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谷。
斐家等人皆住這裡,旁支住在山下。這個山谷已不是從前那幾間竹屋了。
蘇年錦原本在東國,可是傷逝惡化,只得來雪山谷用千年玄冰遏制。
本來在流風的帶領下應該直接到達蘇年錦所在之處,還可以阻止遇到雪山老人的尷尬。可是世事總是無常的,慕容悅鬧着要回去,李康德死了,季亦凇傷了,流風不願意送了也不能送了。
於是,種種原因之下,雪山谷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有的人興奮,比之太后和太子妃,有的人厭惡,比如斐家大少奶奶和斐元峰之妻,有的憤怒,比如雪山老人。
慕容悅進來之後,直奔雪山老人的屋子,是空的。
斐家人在得知雪山谷被闖進之後第一時間通知家住,全部警惕,等斐長恆看到是慕容悅後,一張臉上滿是驚訝。
慕容悅從雪山老人的屋子裡出來便看見斐長恆,直接繞道而行。
“表妹。”斐長恆一急,抓住慕容悅的手。
青崖長劍刺來,將慕容悅拉開。
“我不是你表妹。”慕容悅冷冷道。
她說過,與慕容悅的此生再不相干。
她否認,因爲她帶着面紗,面紗下易容,連帶着聲音都變了。
斐長恆的手訕訕的停留半空中,一雙丹鳳眼疑惑的看着慕容悅,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不到她的臉,可是聽聲音卻聽的出來不同,然而她第一看到他的時候,卻一眼認定。
更何況,雪山谷裡危機重重,若不是表妹,誰能夠以那麼快的速度衝進來?
“姑娘,可否摘下面紗?”他猶猶豫豫道。
慕容悅怒道:“雪山老人從哪弄來的登徒子!沒白的糟蹋名聲!”
斐長恆臉色一變,他也知道,他們是在雪山谷裡,不論做什麼事,都會被算在雪山老人的頭上,若是這人是來找雪山老人的,平白惹怒人就是給雪山老人找麻煩。
他垂眸道:“雪山老人前幾日出遠門了,姑娘若是想找他需要等等。”
慕容悅知道自己狐假虎威成功了,想了想問道:“無憂老人也在谷中,可否告知我在何處?”
斐長恆一驚,試探道:“姑娘找無憂老人作甚?”
“送藥。”慕容悅淡淡道。
斐長恆咬牙猶豫了一下,他知道送藥,南國皇帝不知道哪裡需要求於無憂老人,源源不絕的好藥往這裡送來,只是送的人無非都是一個男人,並且每次都是同一個人。
斐長恆有些疑惑,青崖卻拿出流風給的牌子扔給他。
斐長恆一看,立即道:“跟我來,無憂老人不住這裡。”
走過一片森林,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慕容悅越走便感覺越冷,甚至還有些力不從心。
青崖扶着她,掌中的內力送去,幾乎是提着她走。
“謝謝。”慕容悅壓的極低的聲音道。
“我應該做的。”青崖別過頭去,眼底裡飄過一絲愧疚。
藥,他始終都沒有給她用,或許是私心作祟,他總歸是恨季亦凇和李康德的。
到了地方,慕容悅只看到一座木屋,手腳冰涼的連上前去探索的心思都沒有了。
青崖抱着慕容悅走了上去,對着斐長恆道:“你回去吧。”
斐長恆猶豫了一下,裡面無憂老人的聲音出來,“你來了,進來吧。外面的小子,你可以回去了。”
斐長恆行了一個晚輩的禮,深深的看着慕容悅和青崖,走了回去。
青崖抱着慕容悅進去,裡面簡單的擺設可以看出只是一個臨時居所。
慕容悅看向無憂老人,他滿臉疲憊,臉上的溝壑也多了許多。
“您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可以幫您嗎?”慕容悅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無憂老人看着慕容悅,突然道:“你爲什麼不回來?”
“我答應過雪山老人。”慕容悅垂眸道。
“你體內的內力也是他造成的吧?”
慕容悅不答,她又能答什麼呢?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
“這個老傢伙,就是頑固不化!”無憂老人低聲罵了句,看着慕容悅道:“你體內的東西我無法幫你辦好,可是寒冷我還是可以的。我已經研究出方法救錦兒,但是他一直唸叨着你,情緒不寧,沒有辦法醫治,而這個方法又太過冒險,稍微不慎他就會沒命,所以這段時間我需要你照顧他,讓他平靜下來,你可以嗎?”
