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呼兒冷笑道:“鐵手,你瘋了。”
鐵手長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瘋。”
冷呼兒用一種幾乎是喊的語音道:“你忘了,你是個捕快!”
鐵手道:“我是個捕快,只抓壞人,不冤枉好人。”
冷呼兒幾乎氣炸了肺:“你說我們冤枉好人?”
鐵手道:“這方圓五百里之內,隨便找個人來問問,看他們當連雲寨的朋友是奸惡土匪,還是英雄俠士!”
冷呼兒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鮮于仇聲調冷沉的道:“鐵兄,聽說你是武林四大名捕裡,最冷靜謙和的一位?”
鐵手道:“也是最沒本事的一個。”
鮮于仇道:“你內功深厚,足智多謀,原本有大好前途,爲幾個山賊而自毀前途,非但不智,且有辱諸葛先生的聲譽,而且有失‘名捕’之職。”
鐵手哈哈一笑,把身上的捕衙服飾除了下來,向戚少商笑道;“現下我體會到什麼是‘無官一身輕’的滋味了。”
鮮于仇忍不住冷哼道:“我倒看不出有什麼樂趣。”
鐵手笑道:“這個當然,那是因爲你始終沒有卸下過盔甲,穿着盔甲,無論是哭是笑,都不自然。”
鮮于仇目中射出厲芒,銳如冷電,連鐵手都覺一寒,只聽他道:“鐵二捕頭,你考慮清楚了?”
鐵手道:“我已不是捕頭,我只是一介草民,鐵遊夏。”
鮮于仇捻了捻蒼黃長鬚,頷首道:“你既是鐵遊夏,那我也不能算禮失於諸葛先生了。”
忽揚聲呼道:“來人啊,拿下叛匪鐵遊夏!”
衆人“哄”地應了一聲,拿着火把,衝向鐵手。
鐵手在衆人正要衝過來的時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急退。
他退得異常之急,直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
前面衝過來的人自然及不上他的速退,連背後擁上來的士兵也抓不着他特異的身法,一下子,他就退到了“神鴉將軍”冷呼兒的坐騎之前。
冷呼兒怒叱一聲,長戟向他背後扎至。
鐵手一矮身,到了馬腹之下。
那匹駿馬似通武術般的,突然四蹄一縮,直向鐵手踏下去。
鐵手驀然起身,一手托起馬腹。
這剎那間,局面映入眼簾的竟是:鐵手單手托起駿馬,駿馬上,還有一個身穿黑鐵甲紅披風的將軍!
馬雖被托起,但冷呼兒居然在馬背上仍能站得穩穩的。
以鐵手的功力,本可以掌穿馬腹,抓住冷呼兒足踝的,但鐵手卻不忍心殺傷這樣一匹神駿。這時,十數名軍士已掩殺向鐵手。
鐵手叱了一聲,把馬一掄,直擲向奔來的十五、六名軍士。
冷呼兒這下再也站立不穩,呼的一聲,半空掠起,紅翼一展,恍似長了一對紅翅膀一般,直飛上一株老樹。
鐵手聽聲辨位,連頭也不擡,已追躡而去,雙臂轉抱住枯樹。
冷呼兒雙手一揚,數十點星火,疾射了下來!
鐵手吐氣揚聲,竟把大樹連根拔起,掄着巨樹,把星火全點撥出去!
一時間,爆炸四起,軍士們陣腳大亂,紛紛走避。
鐵手遙向戚少商,穆鳩平大喝一聲:“走!”
冷呼兒已離樹飛起,豈料鐵手似吃定了他一般,半空擊出一掌。
這一掌,沒有命中,只擊在冷呼兒身前的空中。
冷呼兒心中一喜,忽見鐵手又遙劈出一掌。
這一掌也是擊空,只劈在他的身後。
這時鮮于仇已騎着他那匹“蒼黃馬”,及五、六十名兵士,一擁而上。
戚少商、穆鳩平只剩下的連雲寨忠烈之徒,全挺身攔路,跟這些人惡鬥起來,不讓他們圍攻鐵手。
鐵手又遙劈兩掌,只擊在冷呼兒左右,也沒有擊中。
鮮于仇三番四次想施援手,但始終爲戚少商劍網所纏,急得大呼道:“小心?”
冷呼兒見鐵手一連幾掌擊空,以爲此人來勢洶洶,掌功不過爾爾,鮮于仇這一呼,他才一省,急升而起!
鐵手“呼”地撲起,又擊出一掌!
