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聽到鐵手那番話,本來自度必死,一時之間,幾疑是在夢中,樓大恐豪氣盡消,呆立當堂,王命君一把拉他坐下,顫聲道:“鐵大人,謝謝不殺之恩。”
食館裡的人客聽出那獨自飲酒的人,竟然是“四大名捕”之鐵手,都又敬仰、又好奇。
鐵手冷冷地道:“滾!”這個字一出口,腹部奇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命君求之不得,哈腰鞠躬,道:“是,是,我這就滾,就滾——”卻見彭七勒仍然坐着,凝望着鐵手。
王命君示意道:“走——”
彭七勒忽湊近低聲道:“看見沒有?”
王命君疾道:“看見什麼?”
彭七勒道:“鐵手渾身是傷,血跡斑斑,臉也給打爛了。”
王命君急道:“這關我們屁事,我們能走就好!”
彭七勒低聲道:“我看不對勁。”
樓大恐忽然會意:“你是說——?”
彭七勒深沉的道:“鐵手不是放過我們,而是沒有能力動手殺我們!”
樓大恐奮然道:“既然他殺不了我們,我們就去殺了他!”
王命君狐疑地道:“對呀!我就說他沒那麼好,居然饒我們不殺——不過,四大名捕,雖死不僵。你們不記得當年他們四人,如何浴血戰十三殺手嗎?結果對方全軍覆沒,看來一早瀕死的四大名捕,人人都活了下來!”
彭七勒道:“你的意思是——?”
王命君道:“保住性命要緊,何必惹事!你沒聽他說嗎,他還在等人來,來人如果是冷血……”
樓大恐道:“萬一鐵手真的傷重無法還擊,咱們豈不錯失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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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命君道:“要是鐵手武功尚在,咱們豈不是枉送性命!”
樓大恐道:“這……”
彭七勒說道:“看來這險還是不能冒……”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二哥,我請回來了這兒最有名的大夫,給您治傷。”說着扯了一個老頭子,往鐵手那兒走去。
鐵手嘆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阻止是好。唐肯道:“二哥,你不舒服呀?”轉首向那大夫道:“你行行好,快給鐵二哥看看。”
那大夫姓潘,在這兒頗負盛名,有人稱他爲“翻生神醫”,即是譽他醫術可以把死人翻生一般,他的醫術當然沒有那麼好,但醫人的經驗倒是十足,才一探手把脈,再一掀鐵手眼皮,端詳鐵手全身,即搖着嘆息,道:“完了,完了,年輕人好勇鬥狠,你這下子,傷得入了筋骨,至少也要躺兩三個月,才能復原一半,要不是看你骨格強健,神定氣足,恐怕不一定能活呢。”
話未說完,樓大恐、彭七勒、王命君已三面包抄,到了唐肯背後,面向鐵手。唐肯立時警覺,沉住了臉。
彭七勒怪笑道:“好哇,鐵手,你倒有今天!”
樓大恐道:“你都把我們逼苦了,看今天我不——”
忽聽樓裡一個食客一拍桌子,叱道:“三個不知好歹的小賊,鐵二爺放你一馬,還囉嗦什麼!”
另一個食客也抓起桌上的長布包,走了過來,道:“鐵二爺雖然受傷,但我們素來敬重二爺爲人,決不容你們放肆!”