慕容悅點了點頭,“不要讓斐家那羣人知道我的存在就好。”
“可以。”無憂老人爽快的答應,遞出一個瓶子道:“每天吃一顆,今天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帶你去看錦兒?”
“您現在帶我去吧。”慕容悅急忙吞了一顆說道。
無憂老人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氣,嘆道
:“也罷,跟我走吧。”
慕容悅亦步亦趨的跟着他,青崖怕慕容悅出問題,也是立即跟着他去。
直走不遠處就是一個人工挖的冰洞,慕容悅快步走進去就能看到這個玉色的牀,上面躺着一個沉睡的男子,他依舊是穿着白袍,翩翩驚豔。精緻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的像是蠟做成的。
慕容悅站在他的身邊,卻一直不感靠近,突然將手伸到他的鼻息下,感覺到微弱的氣息傳來,才鬆了一口氣,無憂老人被她這一下也給弄的哭笑不得,“你這個丫頭,難不成我自己的徒弟老夫還把他弄死了不成?”
慕容悅訕訕道:“我不就是怕……”
“行了,老夫知道你是什麼心思。你先在這裡看看他吧,後期就準備治療,你要做好準備。”說完看着青崖笑道:“小夥子,跟我走吧,既然來了,就幫我做些事情。”
青崖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慕容悅。
“有我的藥在,她不會有事。”
青崖聽他這麼一說,也就跟着有了出去。
石洞的另一邊是一個普通的浴室,再隔壁就是廚房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乾柴裝滿了整間木屋。
無憂老人問道:“會做飯嗎?”
“會一點。”青崖謙虛道。
無憂老人頓時雙眼放光,拍着青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那以後做飯的活就交給你了。”
想起蘇燁做的飯菜,他到現在都覺得難以下嚥,想着看了看天,此時已經接近黃昏,蘇燁下山買衣裳怎麼這麼晚還不回來……
“神醫在等人?”青崖問道。
“嗯……錦兒的父親爲治療做準備下山買東西去了。”無憂老人皺了皺眉,有些擔憂道。
“原來是陶王,您儘可放心,陶王武功蓋世,不是出事的。”青崖瞭然,寬慰道。
“但願如此。”
兩人在這邊分工,裡面卻是安靜一片。
慕容悅怕冷,只得站在邊上,看着蘇年錦的容顏,有些不捨的劃過,她道:“蘇年錦,是我,衛朧月,我還活着,活在你的身邊,可是你何時纔會醒過來?我告訴你,我差點就死了,是季亦凇救了我,這一回爲了我更是深受重傷,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如果你不願醒來帶着我去完成你對我的承諾,那我就隨他走,當個至高無上的皇后,你說好不好?”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裡,卻密切的關注着季亦凇的一舉一動。
即便是聽了她的話,季亦凇也是毫無動作,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仿若是一尊雕像。
慕容悅拉着他的手,笑道:“是我太過勉強了,我換不醒你。”
季亦凇的手突然動了動,無意識的呢喃着:“阿悅,危險,危險。”
慕容悅的眼淚突然撲簌般的落下來,她趴着蘇年錦的身上大哭,後者卻突然笑了。
蘇燁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默默的走出去,不發一言。
翌日。
慕容悅依舊陪着蘇年錦,給他講要給他療傷,讓他乖乖配合,雖然蘇年錦沒有反應,卻出乎人意料的不再劇烈掙扎。
隔壁浴室做了一個很大的浴桶,無憂老人將行程將給蘇年錦聽,雖然得不到迴應,可慕容悅卻出奇的相信,他一定聽懂了。
蘇年錦就這麼躺着有一個月了,雖然沒有餓的瘦骨嶙峋,可到底是瘦了。
慕容悅親手按照無憂老人教的方法喂他流食,喂着喂着眼淚就落了下來。
衆人只是輕輕嘆了聲去,再無其他。
治療的過程是,每日清晨用鍼灸疏通全身,然後泡三個時辰的藥浴,最後讓他在那張千年玄冰上休息。
說起來並不複雜,可是要讓蘇年錦毫不掙扎的配合是很難的。
這樣連續了五日,蘇年錦雖然沒有什麼起色,可是從藥浴裡每日變黑的水來看,也是有些作用的。
一晃到了元宵節,慕容悅原本是沒有任何心情,或者說,她連記日子的時間都不曾給自己。
這一日,雪山谷突然有人到訪,雪山老人帶着斐家等人做的餃子等等東西過來。
慕容悅剛從冰室出來便看見雪山老人,她頓了頓,徑直從雪山老人身邊走過去,雪山老人冷聲道:“不是叫你不要回來嗎?”