這一掌切斷了冷呼兒上空之路,冷呼兒心裡一凜,直要全力往前闖,忽見前面似有一棟氣牆擋着,無論怎樣也突破不入。
冷呼兒應變極快,急往後退,但就在剛纔給鐵手一掌擊中的地方,像有一道氣體膠着似的,冷呼兒憑內力硬闖,反被震得血氣翻騰,幾乎一個筋斗自半空栽下來。
幸而他憑着披風滑翔奇技,半空一旋,往左掠去,但又被氣牆彈回,再往右回,一樣無法闖破,這才覺得魂飛魄散,知道鐵手內力精湛,竟隔空把發出去的內力凝結着,看似空,撞着卻是實的。
冷呼兒五闖不入,餘力已盡,只好往下沉,鐵手正在下面等着他,閃電般出手,拿住他的腰眼。
這時鮮于仇已然撲到。他突不破戚少商的劍氣,卻低呼一聲,座下的“蒼黃馬”忽出蹄踢向戚少商,戚少商全力封鎖鮮于仇,因重傷未愈,精神渾噩,只是強自撐持着,對這突如其來的一踢,竟躲不過,差點踣地,幸而以劍插土維持平衡,卻見鮮于仇一躍而起,已到了鐵手背後,戚少商情急叫道:“注意後面”
鐵手警覺背後急風陡生,但他知道要是這一下拿不住冷呼兒,後果就十分嚴重,時機也一瞬即逝,當下不顧一切,一手抓住冷呼兒腰脅八大要穴。
同時間,蓬的一響,他背後已給鮮于仇一杖擊中。
鮮于仇的柺杖非藤非木,杖柄有兩個盤結的大瘤,直似駱駝雙峰一樣,這一擊之下,鐵手只覺心房裡似有兩盤火,一齊轟地炸燃火舌來。
他往前一俯,衝了兩步,手上所託的冷呼兒,卻疾噴了一口血,血水花雨般灑下來,連鮮于仇也沾了臉上衣上點點豔豔。
鮮于仇一杖擊向鐵手,本不認爲可以命中,但以爲可以阻止鐵手擒拿冷呼兒,不料鐵手拼着硬捱一杖,也要抓拿住冷呼兒,鮮于仇心中大喜,心忖:任你內力再高,也斷吃不住我這一杖,豈知鐵手內功高深一至於斯,不但硬受了一杖,還把一半力道引至臂間,撞入冷呼兒體內,故此冷呼兒傷得實在要比鐵手重多了。
鮮于仇又驚又怒,揮杖再劈,忽見冷呼兒擋在前面,登時劈不下去,只聞鐵手深吸了一口氣,道:“別打了……再打下去……只傷了你自己人……住手!”這一聲斷喝,何等威猛,場中諸人都又停了手。
鮮于仇臉色大變。
原來鐵手在硬受一杖之後,開始說話,元氣不足,只說三個字,便頓了一頓,等到再說,說多了一個字,也停了一停,再說下去,又停了一下,到了第三次,已完全接近沒事的時候一般了;最後一聲大喝,更是元氣充沛,淋漓渾厚,全不似曾受傷,連鮮于仇的雙耳都被震得嗡響了一陣,一時聽不到別的聲音。
鮮于仇驚震的是:鐵手的內力竟然可以恢復如此之快!
其實鐵手還是受了內傷,如果他不是硬受了穆鳩平一拳在先,就算是鮮于仇這一杖功力再精深幾分,他還可以復原更快!
鮮于仇外表遲鈍,實極爲機變百出,當下疾呼道:“鐵手,別忘了你是個捕頭,師父和師兄弟全在官府任職,你傷了冷將軍,可害了全部的人!”
一面說着,杖柄倒轉,疾刺鐵手臉門!
那一干軍士,拿着火把,提刀殺了上來!
鐵手冷哼一聲,把冷呼兒往面前一擋,鮮于仇險些刺着了冷呼兒,連忙跳開!
他才跳開,穆鳩平已飛撲上塔,拔下長矛,一矛刺下!
鮮于仇迎杖一架,“崩”地一聲,把穆鳩平反震上塔頂;穆鳩平想抱住塔壁穩住身形,但鮮于仇那一杖蘊有巨力,以致他整個人“轟”地一聲穿塔而入!
鮮于仇也給穆鳩平一震之力,連退七八尺,想穩住步伐,卻感一股大力猶未消盡,又退了七八步,有五六名軍士想討好相扶,卻盡爲撞倒,鮮于仇繼續退了三、四步,又撞倒四五名軍士。
鮮于仇才停住,便發現手下往鐵手猛攻,鐵手提着冷呼兒就是一擋,衆人只有收招跳開,唯恐不及,他心中懊惱至極,只聽鐵手道:“你們再攻下去,害死神鴉冷將軍的不是我,而是鮮于將軍!”
