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已在一眼間交了一招。
樑癲以密法的“最勝金剛”連起九節佛風,入定準提佛毋三摩地,將七俱胝佛毋的紅血大淨光發放過去,這種準提(清淨無比)之力,也是法力中最威猛的,鐵手硬受一眼,只覺天心發麻,一縷赤焰就要攢入心竅裡去,鐵手應變沉着,心念即時定於一尊,內火明點,大圓大滿,八風不動,硬受一記。
這是“天眼”之力。
樑癲的修爲,已經不必舉手投足,不必拔刀發力,只要心隨意起,念發氣到,一記“眼刀”就已發了出去。
鐵手已着了他一刀。
不過,在同一剎間,樑癲只覺自己印堂滋地一響,“眼刀”之力返照倒灌,反射在自己眉心間。
樑癲頓時只覺七竅一蹇,悶哼一聲。
──眼前這年輕人,竟是內力驚人若此!
樑癲一聽說是鐵手,就試了他一記“眼刀”,主要是因爲:
樑癲不喜歡捕快!
他親眼看過軍隊如何屠殺過手無寸鐵、無辜和平的百姓。
──假借旨意任意殺戮老百姓的官兵,連盜匪都不如!
他目睹衙差怎樣魚肉百姓、欺凌良善。
他眼見所謂官兵,竟和土豪劣紳勾結,假借朝廷意旨,作威作福,恣肆行兇。
樑癲一向都覺得:人生之所以生下來,是因爲他前世作了孽,揹負重罪,因而,要來人世間受這一場苦:一生下來就哭,死的時候人爲他哭。
而這些如狼似虎、欺善怕惡的“狗腿子”、“鷹爪子”的衙役和官吏,就是九天十地、魔王夜叉的化身,前來折磨好人、善民的。
他恨透他們。
──越有名的官差,就是手沾血腥最多的魔頭:要不然,他們如何從屍山裡堆着屍山裡踏上青雲之路!
是以他一照面,就賞鐵手一記“眼刀。”
──一招就要這爲虎作倀的滾下山去。
沒料對方竟能在毫無防備下,硬受了他一刀,還以一種超乎尋常、招出自然的大力氣,不出手、不還手、不動手的便反擊了自己一記。
──若說攻勢凌厲,或不如自己那一記“眼刀”,但若論其勢渾宏,則猶遠過之。
樑癲心中甚爲震動,而他雙耳也給這一記反擊震得嗡鳴不已。
看來,這名捕鐵手,真個名不虛傳。
這時,卻聽鐵手心平氣和的道:“是。我在苦淚鄉前,確已得逢狂僧法身,當時因恐冒昧,未便上前自我引見。”
樑癲冷哼一聲:“虛僞。”
蔡狂一雙黑白分明的厲目,早在發叢裡左看看,右看看,猜出了樑癲已遞了招,也明白狂僧並未討得了好,當下嘿嘿乾笑了幾聲,道:“世上不許人虛僞的人,纔是真正的大虛僞。”
鐵手笑了笑,問:“爲什麼呢?”
蔡狂最是喜歡議論,見鐵手這樣問,心中自生親切感,便道:“世上有誰不虛僞?難道你不喜歡的人,一見面便罵?難道你愛上的人,你一見着便上前摟抱?要是性慾衝動,難道你能隨便抓個漂亮女人就可解決?你要完全不虛僞,還穿衣服遮遮掩掩幹啥?不如全部脫去,到處亂幌!有些虛僞是必須的!坦白說,見老杜和養養這般恩愛,我心裡很妒忌,但我心裡爲養養高興的感覺來得強烈些,所以才強把妒嫉心壓下去,纔不致於一刀殺了老杜!老實講,我見着癲老鬼,一眼就火大,恨不得一刀殺了,亂刀剁了,將之喂狗飼豬逗布穀的,但我還是先行忍下了,說明了講好了纔打,以免勝之不武!”
樑癲冷笑道:“那是因爲你虛僞,所以非要把它說成天下人人非虛僞不可!”
蔡狂道:“你不虛僞?你一上來就暗算鐵手,但又吃了啞巴虧,還裝沒事人的模樣,這不叫虛僞,難道就叫卑鄙不成!”
樑癲吼了一聲:“你!”
鐵手忙道:“狂僧只是要試一試我是不是冒牌貨兒罷了,他的內力深湛,已到無動不舞、無動而武的境界,要不是他收了力,我可要出醜當堂了。”
樑癲冷哼一聲,語音倒柔和了起來,“話倒說回來,我上山來幫杜老會主對付大連盟,這狂王八上來是想搶老婆的,你上山來卻又是爲啥?”
鐵手道:“是諸葛先生派我來的。”
杜怒福動容道:“對了,從剛纔到現在,我一直不知道二爺來此。所爲何事?不知諸葛先生有何吩咐?”
