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
洞室內仍是幽暗如深夜。
徐荷書與沈判睡在一張皮褥子上,她在睡夢中,而他一直沒有閤眼。他感受着懷中女子的嬌柔與無助,腦海中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把本來精力充沛的自己想累了。
“別走……別走……”徐荷書忽然說起了夢話,語聲又低又難過,險些是哭泣,“等等我,別走!”
沈判看着她的臉。眼睛依然緊閉,睫毛在輕輕顫動,她擡起下巴貼着他,嘴脣微微張着逸出了輕泣。
是在做噩夢嗎?
“荷書,荷書。”沈判低聲叫着她。
她沒有醒。眉頭微皺着,因爲冷而蜷縮着身子,在他的臂膀懷抱間是楚楚可憐的一個小人兒。
幾滴熱熱的東西落在了臉上。
徐荷書悠悠醒來,睜開了眼才發現那不是幻覺,真的是沈判的眼淚。
天已經微微亮了。
“你怎麼哭了?”她沙啞的喉嚨幾乎破了音。
沈判擡起身子俯在她上方:“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決定要離開我?”
徐荷書眼睛也一熱,她已經不願讓他傷心,卻仍不得不做了肯定的回答:“是。你肯放過我嗎?”
沈判淚中帶笑:“放過你,我自然會放過你。”
“不是玩笑?”
“玩什麼笑?過些日子,你就可以恢復你夢寐以求的自由之身了,你我以後再也不會相見。”
徐荷書不解:“爲什麼你忽然作此決定?”
“現在,我還不想告訴你。但你可以放心,我沒有誆你。”沈判眼神犀利地看着她,“你不謝謝我嗎?”
徐荷書別過臉去:“你總是這樣,什麼話都是說一半留一半。”
沈判不理,低聲在她耳邊說:“你怎麼謝我?”
徐荷書強忍住驚惶,緩緩地說:“你真的肯成全我,我自然也要報答你,就算是我欠你的。但是,你知道我的底限……”
沈判笑了:“你我夫妻怎麼好像在做交易一樣,這真不美妙。”
“你要告訴我,爲什麼你肯放過我。如果不是聽你親口說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雖然,我知道我最希望的那個原因是不太可能的。”
“哦?你最希望的那個原因,是什麼?”
徐荷書平靜地說:“你不喜歡我了,想把我拋棄掉。”
沈判覺得自己好像被針狠狠地紮了一下。“我不喜歡你,想把你拋棄掉?!”
“我是說我希望如此……”
“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希望如此。”
見她不說話,臉龐仍然沒有轉過來,他又說道:“就算過十年二十年,你老了,不再美了,我都不會不喜歡你拋棄你。只要你還是徐荷書,你還是個女人,我就永遠對你有興趣。就算你是個男人,我也要養你做寵……”
徐荷書怔怔地聽着,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哧一聲笑了。
沈判看着她側臉上流連的笑意,低頭在她嘴角一吻。徐荷書閉上了眼睛。
他細細地吻着她荏弱的粉頸。
就當是欠他的……她控制着自己,卻被這種親密的感覺所蠱惑。
他急切地向下尋索,扯開了她的衣領。
她驚慌地撮着領口,兩臂護住前胸。
“這還不到你的底限。”他亦是乞求亦是誘哄。
潔白的肌膚一點點裸露出來。他看到了她左胸上的那道傷疤,那晚在密室中他的劍留下的。他伏在她身上,吻着這道疤,酥麻的感覺令她有點顫抖。
“沈判,好了……求你了……”
他焦躁不耐地用力吻着她肌膚,倏忽又移到她脣上。他的手也不客氣了,在她身上肆意摸索,儘管兩人都穿着衣
服,但對方身體那灼熱的感覺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她忽然覺得方愛就在旁邊看着她。
自己真的很不知廉恥……
朦朧中又看到謝未走過來,朝她淡淡地笑着。看到他,她就想撲進他的懷裡,任由他怎樣,任由這世界怎樣,而不是惶惶不安地跟身上這個男人這樣似愛非愛地纏磨着。
她連打帶踹,又用了功夫,終於推開了沈判。
沈判仰躺在地上,喘着氣哈哈地笑起來:“這麼兇,太不解風情了……”
徐荷書早爬了起來,準備走出洞室。
天亮了。
滿谷幽幽蒼穹之光。白雲匆匆,片刻不息地飛向山外。瀑布聲依舊洪大如奔雷。
徐荷書看着那白雲,忽然產生一種駕雲遠去的遐想。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方愛就是乘着這白雲去了吧?白雲悠悠,不知所之,這也如同放舟遠遊了吧,直到傳說中的天涯海角。一去不返,沒有歸路……
徐荷書卻開始考慮出路。
她忽然想出去了。
“再過一會,我的屬下會進山來送飯。”沈判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當然,我會囑咐他們再送些衾枕衣物……”
“謝未在哪裡?”徐荷書好像是在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你們都早知道我倆不是兄妹,都瞞着我……”
“謝未,我的救命恩人,東廠的黃星雖然不是要我的命,卻威脅我做一些忤逆之事。我當然辦不到。還好謝未及時找來,救下了我。”
徐荷書看着沈判:“他怎麼不來找我?”
“也許,他不想來。”
徐荷書笑了:“不可能。他一定想來找我,也一定找得到我。他沒有來而你來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想了一想,忽然覺得不對勁:“你把他怎麼樣了?”
