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合被鑾儀衛的高手拖下去,剩下兩人繼續跪在暖閣之中。
宮中地面皆由金磚鋪就,盡顯天家威儀,但是久跪同樣會讓膝蓋難以承受。
劉費歷來養尊處優,雖說比不得那幾位皇子尊貴,可也是打小就享盡榮華富貴,哪裡受過這種煎熬?身體上的苦痛還能忍一忍,心中的恐懼猶如巨石一般懸着,將他的腰桿壓得越來越彎。
回憶起昨夜的經歷,劉費只覺得悔不當初,同時腦海中又響起韋睿最後說的那段話,不禁暗自思量:按照今天這個局勢來看,林合那廝肯定無法活命,我若想撿回一條命,多半要像韋睿所說將王九玄拉下水。眼下肯定不能將二皇子牽扯進來,那樣只會死得更快,至於王九玄……等等!
王九玄爲何始終沒有露面?而且魏國公府派來的那些人也不堪大用。
難道說這廝早就看出裴越挖了一個坑?
劉費心中一沉,越想越覺得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王家祖孫明明看出這裡面有問題,卻選擇站在岸邊看戲,將他當做蠢貨一般利用。
他心裡生出一股滔天的怨恨之意,轉頭惡狠狠地剜了王九玄一眼。
王九玄並未注意到身邊這位郡王的怒視,他神色謙卑又恭敬地跪着。相較於劉費的苦不堪言,今日的長跪並未讓王九玄感覺到痛苦,因爲他有一身相當高明的武道修爲。
他從幼年時便接受王平章的細心教導,極擅藏拙守愚之道。朝野上下提起他只會冠以王平章長孫的名頭,哪怕他的升遷軌跡堪稱完美,從西軍一小卒到如今的禁軍統領,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穩健,世人仍舊覺得這是得益於王平章的權勢和人脈。
此刻王九玄看起來依舊十分鎮定,卻沒人知道他的後背已經泛起一陣冷汗。
當王平章主動站出來後,王九玄心裡立刻涌起濃重的擔憂。他知道如果不是局勢已然千鈞一髮,祖父肯定不會這樣急切。
雖然他不曾親自參與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下面的人在聯繫,而且在最後關頭及時抽身而出,看似與此事沒有關聯,但林合最後關頭的嘶吼卻將他牽扯進來。
一念及此,王九玄腦海中高速運轉,苦苦思索着應對之法。
御案之後,開平帝擡眼望着王平章矍鑠的面龐,
淡淡道:「魏國公有何要事?」
王平章垂首道:「陛下,林合胡言亂語隨意攀咬,誣陷王九玄蔘與了昨夜之亂。老臣這麼多年一直教導王九玄要本分行事,他絕對不會逾越規矩,更不可能以禁軍統領的身份去調查中山侯,懇請陛下明鑑。」
開平帝微微頷首,轉而看向王九玄問道:「林合所言是真是假?」
王九玄堅決地回道:「陛下,臣實不知林合爲何要誣告,但臣絕對沒有與他勾連。臣與中山侯並無冤仇,且在西境時還有並肩作戰的經歷,怎麼可能與臺閣的官員聯手構陷他?爲了自證清白,臣願辭去禁軍統領之職,回府中靜待有司的調查結果。」
這番話也算是合情合理,而且最後的以退爲進非常理智,王平章沒有去看自己的長孫,心中自然頗爲讚賞。
開平帝嘴角微微勾起,就在衆人以爲他要將此事輕輕揭過之時,一個略顯戰慄的聲音響了起來。
「陛下,事情不是……不是這樣的。」
滿堂一靜。
開平帝看向臉色發青的劉費,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劉費根本不敢去看皇帝,他方纔已然是鼓起全部的勇氣開口,哪裡還敢直面天子之威。如果不是心中的憤怒已經達到一個臨界點,且抱着誰都別想好過的念頭,他肯定沒有膽子站出來。
只是眼看着王家祖孫將要抽身而出,而林合已經被拖下去,那就只剩下自己一
個人扛罪,劉費再也忍不住,哆哆嗦嗦地說道:「啓奏陛下,旬日前林合找上門來,說是發現了中山侯與賊人勾連的蹤跡,希望臣能助他一臂之力。臣以爲這是一樁大功勞,一時衝動便答應了他。後來他又說,此事還有禁軍統領王九玄的配合,屆時會有魏國公府的人手前來助陣。」
王九玄果斷地駁斥道:「渭南郡王休要胡說,你說我亦曾參與此事,可有任何真憑實據?」
劉費當然拿不出足夠分量的證據,對方行事一貫小心謹慎,怎麼可能留下書面證據?但他身爲宗室子弟,天然便會撒潑打滾的本事,聞言索性向前大禮伏倒,哭訴道:「陛下,臣糊塗啊,想着能爲陛下辨明忠女幹出力,哪裡知道中了林合和王九玄的女幹計。分明是他們嫉妒中山侯的權勢,想要做局陷害中山侯,卻將臣拉進來墊背……陛下,陛下!臣真的冤枉啊!」
聲淚俱下,慘不忍睹,就連裴越都不禁爲之側目。
在接到韋睿的回報後,他便打定主意要讓王平章付出代價,至少要報了賜婚攪局之仇,先拿王九玄開刀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他也沒有想到劉費竟然如此上道,還沒等自己出言暗示,此人便主動跳了出來。
如此也好,靜觀便是。
諸位重臣面色各異,不遠處站着的二皇子眼神格外複雜。
劉費終究守住了底線,沒將自己抖露出來,劉贇心裡覺得很欣慰,但是他更不希望王平章產生誤會,以爲劉費的舉動是受自己指使。最近半年以來,他和這位實權國公已經多次暗中往來,並且得到了對方在儲君爭奪上的支持。
眼見劉費一個勁地攀扯王九玄,劉贇眉頭皺了起來,但這個時候他什麼都做不了更不敢做,因爲只要自己敢開口就一定會引火燒身,畢竟他和劉費的關係在都中委實不算秘密。
說不定老大和裴越這對狼狽爲女乾的傢伙就在此處等着呢。
面對劉費聲淚俱下的控訴,王九玄很難再保持往日的鎮定,他艱難地自辯道:「啓稟陛下,臣身爲禁軍統領,萬萬不敢越權行事,更不敢和宗室、臺閣的人私下串聯。臣懇請陛下派人徹查此事,若是找到任何證據,臣甘願領受加倍懲處!」
劉費雙眼赤紅,臉上眼淚縱橫,賭咒發誓道:「陛下,若臣今日有半句虛言,就讓臣死後墮入九幽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這句話一出口,王九玄的臉色立刻變了。
開平帝皺眉斥道:「身爲宗室子弟,豈可如此失態,給朕跪直了,收起你這副裝模作樣的面孔!」
劉費渾身一抖, 再也不敢哭嚎,老老實實地挺直腰桿跪着。
開平帝輕吐一口濁氣,看着下方兩人,怒道:「一個天家子弟,一個禁軍統領,竟然敢跟太史臺閣的官員勾連,無旨擅闖武勳府邸,甚至還動手殺人,你們眼裡究竟還有沒有朕這個天子?!」
兩人只能磕頭求饒。
與此同時,王九玄心中冰涼,毫無疑問皇帝已經相信劉費的話,否則不會如此直白。
至於證據……
皇帝需要證據的時候纔會擺上檯面,不需要的時候自然可以一言帶過。
尤其是他們的身份與普通朝臣不同,一個是宗室子弟另一個隸屬禁軍,皇帝要收拾他們壓根不需要經過兩府。
裴越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王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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