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圖用意爲何,許是因爲膽小怕事,不敢開罪鹽行,許是才幹平庸,處事不明,這些李恪都不得而知。
但李恪清楚一點,那就是現在事態緊急,他已經沒有半點時間跟他林遠圖在此磨耗了,水患不等人,他此來盱眙,行事務必要快,故而李恪也沒有絲毫的推諉,便命林遠圖以他李恪之命下令,請盱眙城中各處鹽行、糧號主事之人前來盱眙縣衙,李恪要請他們“飲茶”。
不管是鹽行還是糧號,哪怕他們是盱眙乃至整個淮南的地頭蛇,在地方橫行霸道貫了,也仍舊是些無官職在身的豪紳,在他們的眼中,李恪是那真正頂了天的人物,是他們往日相見都見不着的。
可就是這樣的大人物,剛到了盱眙,做的第一件事情竟是請他們去縣衙飲茶,他們心中能夠坦然纔是怪事。
這些各方主事聞得李恪傳見,無一不是滿臉苦笑,不想去,卻又不敢不去,最後也只能硬着頭皮去了縣衙。
“草民拜見楚王殿下。”
負責盱眙鹽行、糧號各處主事的六人,剛到縣衙正廳門口,便看到了雖然年少,但卻一臉老成地端坐在正中上首的李恪,連忙入內拜道。
李恪正在品茶,聽得衆人入內,也不正眼看他們一下,仍舊兀自端着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壓了片刻才惜字如金道:“坐。”
李恪言簡意賅,話雖說的不多,但衆人卻能看得出他的意思,這怕是要給他們下馬威了。
李恪喚他們來此所爲何事,他們自己也清楚地很,得了李恪的話,一個個都尋着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待衆人坐定,李恪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環視了一圈,神色平淡地對衆人道:“本王聽聞衆位近來買賣興盛,日進斗金,可要本王爲諸位道個喜啊?”
道喜?
他們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李恪何等人物,在李恪的眼中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大老遠地,冒着大雨自揚州趕來此處,豈是爲了給他們道喜。
衆人連忙道:“小人不敢,殿下折煞我等了。”
李恪聞得衆人之言,冷笑了一聲,問道:“不敢?你們有何不敢,是不敢來見本王,還是不敢賺取這不義之財?”
李恪的話顯然是動了怒,兩個罪名,他們一個都不敢應下。
衆人忙解釋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傳見我等,使我等得見尊顏,乃我等三生之幸,豈會不願,不過這賺取不義之財之事,我等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李恪看着正廳中的衆人,冷聲道:“淮南平價鹽,一百文一斗,盱眙城作價六百文。平價糧十文一斗,盱眙城作價五十文,如此哄擡高價還不是不義之財嗎?”
李恪之言一出,廳中一下子竟安靜了下來,大唐雖不管鹽政,任由民間煮鹽販賣,但也並非沒有舊例可循,通常而言,淮南鹽價高不過一百五十文,糧價高不過十五文,這幾乎已是陳規,如今盱眙城中的鹽價、糧價確實高的有些離譜了。
衆人不知李恪的態度,互相地看着,面面相覷,一個個坐立不安,誰都不敢當先答話,生怕做了那出頭鳥,惹怒了李恪,自己遭了殃。
李恪看着廳中的衆人都不說話,於是輕哼了一聲,指着靠着自己最近的一人,點名道:“既然你們只是否認,卻不一個個又不說個緣由緣由,那邊由你來說吧。”
