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涼,嶽閒閒的心也一日日地慌。
殺手禰青那天用自殘的方式挽留她,她留下來了。而現在,他的傷早已好了,其實也根本不要緊,她覺得自己該走了。
縱然之前在她的要求下,禰青託人送信給她的父母說明他們的女兒安然無恙,亦不會有任何危險,閒閒也覺得自己實在非常荒唐了。
那人帶來的消息是:她的未婚夫已經取消了婚約,從此恩斷義絕,互不相干;她的父母現在只擔心她的安危,又不敢報官,只求搶走了女兒的那人發發慈悲放了人,別的什麼條件他們都答應。
閒閒痛哭了一場,即刻就要回家。
禰青不讓她走。他說:“過些天好嗎,等我執行了最後這樁任務,我們就一起回你家……”
閒閒等不得。
禰青捨不得。
兩人僵持着。
這並不代表殺手禰青徹底轉了性。起初她哭,他沒辦法。她仍是哭,他很着急。終於,他暴躁了。閒閒哭也不代表她是軟弱的。他一旦暴躁,她便覺得受到了欺侮,硬起頭皮針鋒相對。
這一天,他們走到了大名府。禰青按照之前的計劃,住進了一所僻靜的小宅院,在這個地方,他將匯合另外三名大河盟的好手,等來他們要殺的那個人。現在,離那個人出現的時間還有兩天。
忽然有了家一樣格局的住所,閒閒的情緒安定了一些。她本是個勤快能幹的女孩子,此時就本能一樣地裡裡外外收拾起來。雖然這宅子整潔有序。
禰青倚在門框上看着她,覺得自己這些年好像都白活了。因爲沒有家,沒有家人。他只有所謂的兄弟,以及上司,基於合作和相互利用的關係而組建的一個冰冷的堅硬的體系,似乎他們個個都是男子漢大丈夫,但現在看來,那不是“人”的生活。
閒閒知道他在看她,縱然有些靦腆也知道阻止不了他。在她要邁出門的時候,禰青忽然抱住了她。這些天,她被他這樣突如其來地抱過很多次,便也不再驚慌,只是默默地推開他。禰青捧起了她的手,看着摸着。因爲在家長久地做活,閒閒的手有些粗糙,他於是牽着她的手走到椅子前,把她按在椅子上:“你歇着,我來做。”
閒閒微笑道:“沒事的。我喜歡做活。”
“以後,我不會讓你累着。”禰青入迷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曖昧地笑道:“不過,恐怕以後你會讓我累着。”
閒閒完全聽不出什麼,只說:“我並沒有說要跟你。”
“我知道,你不用說,我能感覺到你心裡想的。”
“我卻感覺不到你心裡想的。”
禰青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我的心在這裡,你感覺一下。”
閒閒卻認真地說道:“比如,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你要殺什麼人,是壞人還是好人……”
“不是好人。我不告訴你這些,是認爲沒有必要,你不必要知道這些事,反正,事情很快就會了。”禰青忽然笑了,“你這樣子,不是很像我的妻子嗎?”
閒閒臉微微紅,兩手放在腿上不安地互握着。“我……我去做飯。”
低垂的睫毛也微微閃動着,禰青禁不住雙手擡起她的臉。四目相對之時,兩張臉已經離得那麼近,對方的呼吸彼此都可以感覺到。閒閒忽然扭頭,想要擺脫這種局面。禰青稍一移動用力,便將她鉗制在椅子裡,無法動彈。
“禰青,別……”她是真的害怕。
這孱弱的聲音也是一種刺激,禰青一把將她抱起來,向臥房走去。閒閒身子一捱上|牀,便向一邊滾開,縮在牀角里反身驚恐地望着他:“你還要這樣……?我討厭你!”
禰青惡劣地笑了,又朝她撲上去:“怪不得我,是你……惹得我多少次都想奸了你!”
“你說過不會傷害我!”
“這不是傷害。別怕,閒閒……”
吻……閒閒突然有了半推半就的狀態,幾乎不能說話和思考的時候,她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是自暴自棄了。身上的衣服,沒了……
彷彿打算絕不罷手的禰青卻忽然停住。側耳聆聽了一下,隨即輕捷地起身,將被子扯過來蓋住了她,然後抓起劍向窗戶旁輕輕走去。像是聽到了什麼。通過窗縫,他看到院子中有三條人影。
他的同夥到了。
禰青還沒走出屋子,就聽外面他們叫道:“小禰!”聽語氣好像知道他在裡面。
禰青面無表情地現身:“你們就確定屋裡有人,而且還是我?”
三個人年齡不一,二十多歲的趙殺,三十多歲的曹砍,四十多歲的童刺。他們有這樣的名字,自然不是爹媽起的,而是上司看他們三人感情甚好,合作高效,便賜名刺、砍、殺,以示先鋒之威勢奪人。
禰青猜測他們剛纔必是在窗外偷窺,不悅之餘,他也暗暗慚愧,作爲一名殺手,偶爾的縱情固然無可厚非,但因此失去了平時的警覺性和耳力,實在有失水準。
看着禰青的不善表情,童刺先賠笑道:“小禰,在這幾天,這個地方除了咱們幾個,還有誰會來?當然知道是你。”
禰青道:“現在大家匯合了,那麼各歸各位吧。那人兩日後纔到大名府,今晚咱們再議如何?”
曹砍卻老實不客氣地笑曰:“喲,這麼急幹什麼,不請咱們進去喝杯茶?我可是知道這裡什麼都是現成的。”
“你是不是還想讓我爲你設宴洗塵?”
