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都不太冷。
祥雲商號總店的後院正堂裡,地龍燒得很暖,用的是裴越改造過後的水暖系統,其實就是很簡單的土炕結構,沒有一絲煙火氣,乾淨清爽又溫暖。
不光是這裡, 商號每家店鋪都有這樣一間溫暖如春的屋子,因爲如今的商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只賣蜂窩煤的鋪子。七寶閣倒下之後,在孫琦等人的幫助下,商號逐步拓展經營範圍,如今已是京都內首屈一指的大商家。
在這樣溫暖的室內,桃花卻臉色發白,眼神裡滿是驚恐。
坐在她對面的谷蓁也好不到哪裡去,儘管谷範已經再三同她保證,朝堂上的風波不會牽扯裴越, 可在聽到那個令整座京都震動驚詫的消息之後,她險些便昏了過去。
前日午後,一騎信使飛馬西來,很快西軍大敗的消息便傳遍四城。
十一月初一,西府右軍機、成安候路敏率領京軍北大營出戰,在邊境盧龍寨南面與西吳南路軍交手,在鏖戰兩個時辰之後不敵,若非虎城派出一支近萬人的精銳騎兵及時支援,北大營恐怕會全軍覆沒。饒是如此,京軍北大營折損近半,在那支虎城騎兵的拼死援護下退回古平大營,面對西吳鎮南大將軍張青柏的後續攻勢, 已然無力抵擋。
很多京都百姓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楞在當場口不能言。
從高祖起兵反魏一直到打下如今的國土, 大梁百姓從來不認爲西吳或者南周能在戰場上擊敗京軍,因爲這是大梁最強的軍隊,是樑國能夠雄踞中原腹心富庶地域的底氣所在。
然而今時今日, 在他們心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京軍竟然輸了!
不僅僅是戰敗,更是一場慘敗,北大營兵力只有四萬餘,如今更是一次就折損近兩萬人。
這兩萬人其中大多數都是京都人氏。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人家門前掛白,又有多少婦孺痛哭流涕,許多武勳將門府邸內更是一片愁雲慘霧。
當然,更讓人擔憂的是皇宮內的情形。
信使抵達之後,皇宮內便派出一隊隊禁軍,將文武大臣召入宮內,然後議事直到入夜掌燈。
據說當日宮內便發生爭辯,連續兩天之後,今日寅時初刻大臣們又急匆匆地進宮,很多人甚至整夜都沒有睡着。
這次西境發生的敗仗實乃大梁立國以來最嚴重的慘敗,哪怕是十五年前西吳趁着大梁皇位交替時局不穩的時候犯境,邊軍也沒有給他們太好的機會,後來更是讓定國公裴貞在虎城咬下他們一塊肉。
在這種情況下,裴越始終沒有平安的消息傳回來,桃花和谷蓁又怎能安心?
二人相對無言, 桃花看着谷蓁泫然欲泣的面容,勉強笑道:“谷姐姐,少爺一定平安無事, 不用太擔心。”
按理來說,
她身爲裴越的貼身丫鬟,其實沒有資格如此親暱地稱呼谷蓁。只不過谷蓁天性善良,性格又溫和,兼之母親趙氏提點過她,不能真的將這個小丫頭當做普通丫鬟,故而幾番糾正過後,桃花的稱呼算是改了過來。
谷蓁終究知道的比桃花要多些。
藏鋒衛被皇帝寄予厚望,由清一色的騎兵組成,在這種大戰裡怎能置身事外?連那虎城的精銳騎兵都幾乎損失殆盡,更何況這支新組建的騎兵?一想到裴越可能遭遇的危險,谷蓁便根本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日上三竿之時,谷範終於回到商號總店。
谷蓁連忙起身,也來不及行禮問安,急切地問道:“兄長,可有越哥兒的具體消息?”
谷範眉頭緊鎖,搖頭道:“暫時還沒有。”
谷蓁神色複雜,半是擔憂半是慶幸,此時沒有消息未必就是壞消息,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靜靜等待,總好過聽到那些根本不願入耳的字眼。
桃花怯生生地問道:“谷少爺,我家少爺他也上戰場了嗎?”
谷範猶豫片刻後,緩緩點頭道:“是。”
見二女又明顯緊張起來,他趕緊解釋道:“西境戰事分爲南北兩線,裴越和藏鋒衛去的是北線,這次落敗的是南線。只是我的人也只能打探到這麼多,不清楚裴越在北線的具體情況。”
谷蓁察言觀色,雙手攥着衣角,上前一步問道:“兄長,是否哪裡有不妥?”
谷範輕嘆一聲道:“我也搞不懂這南線慘敗是如何跟裴越扯上關係的,但是根據宮裡傳出來的消息看,之所以官老爺們吵了兩天,今天一大早又進宮接着吵,是因爲有人說這次裴越也必須負責,甚至還有人請求陛下降旨治罪。”
“啊!”
谷蓁身軀微微一晃,還好旁邊的桃花連忙伸手攙住,雖然這小丫鬟自己也是滿臉驚恐。
在她們樸素的世界觀裡,皇帝和兩府大臣完全能決定天下所有人的生死,如果裴越真的被滿朝大臣喊打喊殺,如今穀梁又在南邊,那還有誰能保住他的性命?
谷范寬慰道:“小妹不要害怕, 局勢還沒有到那個地步。我已經以父親的名義請求世交故舊們爲裴越說話,孫琦他們也是如此,再加上右執政洛大人對裴越青眼有加,想來不會有事。退一萬步說,就算這件事真的和裴越有關,陛下至少看在父親的面上,也不會真的痛下殺手。”
或許是最後這句話起了作用,谷蓁臉色稍微多了兩分血色,她在桃花的攙扶下坐回去,微微搖頭道:“事已至此,兄長不必記掛我們,還是多幫越哥兒走動。他和裴家早已斷了關係,那位洛大人也未必會在這種事情上出面,倘若沒有一些真正有分量的重臣開口,局面對他會非常不利。”
谷範略有些訝異,沒想到歷來足不出戶的小妹會有這等見識,他又怎會知道一個女人在面對意中人可能遭遇險境的時候,自然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他點頭道:“你們放心,我這就去辦。”
走出商號的時候,谷範心中仍然想不明白,南線戰敗怎會與北線的裴越扯上關係?就算路敏想找一個替罪羊,也得有足夠正當的理由吧?
他更不知道的是,此時皇城內兩儀殿裡的氣氛已經到了何等劍拔弩張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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