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

鐵手陡然頓住,心中不禁發出一聲暗歎:“又怎麼?”

霍玉匙道:“你若過來,摹然出手,我怎麼論?”

鐵手怔了一怔,冷笑道:“採花盜就是採花盜,忒煞沒膽?還大剌剌的充什麼狗熊!”

霍玉匙也不生氣:“你還是別過來,我扔給你。”

鐵手即道:“要是銀兩,你還扔得過來,銀票不受力,你拋不過來的。”

霍玉匙嘻嘻一笑:“我自有辦法。”只見他把頭縮進去,悉索一陣,這一陣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鐵手已有七次想不顧一切,衝入閣樓去營救小珍,但他終沒有那麼做。

那是因爲如果他真的衝進去,小珍的生死,仍捏在那人的手中,對小珍的安危來說,只有百般的不利。

鐵手強忍了下來,由於他心裡已焦切到了沸點,所以他要抓緊了拳頭,不住的用拳頭拳擊自己的腿骨才按捺得住。

臨危處險,若不能鎮定如恆,情形只有更糟。

不一會,霍玉匙又笑嘻嘻的探出頭來,一揚手,邊叫:“接着!”

一道尖嘯,急打鐵手左肩。

鐵手也不迴避,一揚手,就把那事物接住,那是一片沒羽飛蝗石,石上捲包了幾張銀票,鐵手一張一張的揚開來,端詳半天。

銀票紙薄不受力,霍玉匙是採花賊,採花賊多半精於用毒,輕功和暗器,弱於內力、定力與拳腳,這也是他們個性所致,擅於暗算但不肯下苦功練武之故,霍玉匙將幾張銀票系卷在飛蝗石,自然能射遠了。

霍玉匙笑嘻嘻地道:“怎樣?總共有一百六十幾兩哩……便宜你們了!”

鐵手猛擡頭,怒叱:“你奶奶的,騙起老子來了。”

霍玉匙一愕,道:“什麼?”

鐵手一揚手中六張銀票,怒罵:“不成器的傢伙,以你道行,想騙我還差得遠哩!五張是真的,有一張聯號不清,印符也不對鑑!”

霍玉匙怔怔地道:“怎會?不會的,不會的……”

鐵手冷哼一聲道:“偏是這張值八十兩銀子……你要不信,自己拿去瞧瞧!”

霍玉匙呆了一呆,道:“好。”

鐵手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張銀票卷在那塊沒羽飛蝗石上,拋了回去。

那片飛蝗石的速度,卻並不太快,所以霍玉匙一面揚手去接,一面還來得及說:“不可能的,我霍大少的銀票,沒有不能會鈔的。”他下面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已不能說下去。

因爲他已接着了那片卷裹着銀票的飛蝗石。

鐵手扔出來的飛蝗石!

那片飛蝗石,沒有夾帶着呼嘯,甚至沒有什麼風聲,而且去勢甚緩。

但霍玉匙接在手上,猶如一百個人一齊拿着一根大棍子擊在他手心之中一般,他怪叫一聲,向後跌飛了出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原本搭在小珍肩上的手,也緊了一緊。

可是這下突如其來,霍玉匙全無準備,身形己被那股無形大力撞得翻跌出去,他的五指只來得及“嘶”地一聲,撕下了小珍身上一片衣服!

他大叫向後跌去。

他落地時即聽到他接飛石的手臂發出的骨折聲。

他尖呼着滾了起來。

他畢竟是一個極端聰明的人,雖然還未弄清楚發生的是什麼一回事,但他知道他應該立刻挾持小珍!

他向小珍滾了過去。

他的滾勢快極,如果不是那人早已搶到梯間,一個箭步竄上來,擋在他和小珍之間的話,任何人都來不及在他重新抓住小珍之前靠近他。

可是那個人已經攔在小珍身前。

霍玉匙尖嘯一聲,沖天拔起,正圖破瓦而出!

“掙”地一聲,他的頭頂就要撞中瓦面之際,一柄劍尖,已點在他的眉心間!

霍玉匙甚至可以感覺到劍尖的寒氣。

霍玉匙心沉人沉,人向下疾沉了下去!

只是人沉劍沉,霍玉匙足尖剛沾閣樓地板,劍尖又到了他的眉心穴上!

霍玉匙只覺眉心的毛孔全都因劍光寒意沁得倒豎了起來。

霍玉匙嘴裡發出一聲怪叫,人卻絲毫未停,向後疾衝而出。

他的輕功可謂極高,腳尖剛沾地而腳跟未落實,即飛退七尺,但他退得快,劍光卻追得更快!

他七尺一挪而過,正想換一口氣,但那柄劍尖已抵在他眉心之間上!

