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瀾。”平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知道他來了我。我之所以會那麼肯定,是因爲只有他纔會用這麼輕淡的聲音喊我的名字。是的,驚瀾是我在人間的名字。

“你來啦。”低頭伸手舀起一勺池水,我垂眸,不在意他自然而然地將我摟入自己的懷中。

“我哪天不來的?”輕笑反問,他的手裹住我的手道,“驚瀾,先把你手裡的功夫放一放吧。”

“好。”將手裡的那勺水澆在牡丹花上,我回頭對上他清澈的眉眼。不料,身體的一個失衡被他攔腰抱起,在錯愕中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味,縈繞在鼻翼旁。

“驚瀾,就一次吧。”他抱着我穿過花園的小徑,回到了我的房間,將我禁錮在他的懷裡低聲地開口道,“今天讓我抱着你睡可以麼?”

“你?”越來越清晰的藥香味道在空氣中擴散,我不解地任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裡,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疲憊和懇切。他不會對我做什麼,他只想抱着我睡。這些,我心知肚明。

“就一次好麼?”他收緊了自己的懷抱,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哀傷將他的眼染地朦朧,我在那一刻放棄了抵住他胸膛的手。因爲,我對這樣的他心軟了。他,畢竟曾救過我。

“驚鴻……”淺然的嘆息溢出脣,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我來人間,是因爲清的一句話也因爲胸口那隱隱的痛。但來到人間之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我的心緒似乎越來越不穩。尤其是現在,我知道我該拒絕的,但是卻縱容了他。

“明天有一個特別的人要來。”他沉吟了良久,聲音低啞。

“你不能拒絕麼?”如果有那麼一個人不想見到,那麼又何必去見呢?“你已經是一國之君,還有人你不能拒絕麼?”平潮國雖不是最強盛的國家,但是卻也是一方霸主。在這塊大陸上,最強盛的國家是黔嵐國,悉的國家。而平潮就是黔嵐的鄰國,東面靠海。

“驚瀾,你不懂的。”黯然的光滑過眼底,驚鴻的話令我的指尖開始冰涼。

因爲悉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凌,我知道你不會懂的!

不懂,我真得什麼都不懂麼?

爲什麼每個人都要對我說同樣的話呢?

“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兄弟……”

在恍然中,驚鴻的聲音幽幽傳來。我一怔,忘記了我應該要說的話。

“你是平潮驚瀾?”熟悉地不得再熟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我知道終究還是要見到他了。而且,同時涌到我心底到是他與驚鴻到關係。

“是。”面無表情地擡頭迎上他的視線,卻只能留一絲驚異劃過眼底。

原本以爲我可以平靜地面對他了,但當我看到那雙不再是黑色的眼眸和銀白的髮絲,卻沒有辦法保持自己的那份平靜了。

“是你!”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比血液還要鮮紅的赤色眼眸射出了陰冷的殺意。

我心底一嘆,他終究還是他,即便他變了許多,初次相遇的那個場景又再一次重演。只是,這次他斷然不會和我鬧到需要見血的地步。

“我不是凌,我叫驚瀾。”不着痕跡地撥開因爲擔憂而站在我身前的驚鴻,我坦然地佇立在他的面前,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告訴他我的名字。是的,這個白髮赤眸的男子不是別人,是悉——一個我曾愛過的男人。“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你說什麼?”似乎有些訝異地眯起眼,悉俊秀的臉寒意更深。

“同樣的話,我不喜歡重複。”無視驚鴻眼底的探究,我知道有些東西我應該告訴他,但是絕對不是現在也不是在悉到面前。

“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麼?”白髮垂在身側的悉伸出手,在一瞬間我看到了一隻不屬於人類到手。不,那不是手吧?長而銳利的指甲,畸形的指骨,皺縮的皮膚,那更像一隻妖怪到爪子。偏偏它又長在他到身上,那個曾經用手抱過我到男人身上。

“你的手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想也沒有想過的問句就那樣衝口而出,連帶的是我心裡的另一個疑問。“還有你的眼睛和頭髮,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模樣?”如果我離開你的時間只是區區的一年,又是什麼原因令你蛻變成了這個模樣?白色的發啊,你還沒有到這樣衰老的地步吧?紅色的眸啊,是怎麼取代了你原來的黑眸的?還有這個畸形到爪子,你究竟遭遇了什麼?但轉瞬間我便泛起一抹苦笑,原本堅定的心,原來還是那麼容易被觸動的。情字,莫非真是我走不過的劫數?

“這似乎不是你應該僭越過問的問題,”嬌媚的人兒仍舊是當年的高傲,只是那眉角眉梢沒有了當年的輕狂。“是你說的,你和我們陛下並不熟悉,沒有任何關係。”

“陛下麼?”我轉過臉望向驚鴻,又回頭望了望悉以及他身旁的女子唐離,脣邊居然勾出來一抹冷笑。“在人間,我還沒有把哪一個帝王放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