食館裡大部分食客都相繼起鬨:原來這鎮上多的是武林中人,大部對“四大名捕”十分欽儀,或多或少曾間接受過他們四人的恩義,而今是鐵手身負重傷,面臨危難,會武功的都有意拔刀相助。
王命君笑嘻嘻地道:“哦、原來是打抱不平來的,真是不打不相識,歡迎,歡迎,幸會,幸會。”
鐵手心裡卻暗暗叫苦:王命君這三人武功雖然跟他相去甚遠,但比起一般武林人物,卻又高出許多,這食館裡的武林人,都是非常平庸的腳色,怎會是這三個惡徒之敵呢,何況王命君手上還有“三寶葫蘆”,萬一打鬥起來,傷亡必衆,鐵手自度個人生死並無大礙,但決不忍這些古道熱腸的漢子送命,心中大急。
玉命君已在解開包袱,食館裡四、五名武林中人也圍了上來,人一多,膽便壯,彭七勒道:“今日我們要報仇雪恨,不關事的爬開!”四、五名武林人互覷一眼,誰也都不走開。
樓大恐一把推開潘大夫,面對唐肯,粗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唐肯正待拔刀答話,鐵手忽道:“三師弟”。
唐肯一怔。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更是震住當堂。
鐵手從容不迫的道:“這三個給臉不要臉的人,你拿他們怎麼整治?”
唐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鐵手嘆道:“要不是咱哥兒倆還有要事在身,到真要煩三弟你一人送他們一腳,好叫他們早些兒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唐肯只答:“是。”點了點頭。
彭七勒、樓大恐,王命君都開始一步步往後退。彭七勒率先飛退,樓大恐和王命君也跟着沒命的跑,跑出了店門,再遠離了小鎮,彭七勒這才扶樹喘息道:“媽呀,原來……原來……追命也也……也來……來了……”
王命君也道:“你看他那一雙腳,在進店裡來的時候,多有勁,我就知道他決不好惹,他一進來,就……”
突然住了口。樓大恐和彭七勒齊聲問:“怎麼?”
王命君喃喃自語道:“不對啊!”
彭七勒搔搔頭皮:“有什麼不對了?”
王命君道:“他走進來的時候,叫的是‘二哥’,而不是‘二師兄’……”
彭七勒爲之氣結地道:“那有什麼?鐵手也曾叫了他一聲‘三弟’……”
語音一變,陡然叫道:“不對,不對,江湖上傳言,‘四大名捕’中,無情是大師兄,鐵手排二,追命行三,冷血列第四,其實是以入門先後爲準,要論年紀,追命最長,鐵手次之,最年輕的是冷血。剛纔那個人,粗眉大眼,滿臉鬍碴子,但看去絕對還要比鐵手年輕……不可能是追命!”
王命君沉吟道:“便是。”
這次到樓大恐比較懷疑,“會不會是追命外表年輕過人……”
“怎會?追命歷盡風霜,滄桑風塵……”王命君道:“我們都上當了!”
樓大恐怒道,“我們折回去,殺了他——!”
王命君望了望天色,時已近暮,他咬牙切齒的道:“回去是回去,不過只捎住他,先別動手,這次摸清了底兒,半夜才下手,決不教他活着離開思恩鎮!”
王命君等三人甫離“安順棧”,鐵手立即臉色慘白,撫胸搖搖欲墜,他顧得用內功發話退敵,已無法以內力壓住傷痛,一時天旋地轉,幾要跌倒,食館裡的人都圍觀問候,唐肯情急地道:“鐵二哥,都是我不好,害你……”
鐵手苦笑道:“我沒事,休息一會就好,”他喘了一口氣,向圍觀的人抱拳道:“諸位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其中一名武林人收起了刀,也拱手爲禮道:“不必客氣,四大名捕聲名遠播,替天行道,我們皆欽服萬分,今日有幸得見,已感殊榮。”
另一名武林人卻關懷地道:“鐵二爺沒什麼事罷……敢情這位是追命三爺了?”
唐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鐵手見這些人意誠,明知不智,但亦不忍相欺,便道:“他是我新結義兄弟,姓唐名肯,適才因爲急於退敵,不得已借用了三師弟名號,請諸位見諒。”
衆人這才明白,見鐵手居然道出真相,不怕對頭再來侵犯,此種作爲,十分誠懇信任,都很感動,那潘大夫也聽過“四大名捕”的名號,已開了張藥方,趨近道:“老夫適才不知是鐵二爺,一時多口,誤了大事,請二爺勿怪。二爺身受重傷,定必是爲鋤奸去惡而不惜身,這一張方子,雖不能立時見效,但對療傷去瘀,特別有幫助,二爺如不嫌棄,我就獻上這一貼方子……”說着把藥方雙手遞去。
豈料鐵手尚未接過藥方,已給一人搶去,那人道:“單是方子又有何用?得變成藥才行!我去抓藥,馬上回來!”