鮮于仇本就想借鐵手之手,對一直礙着自己前程的冷呼兒來個借刀殺人,但聽鐵手這麼一喝,已經叫破,再要逼迫下去難免有此嚴重後果,當下忍氣吞聲,喝了一聲:“停。”
衆人都停了手,仍包圍住鐵手。鐵手道:“西南面,讓開一條路。”
衆軍士都望向鮮于仇,鮮于仇卻只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冷呼兒穴道已然受制,但一雙眼睛,也望定鮮于仇,滿是哀憐之色。
鐵手乾咳了一聲,道:“駱駝老爺。”
鮮于仇冷哼道:“鐵手,你還想逃!”
鐵手一笑,道:“聽說,冷將軍是你的表弟?”
鮮于仇道:“我這人從來公是公、私是私,總不能因爲照顧親屬,而放走江洋大盜。”
鐵手笑道:“哦?不過,我也聽說,冷將軍是傅丞相的妻舅,不知可有這回事?”
這一問,問到鮮于仇怒火熾處,他心中恨恨忖道:要不是這累事的小子是傅丞相之十二個老婆之一的胞弟,那有資格升到跟我平起平坐?當下冷哼一聲,道:“你放了冷將軍,我不追究你。”
“可是如果冷將軍萬一有個什麼的。”鐵手道:“傅丞相就難免會追究你。”
鮮于仇給說得心中一寒,只好問:“你想要怎樣?”
鐵手斬釘截鐵地道:“西南面,一條路。”
鮮于仇心裡想:好,等鐵手放了冷呼兒,再追不遲,諒戚少商等人傷重,逃不到那裡去。當下道:“你走之前,可要先放人!”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好!”
鮮于仇反而疑慮了起來,“你說話,可算數?”
鐵手反問:“從諸葛先生到小當差的,可有過說話不算數的?”
鮮于仇啞然,仍是不放心,鐵手道:“駱駝老爺,我封冷將軍的,可是重穴,你要是一再猶疑,待會兒縱解了穴道,但是一隻腿或一隻胳臂不能轉動了,傅大人問起來,可不關我的事兒,而是鮮于將軍遲疑不決之過了。”
鐵手這樣一說,冷呼兒眼中哀求之色更盛,只是連啞穴也被封掉,說不出話來罷了,不然早就大聲求饒,央鮮于仇快快答允。
鮮于仇瞧在眼裡,心裡直罵,孬種!只顧慮到冷呼兒萬一有個什麼損傷,自己所負的責任重大,只好強忍一口鳥氣,揮手道:“西南面。”
軍士見鮮于仇的手勢號令,便讓出一條路來。
鐵手見這支軍隊攻守井然有序,知是朝廷精兵,跟一般酒囊飯桶的隊伍大是不同,便向戚少商道:“你們先走。”
戚少商凝視鐵手,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黑夜野地裡,還可以感覺到他臉色蒼白如刀。
這時穆鳩平剛自石塔底層步出,摔得一身是白塵,只聽見鐵手這一句,便大聲道:“我們走?你呢?咱們一起走!”
鐵手笑道:“我還有人質要放。”
鮮于仇這才知道鐵手打算先讓戚少商等人逃離,自己壓住場面,他迴心一想,臉上禁不住有一絲惡毒的笑容:他們走了之後,放了人質,看你怎麼走!
穆鳩平大搖其頭,道:“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夥兒一齊死!”
鐵手轉首望向戚少商,道:“戚兄。”
戚少商眼睛一片瞭然之色,只說了一句:“你?”
鐵手堅決地點點頭。
戚少商沉重地向他搖頭。
鐵手道:“你走,跟你的人,纔會走;連雲寨的血海深仇,在你肩上,走不走,也在你一念之間,再不走,誰也走不了。”
戚少商一咬脣,霍然返身,下令道:“走!”大步往西南方的野草荒墳踏去。
穆鳩平急喚:“大哥”望望鐵手,又望望戚少商孤漠的背影,正取捨未決,鐵手道:“快去,你大哥要人照料。”
穆鳩平惶惑地道:“你……”
鐵手笑道:“我隨後就來。”
穆鳩平遲疑地道:“你就來……?”
鐵手大笑道:“你幾時聽過四大名捕說話不算數的!”
穆鳩平一頓腳,終於追去,連雲寨餘衆也全追了上去。
荒草古塔,殘月如鉤,風景何等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裡,有很多時候,難免也有這樣淒涼的光景。
戚少商、穆鳩平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後,鐵手猶望着殘景,竟似癡了。
火把啪啪地在燃燒着。
鮮于仇忍不住道:“姓鐵的,你放是不放?”
忽聽一個聲音自灌木葉中響起:“鐵二爺,你這作法,可失着得很。”
只見火光驟強,東北面一處,走出一行人來,當先一個,頭裡萬字頂頭巾,發挽太原府紐絲金環,身着鸚哥綠綻絲戰袍,腰絮文武雙穗絛,足穿嵌金綠襪綠靴,方臉大鼻,環口圓睛,極有威勢,鐵手心中一沉,暗忖:怎麼這狗官也來了,口裡卻道:“黃大人也親自出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