李恪並不識得廳中的衆人,不過說來也巧,他不過隨便點了一人,這人便恰好是盱眙鹽行的主事孫琮。
孫琮爲盱眙鹽行主事,盱眙又在楚州之下,而楚州鹽行曾開罪過李恪,也因此吃過虧,爲此東南鹽行行主周鼎方還來信至此,要楚州鹽行上下往後需小心行事,不得再叫李恪抓住了把柄,可如今事情過去不過月餘,李恪竟又盯上了他們。
早在孫琮來此的路上,心中便已經有了猜想,故而李恪突然指着要他答話,他雖是心中訝異,但倒也不至因此失了分寸。
孫琮起身朝着李恪拱了拱手,回道:“啓稟殿下,近日來盱眙城中鹽價確是較往日漲了許多,但也並非全無因果。”
“說來聽聽。”李恪手臂放在身側的桌案之上,手指輕輕摩挲着桌案上的茶盞,不緊不慢地對孫琮問道。
孫琮回道:“好叫殿下知道,自打多日前,淮南連日降雨,淮南木行的木材價格便漲了許多,煮鹽的耗費比之以往也高了。除了木材之外,因氣候過於潮溼,食鹽之儲運也比以往困難上許多,自鹽場運鹽至盱眙,別的不論,光是損耗便多達兩成,故而鹽價自然難保常平。”
連日降雨,幹木材的價格上浮,食鹽來回運輸的成本也有所增加,孫琮口中的這些話倒也是實情,這一點李恪也很清楚。
但無論是木材漲價,儲運損耗加重,這些東西都不足以成爲鹽價自一百文暴漲至六百文的理由。
李恪聽了孫琮的話,原本還在把玩茶盞的手指終於停了下來,擡頭看着孫琮問道:“如此說來,你們將鹽、糧漲價至此,倒還是情有可原了?”
孫琮回道:“連日降雨,轉運不便,盱眙城中的儲鹽越來越少,購鹽之人卻越來越多,草民這也是無奈之舉,若非如此,恐怕要不了兩日,盱眙鹽行的儲鹽便該空了,到時城中人人買不得鹽來,纔是禍事。”
孫琮的話初聽確有兩分道理,但在李恪看來,都是胡攪蠻纏。爲了不使食鹽售罄,便高擡鹽價的說法實在是可笑地很。
李恪笑道:“本王道是何因,原來是轉運不便,這倒也好辦了。本王可即刻下令,若是走陸路,便着淮南沿途各處官府車驛協助轉運,若是行水路,便徵調各地官船聽遣,專供運鹽,如何?”
孫琮聽了李恪的話,竟要助他鹽行運鹽,可他的心裡卻絲毫不覺輕鬆。鹽行開罪過李恪,李恪不會好端端地幫他鹽行,李恪必有後手。
孫琮問道:“若是如此,卻不知這城中鹽價又該如何定?”
李恪道:“便按稍高於常平價來定,每鬥不得高於一百八十文。”
孫琮聞言,頓時急了,如今木柴價高,一百八十文,他若當真是照這個價來賣了,恐怕連五十文的賺頭都未必能有。
孫琮忙道:“殿下容稟,若是依一百八十文來定,恐怕我鹽行入不敷出,熬不了幾日便該垮了。”
一百八十文的鹽價李恪自然不是空口白話,而是早先問過了如今木行的木材作價。李恪知道,鹽價定於一百八十文,鹽行絕不至於虧損,孫琮的話有些誇張了。
李恪聽着孫琮的話,臉上的笑意頓收,冷冷地很看大廳中的衆人,道:“如今淮南大雨,你等的難處本王自知,但本王也下了規矩,凡今後盱眙城中鹽糧之價,價漲不得高過常平八成,否則便是與本王爲難。”
“殿下,這未免...”李恪之言一出,廳中衆人嘴裡都嘟囔出了聲音,但攝於李恪之威,卻有不敢開口多言,一時間頓住了。
李恪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麼,於是側視了一眼廳中欲言又止的衆人,冷聲道:“本王知道,你們都是盱眙城中的豪強大紳,橫行一方,就連盱眙縣令林遠圖興許都惹不得你們,但本王要告訴你們,本王與他不同,他惹不起的人本王來惹,他不敢做的事本王來做,先斬後奏,此乃父皇準允,你們若有不明之處,大可用你們的脖頸來問本王的節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