霍玉匙呆了一呆,他此際的驚愕,尤甚於一切,他還未曾想到自己的處境,但卻震愕於對手的武功!

這如蛆附骨的劍影!

附在飛石上的可怕內力!

這兩人究竟是誰?

“我叫冷血!”那個劍尖頂着他眉間的青年冷冷地說道:“剛纔跟你討價還價的那個人,叫做鐵手,你被捕了,逃不掉的。”

霍玉匙如一隻被戳穿的氣袋,張大了口卻泄盡了氣。鐵手和冷血,竟是這兩個煞星!

自己竟會惹上了這兩個黑道上人人無不頭痛避之不迭的二大名捕。

鐵手這時已解去小珍的穴道。

他以渾厚的內力,蘊於石片上,震倒了霍玉匙,而正在他與霍玉匙對話之際,冷血已偷偷掩至閣樓上,只是霍玉匙一直貼近小珍,冷血苦無出手之機罷了!

鐵手很放心。

因爲冷血的快劍從不會令朋友失望。

鐵手看見小珍清秀的臉龐垂下了幾絲發,雲鬢有些凌亂,臉色蒼白,徐徐站了起來,鐵手不由得一股怒氣上衝,恨不得揪住霍玉匙揍上十拳八拳才能甘心。

鐵手任捕快十數年,對付過無數大奸大惡之徒,卻從未似今天生了動私刑之恨意。

鐵手強忍心中怒氣,柔聲向小珍道:“你受驚了。”

小珍匆匆望了他一眼,在這匆匆一眼裡,鐵手瞥見她星眸含淚。

鐵手不禁一陣心痛,好像一股麻索,不住的在他心裡搓絞似的。

小珍只瞥了他一眼,就恨恨的看向霍玉匙:“那個賊子,那個賊子……”一面說一面移步過去,看樣子是想到霍玉匙身前去罵他。

但這樣是極危險的。

鐵手本可以制止的,他的手剛伸出去,還沒有搭到小珍的肩頭,他心裡忽然想到,這樣豈不是等於抓住小珍,這樣子是極不好的。他旋又想到他與小珍初識的時候,小珍當時被習笑風迫得褫衣落江,小珍皎潔勻美的身子……

他一念及此,手是伸出來了,卻沒敢扣下去。

冷血生恐小珍接近霍玉匙會爲其所趁,同時也沒想到鐵手會不去制止小珍,他及時回劍一攔。

他這一攔,是把小珍攔住了,但鐵手乍見小珍的身子被劍身擋住,他心裡一下子有一個衝動:不能讓兵器冒瀆了小珍,他立即閃電般伸手,握住了劍身。

鐵手可以說是江湖上翻過大風歷過大浪的人物,本來不致於生出這種連以兵器相攔阻也覺冒瀆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剎,他卻忍不住,生怕小珍真的撞上去爲劍所傷,所以他搶先去用手握住劍身。

他號稱“鐵手”,握住了一把利劍,雖然是冷血的快劍,自然也不會有礙的。

這一來,鐵手,小珍,冷血三人一起被卡在這關口兒上。

霍玉匙是極端機伶的人,他翻身躍起,左手打出十五點星光,右手掣起一柄寒匕,左打冷血,右刃奪路而出!

冷血用空着的左手,接下十五道暗器,但已來不及攔阻霍玉匙。

霍玉匙剛躍起破瓦,忽見陽光中五彩繽紛,幻成飛花無數,降灑下來!

霍玉匙此驚非同小可,勉力以刃一格,“當”地一聲,刃斷爲二。

幻彩中又斂定爲一張晶光燦然的刀。這正是“習家莊”的“碎夢刀”。

持刀的人便是怒忿中的習秋崖。

習秋崖可謂怒極恨極,一刀不中,又劈一刀。

霍玉匙在地上打滾,一滾十尺,才躲過這一刀。

習秋崖可以說是恨絕了他,又一刀砍下,霍玉匙殺豬一般的大叫起來,左股已中了一刀。

習秋崖掄刀罵道:“你這百死不足以贖其辜的傢伙!我要把你斬成九十九截!”一刀又劈了下來!

習秋崖的“碎夢刀”凌厲無比,冷血也不敢以劍去格,鐵手一個箭步,扣住了習秋崖胳臂,疾道:“二公子,這種淫賊,罪不致死,還是交回給衙裡發落!”

習秋崖忿忿地道:“這種人害了多少良家婦女,枉殺了多少人命?真該把他給天雷劈頂,萬箭鑽身,叫他拼湊也還原不了!”習秋崖原本文質彬彬,忽然罵起這般惡毒的話來,可見心中有多憎恨。

習秋崖徐徐收刀,仍不甘心地罵道:“你把這種忒煞狡猾的傢伙往牢裡送,不消幾日他自然又出來作怪,哼!”

