

那名侍從被她吼了一嗓子之後就將身子恭得更低了,安恕心知鬱柳在惱什麼,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鬱柳這才收斂了渾身的戾氣,朝着前方催促道:“杵這兒幹什麼,前頭帶路吧。”

侍從轉回身的瞬間,安恕也悄悄湊到鬱柳耳畔,小聲說着:“等會兒你跟着我一道進去吧。”

鬱柳聞言,旋即無聲地點了點頭,她偷偷捏了捏安恕的掌心,眼神間傳遞的都是勿需多言的堅定,兩個人這才繼續向着最亮的那處大帳走去。

由於沙一然這次過來的很是隱蔽,北戎這方知道的人絕不超過三個,所以稍晚些時候的晚宴上就只有穆錫倫跟席祿在列,加上後來的安恕跟以侍奉她爲名義而來的鬱柳,也不過僅五人列於席間。

只聽門邊處傳來一陣或重或緩的腳步聲,沙一然轉眸一望,就見是安恕進來了,他眼瞳內的暗藍色冷光跟着就閃了一閃,脣邊的那抹輕描淡寫的笑也愈發地深了,他略含深意的打量了她一圈,見她跟上回他臨走之前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終於放下了心,這丫頭折騰是挺能折騰的,可到底也沒讓自己吃半點的虧。。。

穆錫倫自然也看到了自己手下身後跟着的安恕,視線就再也沒從她身上挪開過,他甚至不顧在場的席祿那明顯不悅的目光,主動朝她招了招手:“過來我這兒,安恕。”

沙一然一聽他這句話,面色雖未變,可渾身都透出了一股陰冷的氣勢,安恕眉頭跳了兩跳,卻還是忍着滿身滿心的抗拒往穆錫倫示意的那席座位上走,途徑沙一然的位置時,她就快速地瞥了一眼,快到只是眉眼間的稍縱即逝,在沙一然發現之前就又不着痕跡地收回了,因爲她看得分明,在沙一然有些尷尬僵硬的脣邊,隱藏着的那一抹冷笑。

現在就連席祿都察覺出了宴上的詭異,於是他主動擡起了酒碗,朝着沙一然敬道:“攝政王此番親自押運藥品過來,實乃北戎臣民之福,不才代所有深受攝政王福澤惠及的百姓們,敬您一碗。”

席祿不待沙一然做出反應,就飲盡了碗內的酒水,沙一然剛被穆錫倫的舉動撩起了一絲隱秘的怒意,他不再往安恕的方向看了,也舉起了面前的酒碗,飲下了一口。

安恕從容的走到了穆錫倫指定的位置落座,其實根本就算是坐在他身側了,這個位置甚至要比給沙一然安排的座位的地位級別還要再高上一些,鬱柳不聲不響地站到了安恕身後,穆錫倫對於她帶人進帳也沒表示出什麼不悅,就默許了鬱柳留下來的事實。

畢竟,她能乖乖前來坐在自己身側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安恕掃了眼面前的碗盤杯著,見都是些精緻華美的器具,用的材質除了那些金石犀角,甚至有的連她都認不出來,正可謂酌金饌玉,好不奢靡。再連想到那些奴隸們拮据度日,每餐聊以餬口的現實窘境,安恕心底立即涌上了一股難言的滋味。

穆錫倫現在既緩了疫症的險情,又即將名正言順地得到安恕,兩件喜事接踵而至,饒是他再喜怒不形於色,言辭間也難免帶上了些許的快意。

“若說起來,攝政王也算是孤王同安恕之間的大媒,要不是你,她也不會來到孤王身邊,來,飽飲了這碗酒,就當作是謝媒禮了,等到大婚之時,如若有幸,還請攝政王賞光再度前來觀禮。”

安恕默然跪坐,就聽得沙一然回了一句:“那是自然,小王屆時自當再奉上一份厚禮,權當做是北戎王同秦姑娘的大婚賀儀。怎麼說秦姑娘也有一半的居延血統,若要認真論起來,我還算得上是她半個孃家人呢。。。”

安恕聽着他那句孃家人,心底緊接着泛起了一陣冷笑,或許坑害她最多的就是她這位孃家人了吧。。。

四周重歸靜謐,安恕疑惑地擡頭,才發現衆人皆手舉酒碗等候般地朝她望來,尤其是穆錫倫,眼內滿是期盼與鼓舞的神采,擡手朝她示意,安恕看了看情勢,遂握着酒盞細細薄薄的邊緣舉了起來。