鐵手道:“他要我盡一己綿力,爲青花會、燕、鶴二盟抵抗大連盟的進侵。”
樑癲道,“諸葛老兒有這麼好?他自家的門前雪尚且掃不開了!”
鐵手下了決心,把話說了下去:“另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長孫光明喜出望外的道:“諸葛先生既慨然遣來高足相助,便是我們一會兩盟的恩人,他有何差遣,我們當盡全力。鳳姑,你說是不是?”
伏鳴鳳即道:“諸葛前輩有什麼指示,盡請吩咐,盡說不妨。”
杜怒福也道:“請說,快說。”
鐵手道:“我們要相借金梅瓶一用。”
杜怒福叫了一聲:“什麼!?”
長孫光明肅容不語。
鳳姑低低的啊了一聲。
鐵手見狀即磊然道:“金梅瓶原屬商賈劉芬所有之物,我們要此物也不外爲了物歸原主,諸位如有不便,此事可慢慢再議,在下也決不奪人所好,強人所難。”
杜怒福頗有爲難之色,向長孫及鳳姑低聲猶豫的道:“這個……你們之見……這事……”
在楊花樹下的樑養養卻斷然的道:“可以。會主,我們不靠這個……”
杜怒福捫着鬍子,一副委決難下的樣子。
鳳姑強展笑顏,向鐵手婉轉的道:“要是別的事,我們都一定能做到,只是這事,我們別有苦衷……”
卻聽蔡狂在旁大叫:“虛僞!虛僞!”
樑癲斥道:“你這瘋子,盡呼啦嚷什麼嚷!”
蔡狂張狂地道:“這小子擺明說來襄助,結果是旨在奪寶;這幾人剛纔剖心剜肺的說不遺餘力,結果一聽要割愛讓寶,連忙不打招呼回頭走,這不是虛僞是什麼?”
鐵手聞言忙道:“助拳是助拳的一回事,求寶是求寶的一回事,鐵某衷心前來,盡一己之力,爲拒奸惡,就算諸位對金梅瓶不能割愛,也決不影響此事。”
鳳姑雖是女流之輩,但說話意甚堅決:“既然諸葛先生所求,我們一時未能辦到,二爺臂助美意,我們也不敢領受。”
鐵手道:“這──”
心下卻已意決:就算他們不允,他自己也會暗下留在此地,在旁力助便是了。
長孫光明卻問:“在下素知諸葛先生光風霽月,和光同塵,早把山高谷深、綠柳花紅看作清淨土,對俗世瑰寶,都不放在正法眼藏裡,卻爲何對金梅瓶生起興趣來呢?”
鐵手行事,向來審慎,在回答之前,想了一想:是不是應該告訴他們?萬一這當中有蔡京的人,給他們洞悉機變,對諸葛先生的行動,豈非更置障礙?
長孫即表瞭然:“如果不便,這話便算在下多問了,鐵二爺忘去便可。”
鐵手道:“家師要金梅瓶此物,決不是爲了他自身私慾,但內裡因由,未到關頭,一時未便言明,乞請諸位見諒。”
杜怒福歉然道:“二爺言重了。卻是我們讓先生失望了,有失禮數,只是因爲……”
他欲言又止,望望養養,眼裡盡是不捨依依。
蔡狂看了杜怒福一眼,又看看樑養養,然後,目光又轉到長孫光明和鳳姑二人正在深情的對望裡,不懷好意的嘿聲道:“莫不是你們真個信了那些呃神騙鬼之說:有了它,你們纔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成?”
此語一出,杜怒福和樑養養臉色一變。
長孫光明和鳳姑臉上也現出怒容。
蔡狂卻旁若無人,逕自說了下去,“要是真的,不如我也來爭奪此物,說不定,金梅瓶一到我手,養養、鳳姑,還有這位做人奴婢的小娘兒,全都嫁了給我──那時,我還嫌多不要呢!說不定,諸葛先生臨老入花叢,色心大起,爲的也是這個呢!”
蔡狂這幾句話,可說是一口氣得罪了杜怒福、樑養養,長孫光明,鳳姑、鐵手等五人了。
長孫光明第一個發難:“蔡狂,你也狂夠了吧?七分半樓沒你張狂的地方,你玩夠了,下山去吧,要不然──”
蔡狂卻爲他能一下子得罪那麼多人而得意洋洋:“要不然怎樣?你們,”他指着長孫光明、鳳姑、杜怒福、鐵手、樑癲、青花四怒遂個的數: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五,你們都一塊兒上吧。”
“我蔡狂,還真不怕呢!”
“人多有什麼好怕!”
“我只怕人少!人少沒熱鬧,人少寂寞!”
“來來來,我不怕,我一向喜歡以人少欺人多,以寡擊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