鐵手見這裡的人這般熱誠,甚爲感動,這幾日人身上所受的苦楚,彷彿都有了補償,鐵手哽咽地道:“諸位,今日各位的大恩,容鐵某人他日再報,此地在下恐不能久留,就此別過。”
那最先挺身而出的武林人忽沉聲道:“二爺,你現在離去,恐怕有點不妥。”
立即有人問他:“怎麼說?二爺留在這兒,不怕那三個惡人又來尋仇麼?”
那武林人道:“那三個人,以爲是追命三爺也來了,想必不敢回頭,我們這兒的人,吃的是江湖飯,走的是武林路,誰也不說出去,便沒有人知道,究竟追命三爺在不在這兒、鐵手二爺在不在這兒了!”
聽的人都說“是呀!”、“對!”、“照啊!”只有鐵手在衆人嚷了之後,問了一句:“卻是爲何不宜離開這裡?”
那人湊近鐵手耳畔,低聲道:“剛纔,鎮裡來了一批官差,在大街小巷搜查,聯同本地衙差,如臨大敵按家搜索,找的是——”他把聲音壓得更低:“好像就是鐵二爺您!”
鐵手一震。
唐肯失聲道:“官府的人找上來了。”
鐵手點頭道:“來的好快。”轉首向衆人道:“今日的事,多謝諸位援手,諸位跟我鐵某人以前素未謀面,鐵某也不知諸位尊姓大名,恩藏於心,就此別過,諸位,請——”
他這一番措辭,在場誰都聽得出來,是不想連累今天在場救援的人,這些人雖是熱血好漢,一聽跟官衙沾上了邊兒,雖不知原委,亦知鐵手肯定是冤枉的,但誰也不敢與官府爲敵,紛紛道:“二爺保重,就此別過。”
衆人相繼離開,那人也抱拳道:“兩位,請忍一忍,留在這兒,此時出去,必跟外面的官差撞上,願二爺命大福大,他日有緣再相見。”說罷也行了出去。
這時衆人一一都已離去,食館裡甚是冷清,唐肯扶着鐵手,四顧悽然,那老掌櫃道:
“鐵二爺,老夫也聽說過您的俠名,您要是不嫌窄陋,就留在這兒過一宵再說,我決不說二爺在這兒,二爺也不必提我事先知情,這便兩相皆便,不知意下如何?”
鐵手知道這老掌櫃敢冒大不違留自己在此過宿,已是十分難得,眼下這般出去,無疑自投羅網,並害了唐肯,而且自己也需運功療傷,眼下別無選擇,便道:“老丈美意,在下銘感五中,蒙您讓我們棲身一晚,若有意外,決不牽連老丈貴號。”
老掌櫃笑道:“如此甚好。”即囑夥計帶兩人上樓入房。
三人走到一半樓梯,忽聽豁啷啷、當啦啦一陣連響,十六八名衙役提着鎖鏈、鐐銬、衝了進來。
鐵手乍聞鐵鏈碰撞之聲,已然驚心動魄。只聽爲首一個衙役大聲喝問:“李知軍事、李知監事有令,抓拿朝廷欽犯鐵遊夏,”向老掌櫃喝問道:“可有見到些什麼陌生臉孔?!”
鐵手暗忖:嘿,李福、李慧這兩個“牆邊草”,倒是水鬼升城隍,成了知監和知軍去了,這年頭真是壞人當令。
老掌櫃期期艾艾,唐肯當先一步,擋在鐵手身前,拔刀叱道:“鐵大人忠肝義膽,義薄雲天,誰要拿他,先殺了我唐肯!”
