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虎感覺到被戲弄的濃烈味道,他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甚至他彷彿看到裴越在突然轉向逃跑的那一刻,衝自己露出一個滿是嘲諷的微笑。
“少爺,追不追?”旁邊一位親兵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方雲虎怒道:“廢話!”
他已經再次領教到裴越的果斷和狡猾,越是如此越要趁着今夜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將其斬殺,否則對方絕對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而且他不相信裴越真的有通神之能,自己集合手中掌握的全部力量,以有心算無備,最後還拿他沒有辦法。
一場幾近於瘋狂的追殺在東林內部廣袤的區域內展開。
方雲虎留下一百人圍住院落,防止那些親兵出去求援,然後親自帶着剩下近三百人銜尾急追。
裴越此時的速度不像剛纔那般瘋狂,這也是方雲虎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像那樣燃燒生命的爆發絕對不能持久,否則不光會對身體造成嚴重的損害,也會導致接下來的戰鬥沒有力量支撐。雙方的距離大概維持在二十丈左右,方雲虎和他的手下能看見明朗月色中裴越竄逃的身影,卻無法繼續縮短距離,而且也沒辦法止步拉弓。
如果放在百餘年前,方雲虎或許早已放棄追擊的打算,轉頭收拾掉裴越的親兵,因爲那個年代的東林還是一片繁密的原始森林,人鑽進去短時間內就可以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此時還是深夜。
只不過隨着世人的不斷踏足和改造,當年的森林已經變得稀疏,基本上沒有人煙罕至的地方。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驚嚇到很多人,在不確定外面的局勢之前,就連那些滿身傲骨的文人都不敢輕易出來查看。
東林這邊並無軍營,只有數百人的護衛隊伍,這些人大多集中在禮部尚書上官鼎的下榻處,距離裴越的院落很遠,更何況此刻裴越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逃命。
也就是說在建安城那邊反應過來之前,方雲虎至少有四個時辰的時間獵殺裴越。
追擊的過程中,一名親隨略顯擔憂地問道:“少爺,對方會不會有詐?”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疑問,是因爲在脫離最開始的危險後,裴越現在的逃命顯得過於從容,始終沒有拉開和追兵之間的距離,
反而有種不緊不慢的感覺。就算他不能保持先前那樣令人震驚的速度太久,只需要短暫的一段時間,他就足以趁着夜色的掩護消失在山野之間。
如今這樣的態勢反而很像是請君入甕。
方雲虎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其實直到今天日落之前,他確實有過這樣的懷疑,因爲裴越的舉動過於反常。明知很多人想要對他不利,甚至剛到建安城就遭遇刺殺,危險已經不言而喻。正常情況下,裴越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四方館裡,有親兵和金吾衛的雙重保護,方雲虎除非直接造反纔有可能威脅到他的安全。…
在這樣危機重重的局勢下,裴越竟然主動參加東林文會,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方雲虎做了那麼久的密探首領,對此怎會不在意?
但是裴越離開明堂之後,方雲虎很快便知道他在酒宴上的言論,謎團隨之而解。
原來他是抱着煽動人心的目的來到文會,方雲虎一方面佩服此人的膽大包天,另一方面也忍不住想笑。
他這是自尋死路!
更何況爲了狙殺裴越,他安排的殺招遠遠不止明面上這些,今夜無論如何都要取下此人的首級。
裴越這時來到一片稍微繁茂的密林前方,他忽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緊追不捨的敵人,輕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提速衝入林中。
方雲虎厲聲吼道:“追上去!”
爲了保證及時洞察到裴越逃跑的路線,在方纔長達近一炷香的追擊過程中,他已經將屬下的陣型不斷拉長,宛如一條長蛇般向前推進,堵死裴越所有變向逃跑的可能性。
林中影影綽綽,裴越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見。
只不過連方雲虎都沒有注意到,裴越此時的步距變得極大,而且都是貼着一棵棵大樹向前衝刺。
殺機就在此時突然顯現!
一名屬下殺敵心切衝在最前,猛地一腳踏空,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體便已經朝下墜落。
他身前是一個深坑,上面鋪着青草,莫說此刻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前方那個身影上,就算只是普通地趕路,在林中這樣光線尤其昏暗的地方,也注意不到腳下的異常。
在這種沒有任何借力點、身體幾乎失去控制的情況下想要凌空躍起毫無可能,就連葉七和谷範都未必能做到,所以這名屬下只能發出驚慌的呼聲,然後身體直接墜落坑中。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瞪大眼睛望着底部那些插在地上、尖頭朝上的鋒利短矛,眼中全是恐懼以及對活着的眷戀。
“噗!”
一根短矛貫穿他的身體。
混亂髮生之時,方雲虎便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他在奔跑的途中猛然雙腳蹬地,然後躍上旁邊的一棵大樹。
其餘方家子弟卻沒有他這樣的反應能力,就算有也不具備他這樣的身手。
很多人收力不夠及時,一腳踏入林中數不勝數的捕獵坑中,大多被深插於地的短矛刺死,就算僥倖逃過一死,也被短矛刺穿四肢或者並不致命的部位。與此同時,這片林中還放置着數量驚人的捕獸夾,這些很普通的工具被藏在青草之下,此刻變成致命的殺器。
不要小看這些捕獸夾,就算是豺狼虎豹踩中,巨大的力道足以夾斷它們的腿骨,而且越掙扎就會越痛苦,夾子也會收縮得越緊。
猛獸尚且如此,更何況血肉之軀的人類?
短短几瞬之間, 林中陡然變成人間地獄,方雲虎帶來的三百方家子弟有一大半都落入陷阱,其中存活者不足四成,而且就算活着也沒有繼續戰鬥的能力。還有百餘人僥倖沒有中招,可是此刻他們不敢胡亂走動,生怕自己變成下一個倒黴蛋。
這些人只能站在原地,緊張地張弓搭箭對着遠處。
方雲虎心中發狂,望着對面早已停下腳步轉身相對的裴越,怒道:“裴越,我要將你千刀萬剮!”
裴越站在一棵大樹的側後方,隨時可以躲避對面的冷箭,他聽到方雲虎氣急敗壞的聲音後,風輕雲淡地微笑道:“方雲虎,好久不見。”
方雲虎咬牙道:“你以爲今晚你能活下來?”
裴越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他想起綺水客船上谷範心如死灰的模樣,想起秦州水師那些陣亡的將士,想起此人在大梁境內造下的殺孽,一字字道:“今夜你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