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從墜入水中的那一刻起安恕就有些後悔了,不過悔的不是她衝動的從船上奮力一躍跳了下來,她悔的是自己跳晚了!
本來看着距離岸邊並不是很遠,可真正跳下來才知道根本踩不到底,而且從那麼高的船上掉落,光接觸到水面的那一瞬就像是拍在了一塊鐵板上,四肢百骸全都散架了般,特別是右腿,她在水底下稍一動作就是一股燒灼樣的疼,不知是扭到了還是跌斷了,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更壞的事瞬間緊隨而至。
安恕水性不好,落在水裡就只剩下撲騰的份,兩世加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落水了,前兩次的時候最起碼還有邵敬潭跟齊玫能救一救她,可現在呢。。。她要知道還能有今天這出肯定早早就得讓自己學會了鳧水。
雖然日頭還沒全落下去,可現在已經是深秋了,海面上是一片璀璨暖和的金色,可真的置身其中就只有刺入骨血的冷,安恕胡亂地在水中揮動着手跟腿,卻始終不得章法,她本意是想往岸邊去,可折騰了很久也不見往前近一點,而且更糟的是,她的身子也開始出現越來越往下沉的趨勢了。。。
這一切就如同她這一世剛重生時的感受一模一樣,像是場噩夢,卻又比那真實多了。本來從那麼高的地方一下子拍進海面,恐怕就已經傷到了軀骸,她又撲騰了那麼一陣,手足便再也使不出力氣來了,只感到身上像負了千斤重擔,拉拽着她直欲往深處而去。
安恕的頭能露出水面的機會正在一點點的減少,擡頭換氣的時間也逐步地縮短,整個肺裡都快要憋炸了,她心知這一劫是真的要渡不過去了,對死亡的恐懼也隨着海浪的拍擊一波一波地涌了上來。
原以爲這輩子不用再經歷一次陰錯陽差天人永隔了,可誰知,還是走到了這步境地。安恕掙扎的幅度開始變得越來越小,最終仍是抵不過自身的極限,整個身體全都埋入水中的瞬間,那股窒息的感覺卻在逐漸退卻,海面上浮動着的那一片片跳躍的金色光芒正在離她越來越遙遠,而無邊無際的黑暗卻正在快速地將她覆蓋。安恕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與難受了,全身都變得軟綿綿輕飄飄的,像是連人都要溶進了大海一樣,就連意識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要是還能再給她一次機會的話。。。安恕混混沌沌地想着,前世今生經歷過的所有事都跟走馬燈一樣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現,有初遇知心人時的羞澀與甜蜜,也有步入宮闈時的忐忑跟憎惡,更有面對生離死別時的苦澀與無奈,可到了最後,就只剩下邵敬潭的面容一直在眼前閃現着,只是逐漸像蒙上了一層暗紅色的紗,繼而也看不清了。
就這樣。。。結束了吧。。。不知道下一次“醒過來”的時候,還能不能回到過去。。。安恕靜靜地吐出胸腔裡的最後一口氣,終於閉上了眼睛。。。
在岸上同居延跟毓國兩方兵馬激戰正酣的穆錫倫剛好看到安恕被迫跳海的這一幕,他親眼見着她的身子就像一片飄零的落葉從船頭墜入深海,巨大的驚駭與悔痛令他恨得目眥欲裂,只怨自己如今被這羣宵小給纏住,沒能護得住她。他這麼一晃神,就連遠處射來的流矢都顧及不到了,左肩胛處就因此而中了一箭。
穆錫倫身子一晃,又反手削掉一個摸到他背後來偷襲的居延士兵的腦袋,就立刻掉轉馬頭,想要往海邊上衝。
突然斜刺裡殺出來一個人,橫刀擋在了他的馬前,那人身上的戰甲已經染了斑斑駁駁的血痕,臉上也全都是血污,若不是下頜處那片灰白的長鬍子,穆錫倫也沒那麼容易就能認清這個匆匆殺過來的人是已年逾七旬的席祿!
