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越離開丹霞湖畔的時候,蒼茫的夜色中有不止一雙眼睛遠遠地盯着他。
錢冰的感覺沒有出錯,暗中的確有人在窺視他們。雖然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表面上看起來過於平凡,可他擁有異於常人的敏銳五感,再加上天生具備對於危險的預感能力,這是他能夠成爲太史臺閣第一刺客的原因。
裴越返回住處後,親兵們開始在院落外圍佈置暗哨,一個矯健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裡。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這個如風一般迅捷的身影來到林間一個隱秘幽暗的角落。
這裡藏着二十多位武道高手,他們都是樑人,而且身份各不相同,有人是祥雲號的護衛,有人是大梁南境某個鏢局的鏢師,那位身着緇衣的僧人甚至是一間寺院的主持。
“典雄,確認中山侯的住處沒有?”人羣中那位年過五十的老者問道。
負責打探的便是三十多歲的典雄,而這位老者顯然是主持大局的人物。
典雄點頭道:“已經確認,不會有錯。”
老者環視四周說道:“諸位暫且養精蓄銳,我們在拂曉之前動手。”
衆人頷首答應,老者又對典雄問道:“你這一路上有沒有發現老江?”
典雄搖搖頭,剛要說話忽地面色一變,示意衆人噤聲,然後擡手朝着北邊指了指。
“是我。”
在這些高手準備動手之前,不遠處響起一個平淡的聲音。
老者鬆了口氣,低聲道:“莫要緊張,是藍公子。”
隨後便見一個身段頎長的男子走過來,他便是大梁雄武侯藍宇的侄子藍知秋。
衆人紛紛行禮,不管他們心中是否情願,面上都不敢有絲毫不敬,因爲藍知秋代表的是藍宇,而後者便是掌握他們以及各自親人命運的貴人。
藍知秋看了一圈,微微皺眉道:“江萬里何在?”
老者猶豫着說道:“公子,我們在建安城外集合的時候他還在場,但是在趕來的途中,不知何時他脫離大隊,
如今不知去向。”
藍知秋面色變得很難看,氣氛登時變得凝滯。
按照二叔藍宇的囑託,這個江萬里是他最看重的刺客,花費無數心血控制、專門用來對付裴越的大殺器。此人的劍法出神入化,尤其是那手堪稱一擊必殺玉石俱焚的絕招,只要爲他創造合適的機會,裴越必死無疑。
就在藍知秋將要發怒之時,不遠處忽然響起江萬里的聲音:“我在這裡。”
衆人無不大驚失色,典雄望着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前方的男人,緊張地問道:“老江,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江萬里淡淡道:“我一直跟着你們,因爲我不確定你們當中有沒有叛徒,所以只好暗中觀察。”
藍知秋強行壓下怒氣,沉聲問道:“那你有沒有找到叛徒?”
江萬里在距離他一丈之地站定,懷中抱着長劍,平靜地說道:“目前還沒有。”…
藍知秋看着這個外表平凡宛如農夫的頂尖劍客,雖然明白這種人性情古怪,自己當下要以大局爲重,仍舊忍不住冷哼一聲,然後對那老者說道:“今晚不能動手。”
老者焦急地說道:“公子,後半夜可是最佳的時機。”
藍知秋神情凝重地說道:“南周的人落入裴越的陷阱,在丹霞湖畔丟下上百具屍首,這是我親眼所見,說明裴越今夜必然會有嚴密的防備。你們這個時候衝過去,只會再次被他算計。但是隻要他能平安無事地度過今夜,此人必然會放鬆警惕。”
老者茫然地問道:“那依公子之見,我們該何時出手?”
藍知秋勾起嘴角道:“當然是他覺得已經安全、徹底放下戒備的時候。”
他微笑着講述自己的第二套計劃,衆人聽完之後不禁雙眼發亮。
唯獨江萬里一言不發地望着藍知秋,眼神沉靜如水。
……
黎明之前。
建安城,皇宮。
今日並非朝會之期,故而宮門放鑰會在卯時初刻(早晨六點)。
現在距離放鑰的時間還有大半個時辰,依照規制不能打開宮門,但是在內侍省大太監帶着慶元帝的口諭到來後,守門將不敢抗辯,吩咐禁軍將宮門打開。
然後只見十名廷衛飛速離開皇宮,朝着重臣府邸齊聚的方向跑去。
守門將看着這一幕不禁緊張起來,等廷衛們圍着一輛馬車來到宮外,內閣首輔徐徽言從馬車上下來,他愈發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大太監上前匆匆行禮道:“首輔大人,陛下在明德殿偏殿相候。”
徐徽言頷首道:“煩請前面帶路。”
他當然知道明德殿在哪裡,這樣說只不過是遵照規矩,畢竟皇帝陛下這個時候突然召自己入宮極不尋常。
來到明德殿偏殿,慶元帝擡眼看着這位內閣首輔,輕聲道:“來人,賜座。”
徐徽言謝恩之後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慶元帝的臉色。早些時候他接到元巖的密報,原本打算天明之後入宮奏稟,可是沒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反常又急切地將自己召進宮中,說明東林那邊發生的事情比元巖說的還要嚴重。
果不其然,慶元帝從御案上拿起一本奏章,遞給肅立在旁的大太監,後者雙手捧着奏章邁着小碎步來到徐徽言身前,將奏章交到他手中。
慶元帝道:“這是上官鼎剛剛送來的急報,你先看看。”
徐徽言接過奏章,看了幾眼立刻面色一變,心念電轉之後,神情肅穆決然地說道:“陛下,此事絕對與鎮國公無關!方雲虎此前在北樑境內做事,與裴越仇恨頗深,這次顯然是因爲私怨報復。”
慶元帝輕嘆道:“爲何與鎮國公無關?”
徐徽言沉聲道:“倘若是鎮國公授意他這麼做,謀局必然不會如此隨意粗糙,裴越斷無生還之理。”…
慶元帝沉默片刻,算是認可首輔的分析,然而他頗爲頭疼地說道:“可是樑人不會相信。”
徐徽言冷靜地說道:“裴越只是受了輕傷,反而方雲虎死在他手裡,臣認爲此事必有蹊蹺。上官鼎的急報裡寫得不夠詳細,可即便只是方雲虎獨自籌謀,他畢竟帶着數百精銳,裴越怎能未卜先知,事先安排好陷阱和伏兵?”
慶元帝微微點頭,沉吟道:“朕已經派夏飛調一千武德營將士趕赴東林,日出之後保護裴越返回京城。至於鎮國公那邊,朕只好讓拒北侯辛苦一趟,去承北大營將這件事如實相告,務必要安撫住鎮國公,讓他以大局爲重。”
徐徽言想了想, 垂下眼簾道:“陛下聖明。”
慶元帝無奈地說道:“這個樑人真是惹禍精,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生出事端。罷了,朕會讓上官鼎儘快安排好清河遠嫁事宜,儘快打發他回去,以免他繼續弄出麻煩。”
徐徽言苦笑道:“陛下,臣相信鎮國公能夠冷靜下來,終究是方雲虎謀算北樑正使在先,無論對方有沒有防備,我們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問題在於那個裴越未必就肯善罷甘休,多半會利用這件事借題發揮。”
慶元帝想起裴越詐傷的事情,臉色亦有些難看,望着徐徽言說道:“此事便交給愛卿了。”
徐徽言起身應道:“臣領旨。”
君臣二人計議良久,徐徽言才拖着疲憊的身軀離開皇宮。
天邊晨光微熹,秋意漸染,霜華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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