冷血、鐵手聽了,不覺一愕。

習秋崖行近小珍,雙手搭在她肩上,這時,他整個語氣才柔緩了下來:“小珍,你受苦了,那傢伙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

小珍盡是搖頭,也不答他。

習秋崖雙手搭在小珍肩上,一直很關懷的看着她,像要從她臉上看出她遭受到什麼損傷來。

冷血見了,忙跟鐵手道:“這淫賊,我們把他送衙了吧。”

鐵手道:“嗯。”

忽聽一人道:“不用了。”

鐵手冷血看去,只見來人是面白無鬚,滿臉笑容的霍煮泉。

鐵手一怔,說道:“原來是霍先生駕到。”

霍煮泉道:“我以知州事大人轄下天雄府都部署的名義,把此人逮了歸案。”

鐵手道:“哦?”

霍煮泉一笑道:“因爲這淫賊,在這一帶附近不知做了多少採花案,官府早已把他繪形緝拿多時了,這次全仗鐵兄習莊主把他拿下這兔崽子結案。”

鐵手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就交給霍先生了……卻不知霍先生如何得知這賊子在此處?”

霍煮泉道:“習獲先去找謝大人,才知悉你們在大伯公墓園研結案情,才趕過去通知你們的。”

鐵手又問道:“所以謝大人也通知了你?”

霍煮泉道:“鐵二爺想問的是擒拿區區一個採花盜,謝自居爲何不派屬下前來,而要小題大做,通知了我?”

鐵手道:“在下確實不解。”

霍煮泉大笑道:“原因很簡單,”他指着匐伏在地的霍玉匙道:“這丟人現眼的東西,就是我兒子。”

鐵手和冷血俱頗爲錯愕。

霍煮泉道:“因爲我是他老子,所以發生了這樣的醜事,我還是一定要來,把這個早已被我斥逐出門的孽畜,親自拿押牢去!”

他又哈哈笑道:“你們見我滿臉笑容,又焉知我心中羞無地容,愁無人訴!”

鐵手忙道:“常言道,世上不如意事,在所多有,令郎如此……不堪,知子莫若父,除秉公施以刑誡外,還望霍先生於以私下開導,誘至善道。”

霍煮泉嘆道:“這都是我教誨無方,這畜牲冥頑不靈,教也枉然,我得先把他下到牢裡,要他嚐嚐十年八載鐵窗滋味,再來教他好了!”

習秋崖卻在一旁冷哼一聲。

霍煮泉嘆道:“今次的事,所幸小珍姑娘無恙,未致釀成大孽……我會把這孽子前案一併處治,就此告辭了。”

鐵手、冷血知他畢竟舐犢情深,心裡悲苦,亦不多作挽留。

這時,小珍輕輕的轉身過去,脫離了習秋崖搭住她肩膀上的手,向冷血走過去,問:“玫紅姐姐呢?”

冷血道:“她在郭捕頭以前居處。”

小珍一怔:“她在那兒做什麼呢?”

冷血苦笑道:“她本來是要等我們墓場辦查案件回來的……但是我們卻來了這裡。”

小珍“哦”了一聲道:“難怪她不在了。”

她偏頭想想,又道:“要是她在,一定要打這……這賊人好幾巴掌!”

冷血心裡暗笑:若那三小姐在,何止摑那淫賊耳光而已?……卻聽習秋崖仍忿然道:“那種下三濫的淫賊……也不知光嚷着要緝拿,連榜文都出了,聽說也曾把他下過牢,現在不也是一樣出來作惡!”

冷血聽在心裡,暮然一震:“他坐過牢?”

習秋崖一呆,道:“千花蝴蝶是這一帶有名的淫盜,聽說曾被六扇門中的高手擒獲過,這種人逮了不關到牢裡去,難道還厚加撫卹不成?”

冷血忽轉臉向鐵手,道:“霍玉匙不像坐過牢的樣子。”

鐵手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霍玉匙年紀輕輕,犯案累累,如果被擒下獄,非十年光景不能出牢,而牢獄這等不見天日的地方,加上牢頭獄卒的恣意欺凌拷打,說什麼霍玉匙都不可能還保有今天哥兒的樣貌與舉止!

但是當冷血轉過臉去看鐵手的時候,鐵手的神態的確讓他吃了一驚。

鐵手沉起了臉,神情完全掉入了沉思裡。

然後他隔了良久,才問了一句話:“他叫霍玉匙?”

冷血乍聽這句話,摹地心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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