情勢已經逼得他不能做更多的解釋與阻攔,只來得及擋他一擋。席祿當然也看見了安恕跳海的這一舉動,他就知道他這位弟子是寧可舍了這天下也舍不了她了,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得勸阻,因爲始終爲他們大部隊墊後的胥爾碑所率領的那些散兵已經快要撐不住了,而穆錫倫這世上唯一的血親眼瞧着就快要落到毓國人埋下的陷阱裡了。
席祿將這些話用最快地速度道了出來,同時長臂一伸,將胥爾碑勉力支撐近乎獨自拼殺的身影指給了穆錫倫看。
如果不是被沙一然背後反插了這一刀,如果不是面臨着被雙方軍隊夾擊的窘境,如果不是胥爾碑遭遇圍困不得脫身,穆錫倫就算是拼了自己一條性命也會把安恕給救回來。可現實就是如此殘忍,要麼就單槍匹馬殺到海岸邊下海去救安恕,要麼就調轉方向營救胥爾碑,除此之外,再也容不得他想出一個能夠折中的辦法來。
那道沉重的鎖鏈彷彿又再度拴牢了他,拽着他往那更無底的深淵而去,穆錫倫再也不敢朝海邊的方向看上一眼,將馬頭生生給拽了回來,又點了剩下的百餘人,朝着胥爾碑正奮力廝殺的那處地方飛馳而去。
胥爾碑那一方如今打得只剩下不到十個人了,他本人此時正被十幾個毓國士兵團團圍住,很顯然對方也知道他的身份,手下的武器都沒有對準要害部位,目的就是直接奔着生擒的去的。他那幾個手下的親衛通通自顧不暇□□乏術,便是想突進去營救也是無能爲力。
萬幸的是,穆錫倫帶着那百人,從萬軍混戰之中兇悍地殺出了一條血路出來,用最快地速度趕回來救援。
當然他付出的代價也是非常之慘烈,那百人幾乎就全都充當了“死士”的角色,結成了一字長蛇陣,刀斧上手,藉着馬匹往前突擊的速度,輪番地對還圍困住胥爾碑的毓國士兵展開了凜冽的攻勢。
他們一個挨一個有秩序地衝上陣前,依次攻擊,一眨眼地功夫就撂倒了毓國最外層的兵力。
之前圍攻住胥爾碑的那部分士兵頃刻間就從攻擊者轉換成了被屠戮的角色,即便是有□□在手,但這麼短的時間內是無法集結成整齊劃一一致對外的方陣的,這樣一來就給了穆錫倫以絕佳的機會,再加上他將重騎兵的優勢發揮到了最大,所以在這場突然涌來的反攻中就先一步落了下風。
那支身着暗色重甲的百人騎兵隊伍就像是條不停流動着的黑色巨龍,時而首尾相接,將被困於其間的小股兵力絞殺殆盡,時而又張開雙翼,猙獰着撕咬向毓國軍中另一處出現漏洞的人潮。但最終無論如何變化,都能完美地銜接成一個整體。而這就是穆錫倫這個陣型最精妙的特點所在了,只要能這樣靈活地不斷攻擊下去,敵方哪怕用上了盾牌抵擋,可他的攻擊陣型依然是循環往復周而復始的,穆錫倫在這最危機的時刻才終於將北戎騎兵的彪悍的氣勢發揮出來,不過他也有一個致命的死穴,就是他能徵用的人馬已經爲數不多,如果被人拿絆馬索強行截斷陣型,就會當即潰敗。
所以,穆錫倫心裡清楚得很,此舉只能拖延一段時間,將胥爾碑從毓國張開的口子裡給拖出來,而絕無可能運用此法反戈一擊。如果毓國的將領臨陣想到禦敵之策,那麼不止胥爾碑,就連他自己恐怕都無法最終突圍了。
然而,在他衝向胥爾碑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已經失去了安恕,但他已經沒有了可以選擇的餘地,如果這就是命,那他也只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