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並非豪奢驕縱之人,素來講究的是恰當二字,故而今日宴席並不出格。席面由京中四海樓大廚親自掌勺,食材盡皆新鮮佳品,但是並非那種上百隻山雞熬一鍋湯的奢靡之舉。
不過當充任禮儀的韋睿吼出一嗓子“上酒”之後,席間的氣氛陡然一變。
一股濃烈的酒香縈繞在所有人的鼻尖,當即便有西寧伯崔護高聲喊道:“好酒!”
不遠處站着的崔猛立刻轉過身去,只覺得自己老爹太過丟人,仿若沒有見過世面的泥腿子。
身爲最早進入藏鋒衛的武勳子弟,崔猛跟隨裴越經歷西境大大小小十餘仗,因爲作戰勇猛屢立軍功,如今已是藏鋒衛左軍第二都遊擊。雖然麾下只有五百人,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位昔日跟在李子均屁股後面的紈絝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崔護當初還幫裴戎遞過彈劾裴越的帖子,如今早就將那些事徹底忘記,不僅反覆叮囑崔猛要盡心做事,今日更是親自帶着兩大車賀禮登門。
然而很快就有人附和崔護,驚歎道:“果然是好酒!這是平江雙蒸?”
另外一人斷然否定道:“不對,這酒比平江雙蒸更加醇厚。”
廳中賓客皆爲武勳親貴子弟,不愛酒者極少,然而京都左近一直都沒有上等烈酒釀造之所,這便是竹樓能夠在京都一覽衆山小的原因。想要喝到產自南周的平江雙蒸,亦或是欽州特產釣詩鉤,這些嗜酒如命的權貴就必須去竹樓,偏偏那地兒還不允許額外購買帶走,令人無可奈何又趨之若鶩。
周遭接連響起詢問之聲,裴越便起身道:“今日承蒙諸位賞臉,裴某決定拿出自家釀的烈酒,還望大家莫要嫌棄。”
“裴侯太客氣了,這酒味道醇厚,入口綿柔,然而入喉之後方知酒勁濃烈,實乃本人此生飲過的絕頂佳釀!”
“的確,今日果真不虛此行!”
“裴侯,不知祥雲號中是否售賣這種烈酒?”
大廳一個角落裡,王勇和陳大年並排站着,聽着那些武勳親貴們連綿不絕的稱讚聲,差點忍不住掉下淚來。
酒坊纔剛剛建好,這些烈酒是他們領着大批親信人手夜以繼日地搞出來的,按照裴越教給他們的蒸餾法,好不容易纔趕在喜宴之前弄出兩百壇。尤其是陳大年,他如今主要負責酒坊這邊的事兒,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睡過完整的覺,整個人都瘦了
一圈。
不過此刻聽着那些人的誇讚,
兩個人都情難自已地憨笑着。
裴越擡手虛按,微笑道:“諸位莫要心急,這種酒將來肯定是會拿出來售賣的。”
衆人聞言大喜。
酒這種東西運輸起來非常麻煩,如今的所謂官道可不是裴越前世的高速公路,尤其是那種地形複雜多雨的地方,路面坑坑窪窪,酒甕稍不注意就會磕碰碎裂。京都附近自然也有酒坊,然而受限於材料和技法,只能釀出那種平淡溫和的春竹葉,想要喝烈酒要麼花昂貴的價格託人購買,要麼就只能去竹樓瀟灑走一回。
如今裴越能夠釀出比平江雙蒸更好的烈酒,還願意拿出來售賣,這讓廳中身材魁梧的昂藏漢子們如何不喜?
但是裴越隨後說道:“不過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售賣,因爲目前還在建造酒坊,而且將來售賣的方式略有不同。且容我賣個關子,到時候一定會下帖子到諸位府上。”
衆人登時覺得心癢難耐,可是裴越說的有道理,釀酒這種事需要時間,又不能天上掉下來。
席間忽然站起來一人,乃是善國府嫡次子孫琦,他微笑問道:“敢問裴侯,這種酒可有名字?”
