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傳家四個字,聽着挺尷尬的,明知道這是扯淡,可葉春秋也曉得,這種騙人的鬼話,將來還要世世代代地傳下去。
其實在這個家裡,葉老太公已經不太管事了,更別說那複雜的朝廷,離葉老太公實在太遠,可是葉老太公今兒特意來跟他所說的這番話,葉春秋卻是一句不差地聽了進去,也因爲這一席話,令他對許多事反而勃然開朗起來。
他的確不再是從前那個低微出身的葉春秋了,今天的地位已經超然了萬萬人,可是那一份本心卻是純碎的,至少他不會傷害他身邊的家人。
朱厚照不也是他的家人嗎?
看葉老太公離開了,他依舊坐在書房裡,他感覺有些事情想明白後,身體也像是輕盈了起來。
過不多時,便見那葉東領着蔣冕來了。
相較於葉春秋帶着幾分輕鬆的心情,蔣冕的神色顯得很不好。
他從宮中一路而來,到處看到廠衛和勇士營的人馬,四處搜檢,甚至在街上看到不少的血跡,更有不少的書院直接搗毀。
他是既驚,卻又氣啊!
葉春秋真是瘋了,他居然如此對待讀書人!
不,現在還能說什麼呢。
讀書人對他破口大罵,至少相當多反商的讀書人,便是如此。可是……
他終於想明白了,這些讀書人,做得太多了,對於葉春秋來說,既然沉默不語,你們要罵,恨不得要將葉家置之死地,那麼就狠狠地將你們斬盡殺絕,你們終究也還是要罵的,同樣是罵,那麼爲何不做絕一些呢?
何況,這一次人家有足夠的藉口。
是你們讀書人自己非要說人家是國賊,現在天可汗拋了出來,足見讀書人對葉春秋的成見之深,讀書人這樣不分青紅皁白,現在卻發現冤枉了人,何況這一把火,到底是誰燒的,誰也說不清,既然默認了是讀書人,那麼就更加讓人細思恐極了。
堂堂的鎮國公府邸,你們說燒就燒?你們是什麼東西!
現在龍顏震怒,聖旨已經下了,廠衛也已出動,鬧到今日這個地步,蔣冕的心,也是打着顫啊。
他知道,想要救人,只能來找葉春秋,他害怕事情擴大,廠衛那兒一旦繼續糾纏下去,屆時就不只是讀書人的問題了。
來到了這書房,見葉春秋靠在沙發上翹着腳等待自己,蔣冕上前,行禮道:“見過魯王殿下。”
今日開始,葉春秋就是親王之尊,這堂堂的親王,已不再是蔣冕這個大學士可比的了。
葉春秋只是平靜地點點頭道:“不知蔣學士來此,所爲何事?”
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蔣冕苦笑道:“老朽是來致歉的,代那些無知的讀書人,他們居然這樣平白冤枉了魯王殿下,實在萬死。”
葉春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後呢?”
當然會有然後了,蔣冕深吸一口氣,才道:“魯王殿下,這些讀書人畢竟不懂事,所憑藉的,不過是一時的義憤,他們雖是可笑,可是魯王殿下也是讀書人出身,想必也能體諒,所以老朽想請魯王殿下高擡貴手,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
到此爲止!
這是蔣冕的願望,他已經無計可施了,難道去找劉瑾說情?劉瑾會肯嗎?找陛下?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呢,開了這個金口,只怕這個時候,誰的話也不會肯聽。
想來想去,解鈴還須繫鈴人,也只能求到葉春秋的身上了。
葉春秋卻只是看着他,一雙眼睛,似乎已將他看透了。
隨即,葉春秋微微一笑道:“做下了這麼多,只是他們無知,他們不懂事嗎?”
“對。”蔣冕斷然道:“正是因爲他們無知,所以……懇請魯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老朽知道,魯王殿下,宅心仁厚,一定……”
“夠了!”葉春秋突然厲聲打斷了他:“本來這窗戶紙,我是不想捅破的,這些讀書人,若只是無知,我爲何要和他們計較?蔣學士,你是真以爲我不知道,還是以爲我葉春秋愚不可及呢?”
蔣冕的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葉春秋這個態度,一副完全沒有轉圜餘地的模樣,讓他心裡就更加沒底了。
葉春秋冷冷地道:“我在關外呆了半年多,這半年多來,你們做了什麼事,我會不知嗎?那些書院是怎麼回事,書院背後,又是哪些人?將讀書人聚起來,在書院裡不斷議論本王是非的人,又是誰?這些……蔣學士能夠說清楚嗎?”
蔣冕一時無言,他不是不明白葉春秋什麼意思。想必這些情況,葉春秋早就已經想到了。
他最終,只好嘆了口氣,道:“魯王殿下,他們……”
葉春秋突然一笑,卻又打斷了他:“他們怎麼樣,和我無關,不過我只想問蔣學士,若是我真的被這些人逼退,會是什麼下場呢?”
“自然,魯王殿下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
“夠了!”葉春秋突然震怒,他冷笑道:“到了現在,還在這裡胡說八道,這些鬼話,你蔣冕自己相信嗎?你們這些人,個個冠冕堂皇,人人都是一副爲國爲民的模樣,可是實際上呢?這黨爭,是你們先起的頭,既然你們開了這個口子,現在,倒是輸不起了。你們要爭,要搶,好,我葉春秋奉陪到底,可是……我葉春秋若是輸了,那也輸得起,你們,真是可笑,而今反而是輸不起了,卻在這裡,假裝什麼無辜?”
“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你拿一頂高帽子,戴在我的頭上,便覺得,我葉春秋會有所顧忌,其實……蔣學士,你錯了,大錯特錯,是你們逼迫着我無法回頭,也是你們……非要使我義無反顧不可,輸了,就輸了,輸了的人,就要流血,就要準備好幾百幾千的屍首,你們以爲,你們有了一張張的嘴,便可以勝了,取別人的果實,自己輸了,別人依舊還要敬你們,怕你們,你以爲我會怕,會怕你們這一張張除了振振有詞之外,卻毫無用處的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