她面前的酒盞尺寸偏小,跟男人們用的明顯不是同一規格,即使這樣,安恕也只是淺淺沾了沾脣,不說別的,明個還得起早看診,切不可因這東西而誤了正事。

她的行爲同時被收在了幾個男人眼裡,不過席上的穆錫倫都沒說什麼,旁人就更不予理會了,之後沙一然又跟穆錫倫寒暄了些有的沒的,安恕覺得無趣,只聽了個大概,就全都拋在腦後了。

她眼前的食物基本上都沒怎麼動過,即便她這一份是穆錫倫命人特意做的清淡些的菜餚,穆錫倫看着她又瘦了一圈的面龐,就朝她背後侍立着的鬱柳說了句:“還不伺候你家主子用飯。”

鬱柳依言,便跪坐在安恕身後,小心地夾了些菜放進她面前的盤盞裡,用只有她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着:“我的祖宗誒,您好歹給我點面子,吃上兩口就當是做做樣子也成啊,要不他待會兒該把我給轟出去了。。。”

安恕斜了鬱柳一眼,總算在穆錫倫的注視之下拾起了碗筷,他這才滿意,轉而又同沙一然推杯換盞了起來。

席間並無絲竹歌舞助興,就略顯得清寂了些,只聽得穆錫倫沙一然席祿三人議論時政的話語此起彼伏。終於,在安恕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的時候,那兩個上位者纔將話題轉回到了毓國上,安恕立即就“精神”了,姿勢沒變,可全幅注意力都被提振了起來,鬱柳已經悄悄感受到了她的不同,依舊恭順地伏在她身後尺寸之地,也支楞着耳朵傾聽着男人們在席間的對話。

“如今北戎境內疫情已無大礙,毓國那邊據說也已經開始準備和親事宜了,除了布帛茶葉之外,還備下了不少的金銀寶器,以充嫁貲,數目大概能有百萬之巨,大王此次也算是獲益頗豐了。。。”

沙一然邊說着,邊睨了安恕一眼,想要看清她低垂的臉龐上此刻是何表情,穆錫倫聽了他的話,卻是半天都沒作聲,因爲只有他自己清楚北戎在這場無聲的“戰役”中傷得究竟有多重,雖然也將毓國拉下了水,可到底敵方人數倍於己方,如果說毓國只是損及肌表,北戎就已經算是動到筋骨了。

沙一然對面的二人皆是一派沉默,不過穆錫倫跟安恕兩人腦子裡轉着的卻又全然不同,安恕心裡一直暗恨,這事兒若是真的,她還真是有些瞧不起皇位上的那個老者了,就連她在位的那幾年對北戎都沒幹出過這麼窩囊的事兒來,她可還是個女人吶,在這問題上都沒軟過,這可倒好,她是“有心殺敵”,奈何帝都的那些軟骨頭們卻準備要把她推出來和親了。。。

“北戎王想必還不知道吧,我們之前投入嘉陽城的那些屍塊牲畜,受損最重的竟然是那涼州軍營!我聽幾個深埋在涼州的間者們彙報,說邊境軍營裡頭的士兵比嘉陽城中的百姓病得都重,還說一個營的兵最後就只剩下了三成不到,這也就是爲什麼毓國帝京會這麼痛快地弄出來了個和親,美人財帛的雙手奉上,想來便知是營內的兵將們都快死沒了,若是能夠好好利用這個天賜的機會,待重整旗鼓後捲土重來,到那時,估計毓國就全無招架之力了。。。”

沙一然方纔那番話沒有收到他預想中的反應,此時就拋出來另一個炸雷,安恕一聽他提及營裡士兵歿亡的事,就想起了曾在生死邊緣上掙扎的邵敬潭,這讓她怎麼可能忍得下去,當下便被氣得脊背輕顫,鬱柳瞧得真切,擔憂地將手覆上了她的背,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也權當作是提醒她不要將激動的情緒外泄。

“攝政王所言,可否屬實?”穆錫倫話語裡透着份喜意,要真像他說的那樣,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真的能打回到毓國本土去了,大不了先從東部跟南部的幾個部族長老那兒把兵先借調過來,毓國兵力本就不強,加上涼州又受了這場重挫,沒個三五年的功夫是絕對恢復不了元氣的,他北戎的兒郎十四五就能上陣拼殺,不肖多久失去的人馬兵力便足以補上來了。

沙一然見安恕被氣得發抖,卻有一股說不清的快意涌上,就着穆錫倫的問話答道:“自然屬實,雖然嘉陽城始終處於戒嚴狀態,但這事在涼州稍微打聽下都能知道,據說消息傳到潁川的時候,老皇帝直接昏在了龍椅上,竟是病了半個月都未能臨朝聽政。”