沈判哼了一聲:“我把他怎麼樣了?我只想把你怎麼樣,不想把他怎麼樣。”
徐荷書呸了一聲:“我是說,你設計害他了?”
沈判負着手望向遠處,點點頭。
徐荷書急了:“你,你真的害他了?!快說,他現在在哪兒,人怎麼樣了?”
“他現在,在……牢獄裡,和上次一樣,受了酷刑。”
“你說真的?”徐荷書緊緊盯着他的臉。
沈判不答,只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
徐荷書重重地捶着他胳膊,嚷道:“是不是真的,你說是不是真的!休要騙我!”
沈判看她眼淚都要落下,反而有點快意:“我去跟他說,你放棄荷書的話,我可以留你一命。他想了半天,就答應了,說對我甘拜下風,從此不再打你的主意,還祝我們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徐荷書不禁破涕爲笑,笑了好一會兒。“我倒是愛聽你這樣的話,繼續編啊,聽着很好笑的。”
沈判樣子很無辜:“哪裡編了。他還說,將來他可以當我們兒子的乾爹。不過呢,我沒有答應,我讓他滾得遠遠的……”
“那你還說肯放過我?你爲何肯放過我?”
沈判不再開玩笑了。“與其讓你成爲皇帝手裡隨時可以棄之如敝履的一個玩物,不如放你回到你心上人謝未的身邊,讓你們逍遙自在,遠遁天涯。”
徐荷書萬萬沒有想到事情原來是這樣:“怎麼,皇帝……”
“沒錯,皇帝聽了太監的讒言,受了慫恿,問我要你。”沈判臉上閃過憤怒的暗光,“狗皇帝,明奪臣子妻,簡直荒淫無恥之極!”
“那你,你怎麼回答的?”
沈判冷笑:“我答應了。豈能不答應?我跟皇帝說,你如今不在家裡,他便命我出來尋你。”
徐荷書呆呆地看着
他。
“我又怎麼可能讓你落在他手裡?”沈判抓着她的肩膀,“在我手裡,你都百般不願,十分委屈,我怎麼捨得……”
“所以,你想找到我之後,讓我跟謝未一起遠走高飛?”
沈判點頭。
徐荷書低下了頭,握住他的手:“可是,你不會受到皇帝的責罰嗎?”
“我只說你逃走了,我找不到,他也頂多會再多派人手前來搜捕。”
“那我父親的意思呢?”
“令尊……”沈判故意一停。
“我父親出事了?”
沈判點頭:“被革職了。”
“革職……是因爲什麼事?有沒有下獄?”
“你放心,人是好好的。徐大人被革職,直接原因是爲你忤逆了皇帝,根本的,還是徐大人這幾年來做了一些嚴厲的事情,皇帝心中有積怨。”沈判苦笑了一下,“自打從宣化府回來,皇帝不但身體變差了,脾氣也變壞了。以前雖然耽於玩樂,對待臣子還是很客氣的,如今卻變幻不定,真是伴君如伴虎了!”
“我父親有沒有受苦?”
“沒有。皇帝讓徐大人直接掛冠還鄉,而且,只給一天的時間離開京城。”
徐荷書忍不住罵道:“昏君。親小人遠賢臣的無道昏君,早晚會釀成朝廷裡的大變。”
沈判笑道:“一個字,忍。”
“這麼說,我全家人都已經離開了京城,回老家了?”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到湖北地界了。”
“我母親還有我弟弟,都安然無恙?”
“你弟弟,已經入贅楊尚書門下了——”
這雖然是早晚的事情,但發生在這種情況下,而且還是“入贅”,令徐荷書聽了還是有些不舒服。
“誰都想得到會有人在半道上刺殺徐大人,一行人,老的老弱的弱,三四個僕人又濟什麼事?作爲徐大人的姻親,我不便派人保護,所以,謝未就擔負這任務了。”
徐荷書面露喜色:“謝未隨同我父母一起回老家?”
“你這麼高興,我會很難過的。”
“有他保護我的父母,一定不會有差池。”徐荷書這下是全明白了,“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我與謝未會合,然後遠走高飛。你回京城覆命。”
沈判轉過身去,低聲道:“我真的很難過了。”
許多天以來,徐荷書第一次這麼雲開月明似的心中豁朗。她不介意父親被革職遣回鄉,不介意全家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繁華京城——這正是以後平靜安穩生活的開始!這正是她所希望的!而且,現在她真的、真的、真的可以與謝未長相廝守了!
這麼說,她應該感謝那個昏庸的皇帝了?
她面含笑意,走到沈判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你哭了?”
沈判沒有回頭:“你最好在這兒等着他來。這裡的崇山峻嶺很適合人隱藏,不會有別的人找到你。”
徐荷書卻想,你都找得到我,而且帶有屬下同來,難保我行蹤不泄露……但她也明白,他其實是想與她在分離前再共度一段時光。
“沈判。”徐荷書依靠在他背上,放下了所有的顧忌,也不去辨自己對他的感情,“你真好。我想,你一定還會遇到心儀的女子,那個女子,也一定十分心儀於你……”
沈判冷笑:“那是自然。我自然還會尋別的女子,與我纏綿餘生,爲我生兒育女。我不但要娶妻,還要納兩房妾。還有小雅,一向對我體貼入微,連每一次的牀第之歡都極力滿足我。呵,我現在都想她了。”
徐荷書不知該說什麼,低着頭,心裡竟也有些不好過了。
“咦,是飯菜的香味!”一陣肉香傳來,徐荷書來了精神,“送飯的在哪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