趙殺忙說:“童大哥,曹二哥,禰兄也是風塵僕僕趕來的,咱們就撤了吧。”
他們的住所其實就是隔壁的院子。
童刺有點不高興,生硬地道:“以和爲貴。”
禰青拱手道:“這次行動,盟主指派童大哥爲首,具體如何籌劃,禰青當然要聽童大哥的高見和安排。”
曹砍笑道:“童大哥還沒籌劃,你小子卻在這裡樂上了!那小妞兒是哪兒來的,長的怎麼樣?”
禰青心頭火起,恨不能給他一腳,最終卻只蔑視地掃了他一眼。
童刺知道禰青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人,便忙打圓場:“小曹,說話客氣點兒!咱們也累了,走吧!小禰,晚上見。”
“是。”
三人便轉身離開。曹砍尤回過頭來,朝禰青做出一副奸笑。禰青心道,此人武功雖不錯,但忒也不知好歹不識擡舉,早晚出了大岔子撞在他手上,非要他好看不可。
他匆匆走回臥房,見閒閒仍然躺在那裡,似乎一動未動。
她當然聽到了他們在外面的談話。
此刻的她,長髮凌亂地鋪開來,神情似乎是茫然,體態卻是嫋娜的,即使蓋着被子。“閒閒。”禰青覺得她有一種傲然的悽美。他有點愧疚。
閒閒並不看他,嘴角卻忽然泛起冷笑,聲音又柔又冰地道:“你還要不要繼續‘樂’?”
禰青一驚:“閒閒,你別在意別人的胡話!”
閒閒伸出手臂,掀起一隻被角,露出了柔美的肩膀:“來呀……我長得怎麼樣?”
“閒閒,你……”
“我不過是你擄來的一個小妞兒……”
禰青急了,掀起被子。閒閒不由得一顫。不料他卻拿起了扔在旁邊的她的衣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你,我給你穿上……”
閒閒啜泣了一聲,眼中涌出淚來。她把被子
拉回來蓋住自己,說道:“你滾出去,我自己穿。”
“好,好!”禰青退了出去,“我在門外等你。”
閒閒安然凝然地走出來的時候,禰青覺得她身上彷彿發散着一種不可褻瀆的氣息,他不敢再靠近她更不敢再碰她。
他說道:“餓了吧?我去做飯!”
這時候,外面的天空忽然傳來雷聲,又突然一聲霹靂巨響,閒閒不由得被驚得抖了一下。禰青束手無策地望着她,說道:“你害怕打雷麼?不如跟我一起去廚房?”
閒閒不答,轉向桌子走去,繼續她未完的勞動。
她有些後悔那天她留下來,而沒有跟徐荷書一起走。
想起徐荷書,她忽然非常羨慕她會武功,能保護自己,還能幫助別人。哪裡像自己現在這樣,自作自受,蠢得可以。
殺手畢竟是殺手,本性難移。自己不該相信他,不該對他心軟,不該陪着他……想着這些不該,她的情緒歸結到一股怨氣上。她決定不再理這個人,看他會怎樣!
彼此默默吃了一頓飯,夜幕便降臨了。
禰青學了乖,心想自己去隔壁處與童曹趙三人議事比較好,這樣不打擾閒閒,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倘或閒閒趁機走了呢?這麼多天了,他有時以爲她對他已經認可,便幾乎放了心,卻最終因爲自己的衝動冒犯了她傷害了她——不,他不能讓她走!
不成想,三位同夥已經來到了他院中。禰青不想讓他們看到臥房裡的閒閒,便提出去廚房議事。在曹砍的喋喋不休聲中,三人還是到了廚房。禰青趁這點時間卻和閒閒商量:“你待在這裡別出去,可以嗎?外面不安全,還下着雨。”
閒閒不答,背過了臉。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夠看到你還在這裡!”禰青握了握拳頭,心裡還是有幾分信心的。但閒閒卻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他看到我不在這裡呢……
夜有點冷,趙殺在廚房的地上生起了一堆火。
火光映着童刺由於長年充滿殺氣而顯得狠毒的臉。“兩天後,那江太監就會到大名府,說是爲皇帝選美,其實趁機不知會撈多少好處。選美這種事,有的人家趨之若鶩,想借此一人得道之機,雞犬升天,有的人家卻唯恐避之不及,總之勢必會引起騷動。明日咱們去勘察一下大名府街道房屋的佈局。到時候就分成兩路,化裝做尋常路人一路看熱鬧,瞅準機會,將那太監一舉擊殺……”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盟主何大夢爲何要殺江太監,爲國除奸是不太可能的,但一向聽聞朝中的太監如何弄權如何猖獗,所以他們對太監這類人是沒有一絲好感的,殺之亦無妨。
末後,禰青道:“若分作兩路,我請求自成一路。”
童刺很痛快地應允了。因爲殺江太監他個人要立此大功,是志在必得。
曹砍謔道:“禰青,那個小妞兒給我們弟兄一觀如何?”
禰青大怒:“曹砍,閉上你的臭嘴!我告訴你,她是我禰青未過門的妻子!”
“呵,認真了……執行要務的時候還不忘帶上女人,嘖嘖……”
禰青冷笑。
曹砍不依不饒:“你這個人這麼兇巴巴的,那小妞說不定現在已經跑了。”
禰青起身,向童刺道:“我先行告退,各位自便。”
他大步向臥房走去。一把推開門,只見窗是開着的,被風吹得一下一下晃盪着。
沒有人。
儘管他在廚房中也留意了這邊的動靜,但風雨聲畢竟擾了他的注意力。可惡的天氣!
禰青不覺擰緊了眉頭,衝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