那捕頭擡頭望了望唐肯,轉頭問身旁的同伴:“上頭下令抓的,有沒有唐肯這個人?”
一名衙役即答:“報大捕頭,沒有這號人物。”
那“大捕頭”道:“既然沒有這個字號,咱們該不該抓?”
一名衙役答道:“既不在名單上,咱們就少惹一事好了。”
另一名衙役答:“常言道:‘小心天下去得,魯莽寸步難行’,咱們吃公門飯的,多得罪個朋友,不如少結個敵人。”
鐵手的眼睛發了光:最後一個說話的衙差,便是剛纔那位仗義抱不平的大漢,只是換了件衣裳,敢情他是便裝來食館查探的,而今再換上官服。
“大捕頭”撫須道:“那麼說,這人我們就不用管他了。”又道:“他後面是誰呀?怎麼我看不清楚。”
二名衙差舉手在眼上張了張,道:“報大捕頭,那人後面,我看不見有人。”
那名漢子衙役道:“對,我也看不到有人,你們看不看得見呀?”
大家都鬨然答道:“看不見,沒有人。”
大捕頭滿意地道:“既然你們都說沒有人,我老眼昏花,自然也看不到什麼人了,那麼,這兒已經搜查過了,那班來自京城的軍爺們,就可以免搜這兒啦,回去只要咱們都說一聲‘看不見有可疑的人’省事得多了。兄弟們,咱們打道回衙吧!”
衆人“哇”地吆了一聲,一行人威風凜凜的行出了食館,臨去前,在門階上,那漢子回頭一笑,還抱了拳,交了包藥材,塞到老掌櫃手裡,向鐵手搖搖指了一指,掀開簾子,大步行了出去。
唐肯本橫刀,要誓死維護鐵手而戰,現在瞧得如在雲裡霧中,詫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回首只見鐵手熱淚盈眶,左手緊緊抓住扶梯,更奇道:“他們……?”
鐵手情懷激盪,深吸一口氣,道:“他們……在成全我。”
老掌櫃遙遙頭,嘆道:“他們都聽過鐵二爺的俠名,故意裝沒見到,前來查店,用意無非是他們先查過了,那些城裡派來的軍爺可就不必再來查一次了……這鎮上的衙差,平時作威作福,但良心眼兒倒好的。”
鐵手知道這些衙差爲了維護自己,可能要冒上極大的罪名,心中感動,但也警惕起來,知道李福、李慧等帶兵搜查這裡,自己的行藏決不能泄露,以免連累他人。
老掌櫃道:“您還是隨小盛子上去吧。我把這藥煎好了,再送上給您用。”
鐵手和唐肯到了房中,掌櫃細心周到,再叫人送了飯菜上來,鐵手振起精神,吃了一些,便運功調息,唐肯打醒精神,替他護法。
鐵手內力,十分深厚,他跟追命都是帶藝投師,他的武功,一向都是順序而習,投入諸葛門下之後,諸葛先生看出他天生異稟,也把內功悉盡相傳:內功是諸葛先生武功最高修爲,是以鐵手的武功,也比無情、追命、冷血都強,只不過鐵手既專注於內功,腿功就不如追命、劍法亦不及冷血,至於暗器、輕功和聰明機敏,亦不如無情。
鐵手輕摩七大要穴,漸次溫熱,中指按摩正、反穴各二十四圈,中丹田三開合,重複數次,再作三回噓息。右手外側勞宮穴置於百合,左掌壓於右足涌泉穴,反轉百圈,七按五吐,風息綿長,正轉反旋,氣流丹田往還,漸入佳境。
不知不覺,已近初更,忽然屋瓦“喀”的一響,鐵手已有醒覺,但唐肯近日過勞,手按刀柄,伏在桌上瞌着了,燭火猶自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