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四年,十月十三,殺氣盛。
清早,祥雲商號前院正堂。
裴越坐在桌邊,身穿朝服,望着堂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們。
今日三十六名親兵盡皆在此,連常年守着首陽山的王勇都丟下煤場,出現在京都之內。屋內氣氛肅殺,所有人都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家少爺。這段時間以來,商號出現很多問題,誰都想來裴越頭上踩一腳。他們作爲親兵看在眼裡怒在心中,但是沒有裴越的命令誰都不敢妄動,只能將這些屈辱死死壓在心底。
“一個個說吧。”裴越從站在旁邊的桃花手中接過茶碗,不緊不慢地說道。
王勇當先說道:“少爺,經過我們三次盤查,首陽山那邊揪出五個奸細,他們承認是被人脅迫或者重金誘惑,想要在煤場內鬧事。我們已經找到中間人,接下來是否要繼續查下去,抓住真正的幕後黑手?”
裴越淡定地搖頭道:“不必,到這個程度便可。”
王勇應下,不再追問。
鄧載緊跟着說道:“少爺,我們按照你的吩咐,這些天暗中探訪京都內的燒炭工與普通百姓,已經能確認是有人挑唆蠱惑,源頭是一些無賴在傳播謠言。”
裴越問道:“相關信息整理好了嗎?”
鄧載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遞到裴越手中。
裴越接過後打開看了幾眼,滿意地點點頭。時光流逝,每個人都在成長,他不禁想起當初鄧載整理的京都冬日取暖物的材料。雖然他也曾指點過幾句,但是主體工作是鄧載獨立完成,這個面色黢黑的年輕人很早便顯露出自己的能力,如今愈發歷練得成熟穩重,大局觀很強。
戚閔如今不再輕易地和鄧載爭鋒,所以等對方和裴越說完之後,他才上前說道:“少爺,那樁案子的相關兇手已經全部抓了。”
裴越冷冷一笑:“京都府的辦事效率實在堪憂,抓着我的人不放,對真兇卻視若無睹。也罷,今日我們就去京都府一遊,幫這位府尹大人解決這個麻煩。”
“是!”
三十餘騎從祥雲商號飛馳而出,徑直朝北去往京都府衙。
上次裴越親手打斷一個眼線的腿之後,那些人不敢再肆無忌憚地盯梢,至少撤出這條街以外,如此力度自然要差許多,沒法再形成牢牢束縛住裴越的大網。
等裴越帶着人遠去,這些眼線才反應過來,紛紛趕回去彙報消息。
京都府衙位於宮城東南面,主管京都日常治安與緝盜事宜。衆所周知,附郭府縣是最難做的官兒,上面婆婆一大堆,任誰都可以來這裡指手畫腳。尤其是京都府尹,可以說是常年受夾板氣,誰都得罪不起,誰都不敢怠慢,畢竟這城裡多的就是勳貴重臣。哪怕是這些府邸上的管事,京都府也不敢太過輕忽,畢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京都府尹蘇江最近很煩,雖然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就沒有幾日不煩。
南城平安坊那樁命案其實並不複雜,如果沒有外部因素干擾的話,
他應該很快就能結案。問題在於從案子出現後開始,不斷有人對他施加壓力。這些人的來歷很龐雜,有文臣也有勳貴,雖然話語很含糊,但蘇江能聽出來,他們是想京都府將案子做成鐵案,兇手自然是祥雲商號的掌櫃,幫兇則是那些夥計們。
最好能將祥雲商號的東家牽扯進來,至少也要判他一個包庇罪名。
然而蘇江真的不敢。
身爲京都府尹,他的消息渠道遠比旁人靈通。或許在許多人眼裡裴越只是一個僥倖立功的子爵,說不定陛下早已忘記此人,而且他又在朝會上公然自絕於裴家,在這種情況下踩幾腳也不算什麼麻煩。蘇江卻知道,這位年輕的爵位做事極爲周密,不光有廣平侯的支持,連太史臺閣沉默雲都屢次幫他。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蘇江私心裡對裴越其實有幾分感激,因爲對方弄出來的蜂窩煤完全解決京都冬天的隱患,至少去年冬天京都凍死的百姓寥寥無幾,只有幾個乞兒死去,這已經算是極大的功績。今年年初吏部的考評上,蘇江得了一箇中上,要知道過去幾任京都府尹,連一箇中中的評價都沒有拿到過。
所以蘇江左右爲難,最後習慣性地用出每任京都府尹都擅長的招數——裝病。
能拖一日是一日,他也知道這件事背後有很多人在角力,局勢未明之前無法下注站隊。
但今日終究是拖不下去了,蘇江在後衙歇息時,忽然便聽到前面傳來沉悶的鼓聲,緊接着一名書吏衝進來喊道:“大人,出事了!”
蘇江唬了一跳,連忙坐起身問道:“何事?”
書吏連忙說道:“中山子裴越帶人來到府衙門前,敲響了冤鼓!”
蘇江心中一震,也顧不得儀態端正,匆匆忙忙地穿上靴子,邊走邊披上官服,喃喃道:“這麼快?”
書吏一頭霧水,聽不懂這短短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府衙門前,裴越負手肅立,鄧載在旁邊不停地敲鼓,其餘親兵站在階下,其勢如林。
街上往來的百姓紛紛駐足圍觀,這些人生活在天子腳下,膽子自然要大些,並不是很畏懼京都府這個衙門, 真正害怕的是那些勳貴紈絝。
府衙大門大開,三班捕頭孫玉同領着一羣捕快出現,看見裴越後眼神一凝,隨即便望向臺階下面氣勢凜然的親兵們。他的目光掃過親兵,很快便發現末尾那幾個神色萎頓被捆縛雙手的年輕男子,登時心中一突,惴惴不安起來。
“小人給爵爺請安。”孫玉同強忍心中不安,上前行禮道。
裴越不苟言笑地問道:“孫捕頭,府尹蘇大人可在?”
孫玉同迎着對方冰冷的眼神,準備好的言辭便說不出口,只能勉強笑道:“蘇大人在後衙。”
裴越便淡淡道:“勞煩孫捕頭通傳一聲,請蘇大人開堂審案。”
孫玉同問道:“爵爺能否明示是什麼案子,小人好向府尹大人稟報。”
裴越提高語調說道:“南城王屠戶被殺一案,孫捕頭聽清楚了嗎?”
孫玉同只覺那些親兵的眼神如同刀劍一般紮在自己身上,當下不敢再拖延,連忙點頭道:“爵爺請進,小人這就去稟報。”
裴越帶着五名親兵,押着那幾個青皮地痞走進京都府,神態淡漠似凜冬朔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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