裴越點點頭,朗聲說道:“破陣子。”
滿堂的武勳親貴只覺肅殺之氣撲面而來,當即有人大聲讚道:“好名字,比那什麼平江雙蒸強過百倍!”
那些軍中實權武將擡眼望着眼神淡然的裴越,心中暗自感嘆:“這何止是好名字,恐怕連陛下都會擊節讚歎!”
……
夕陽西斜,酒宴收場。
秦賢和韋睿等人再度承擔起半個主人的職責,幫裴越送走絕大多數客人。雖然今天是裴越的大喜之日,但是沒有人敢冒出來一句鬧洞房,只不過例如孫琦等人硬是從王勇手中搶走一罈破陣子。裴越對此微笑不語,原本就是想要藉着酒宴的機會先推出這種烈酒,爲莊園的宣傳走好第一步棋。
片刻過後,裴越來到內宅儀門外,親自將裴寧送上馬車,然後與林疏月並肩站在道旁。
裴寧掀開車簾,關切地望着裴越道:“三弟,晚上可不要再飲酒了。”
裴越笑道:“姐,我酒量大着呢。”
裴寧嗔道:“不許逞能。”
裴越點頭答應,又問道:“姐,要不就在府中住幾天?”
裴寧不禁意動,隨即勉強笑着搖搖頭道:“不了,且不說合不合適,我要是不回去
老太太會擔心呢。她老人家如今有了春秋,可不敢胡鬧
。”
她頓了一頓,又道:“放心罷,往後我會時常過來這邊。”
裴越沒有勉強她,頷首道:“如此也好。”
裴寧朝四下看看,忽地好奇地問道:“怎麼不見葉姑娘?”
裴越忍俊不禁,用眼神指了指林疏月道:“姐,你就不怕疏月吃葉七的醋嗎?”
林疏月又羞又無奈地低下頭。
裴寧如今倒是越來越有長姐風範,可在臉皮厚度驚人的裴越跟前還是有些吃不住,瞪了他一眼道:“就知道胡說!好了好了,我回府了,改日再來看你們。”
裴越和林疏月齊聲道:“恭送大姐。”
他親自將馬車送到府外,然後對鄧載道:“你帶五十人護送大小姐回府。”
鄧載躬身道:“遵令!”
中山侯府位於永仁坊內,定國府則位於朱雀坊,二者雖然都處在西城,但是一個在中區偏北,另一個在東面,距離不算太近,途中要經過四座坊。
西城住的都是權貴官員,治安歷來極好,大街小巷基本看不到平民百姓或者行跡古怪的人。裴寧本不願前呼後擁從者如雲,然而想到今天是裴越的大喜之日,便沒有拒絕他派人護送的好意。
車廂中,良言笑眯眯地說道:“姑娘今兒可開心?”
裴寧問道:“你這個小妮子想說什麼呢?”
良言道:“婢子只知道,三少爺成家了姑娘就這麼開心,等將來那邊府上添了公子小姐,姑娘就要做姑姑,那豈不是更開心?”
裴寧聞言不禁面露恬靜的笑容,頷首道:“等三弟有了子嗣,我就去幫他帶孩子。 ”
良言捂嘴笑着,開口說道:“就是不知道姑娘自己——”
話猶未盡,馬車陡然緊急地停住。
裴寧身體前傾險些撲倒,良言眼疾手快攙扶住她,還沒等她向外詢問,只聽不知有多少人在外面狂吼不止。
“殺啊!”
……
天色昏暗之時,廊下掛着大紅燈籠的中山侯府大門忽然推開,一陣尖銳高亢的號角聲響徹整個永仁坊。
片刻之間,三百名精銳騎兵列陣完畢。
裴越全幅披掛,提刀在手,怒喝道:“全體聽令,隨我殺向南雲坊!”
“遵令!”
三百騎放肆衝鋒,殺氣凜然。
裴越突然領兵出府,在西城之中狂飆突進,這個消息令京都爲之震動,倉促得知的武勳親貴和清流文臣們無不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