“啊。。。正巧北戎王將秦姑娘也接到了席上,我還想呢,姑娘舍了國別之見,終於肯屈尊在北戎治疫,這事兒傳到元昭帝耳朵裡會是個如何的情景,誰知你國君王二話沒說就直接把你賞賜給了北戎,哈哈,除開這些,還從國庫裡撥了不少的金銀,明面上是嫁貲,實際呢,求和的歲幣罷了。。。嘖嘖,我今兒倒是想問問姑娘了,如何啊,你們毓國走的這一步棋?真能求得來幾世和平麼?”他轉着彎的將話題引到安恕身上,是何居心,不言自明。

這番問話顯得很是刺耳,其實他主要也是想探探安恕的態度,若是她真對北戎妥協了,自己後頭的計劃就都得跟着更改。

安恕此時卻平靜地擡起頭,不帶半點感情的講道:“自然是,下下之舉。”之後便傲然地跟沙一然在席上對峙了起來。

“哦?看來姑娘也不看好毓國跟北戎之間能夠和平相處啊,也難怪了,恐怕只有那羣深宮之中不聞民間疾苦的皇室中人才會這麼天真的認爲只要給了錢給了人,就能保得了邊境長久的安定,你說是吧?”

同一臉不羈笑着的沙一然相比,安恕卻是一身的凜然,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她一直想要隱藏着的那一抹苦笑,她沒理會沙一然最後那個明顯帶有貶低意味的問題,轉而正色說道:“本國百姓,國之根本,四夷之族,猶於枝葉,擾其根本以厚枝葉,而求久安,縱觀古今,未之有也。。。今百姓生計已然多艱,仍被抽脂吸髓,所得膏脂盡數奉於胡虜之口,民心不固,國基不穩,便是求來了安定,又能維持幾載?”

“姑娘這話,便是將我輩都歸類爲貪財暴虐的蠻夷了。。。”沙一然笑得放肆恣意,嘴上說着自輕自嘲的話,事實上渾身散發的都是藐視她的氣勢,當然,還有一絲絲滿意的成分。

“不過嘛,秦姑娘心思澄澈,謀慮深遠,堪比男兒,北戎王能得此王妃,倒是北戎的福氣啊。。。”他說完,就又朝穆錫倫舉杯,目光卻頗含深意地盯着安恕看,也不待對方是何迴應,就率先飲幹了手上的酒。

這樣一來,安恕反倒有些看不懂沙一然此人了,本想着晚上赴宴能摸摸他的底細的,誰知他的態度卻越發讓人覺得捉摸不透,或者說她還沒有完全地把握肯定他背地裡對穆錫倫瞞了些什麼,從他的言談上看,他好似一點兒也不會介意自己將要嫁給穆錫倫這件事,是篤定了她肯定不會心向北戎還是什麼其他的呢。。。

安恕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在琢磨着這件事,鬱柳看她一直擰眉沉默不語,也沒敢吵她,就陪着她一路靜靜地走。

月上中天,夜色比她們剛去赴宴的那會兒還要深沉許多,安恕腳底下的步子突然慢了下來,前世裡的那些記憶逐漸涌現進了腦海,以她對元昭帝的認知,是絕對幹不出賠款和親這種事的,一定有什麼是她現在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可是。。。是什麼呢。。。安恕越思慮就越覺得周身泛起了一股寒意,順着肌表一點一點地滲了出來,她額上滑落了滴冷汗,對鬱柳虛弱地說道:“鬱柳,我感覺有點兒不好。。。”

鬱柳一聽她說不好,就更擔心了起來:“怎麼了?是覺得身上哪裡不舒服麼?你晚飯都沒怎麼吃,要不回去之後我上廚房給你煮碗粥?還是。。。外頭風涼,凍着了麼?”鬱柳說着,就將手背覆上了安恕的額頭,卻只觸到了薄薄一層涼沁沁的汗,安恕無力地拉下了她的手,沒精打采地回說:“不是。。。不是身上不是舒服。。。我。。。”

安恕撫着額停了下來,她也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像是畏懼,更像是對未知的一種毫無把握的恐慌,她覺得現在自己就像是明面上擺着的一顆棋子,底下是三股勢力在明爭暗奪,保不齊一個不慎就能將她拉扯入萬丈深淵。

她惶然間擡頭一望,就見西方白虎七宿之中奎宿與婁宿諸星皆晦暗不明,安恕心裡打了個突,這可是要起戰亂的徵兆啊。。。鬱柳見她望了眼天之後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也不知她究竟是爲何,又恐寒夜凜風侵體,只好半拖拽着將魂不守舍的安恕給拉回了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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