慕容悅身子打了一個顫抖,咬着脣不語。
“我不要你的命,你卻偏偏讓我要了你的命!”他凌厲的看着她,殺氣開始蔓延,直至周圍都是一片肅殺之氣。
慕容悅咬着脣和他對視,氣勢弱了一層,可卻偏偏倔強的不肯低頭,不肯屈服。
“雪山,你雖然沒要她的命,可也是相差不多了。”無憂老人從一旁走來,淡淡道。
“你什麼意思!”雪山瞪了他一眼,厲聲道:“你明明就知道她的身份,你還要將她
弄來刺我的眼!”
“我需要她救我的徒弟。”
“可她根本就不是阿悅,一個冒牌貨而已。”說着看向慕容悅的眼神更加的陰狠,仿若下一刻便要將她撕裂。
“我早就知道了,在天命告訴你之前。”無憂老人嘆了口氣,輕聲道:“雪山,你捫心自問,她即便是不是她,可她對你有過不敬嗎?她對伊然不好嗎?她私用了你的權利嗎?沒有吧!她秉承她是慕容悅的職責,尊敬你,寵愛伊然,她除了佔用了慕容悅的身份,她還有哪裡對不起你?”
雪山老人啞然,怒道:“佔了阿悅的身子就是對不起我!”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讓天命將她送走?將真的的慕容悅喚回來?做不到是嗎?既然天命都做不到,你又怎麼能怪罪於她?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是慕容悅,生活在陌生的環境,舉目無親,你可曾知道她的迷茫?她的無助?若是你的徒弟在另一個陌生的國度也如她一樣,也有一個如一樣的人這麼對她,你可曾站在她的角度想過,你的徒弟會如何的絕望悲傷難過?你說不要她的命,卻使了小手段差些讓她爆體而亡。”
他深深的看着雪山老人,眼底全是探究,“雪山,你一向仁慈善良,可是我現在卻有些不認識你了。”
“那是阿悅的,她憑什麼佔有!”雪山老人卻紅了眼吼道:“那是我一手撫養大的阿悅,從她牙牙學語到闖禍無度,她歷經艱苦纔有一身功力,她從小被棄纔有一個愛她的家庭,可是她做了什麼?她什麼都沒做憑什麼坐享其成!”
“你偏執了。”
“我沒有!”
兩人對峙,一個淡淡如水,一個暴躁如雷。
慕容悅突然出聲道:“雪山前輩,慕容悅有的我都沒有,所以我加倍珍惜,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揮霍她的一切,我只想融入慕容悅的生活,讓從前的我在這份新生活中消失殆盡,沒有仇恨,沒有無情,有的只是對生活的無盡感恩,有守護的人,有想要的生活,不管您是否恨我厭惡我,我都不曾恨過您,您若是真的不想見到我,在蘇年錦的身體沒有大礙之後我便離開,我的身體最多還能支持我活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就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您放心,我絕不會去享受慕容悅的一切,不會佔有,不會擁有!”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容不得質疑,她的臉上全是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若是仔細比劃,便也能比的出她其實比季亦凇還要瘦。只是寬大厚重的衣炮將她的身體掩蓋在黑暗之下,讓人看不明白。
雪山老人的臉色尤爲難看,他未曾想過,無憂竟然會和他作對!還有眼前這個女子,談起生死,笑的無比輕鬆。她怎麼能,怎麼能!
蘇燁和青崖站在廚房門口,青崖滿臉的深思,蘇燁卻走過來懇求雪山老人道:“雪山前輩,那裡躺着的是我的兒子,他惦記慕容悅,我不管這個女子是誰,只要他能救我兒子,即便她十惡不赦,我也不在乎!”
雪山老人最後還是走了,警告了慕容悅一番心有不甘的走了。
過了半月,蘇年錦的傷勢已經大好。
這一天晚飯,無憂老人說,“再過幾天,錦兒就會醒了。”
“嗯,我明天就走。”慕容悅應道。
無憂老人複雜的看着她,道:“這段時間我研究過這類傷勢,可卻沒有半分收穫,我從小便對這種藥丸的製作無能。”
慕容悅眯眼一笑,“可能是天意吧。”
她醒來就發現身上已經沒有了那顆藥丸,可能季亦凇給她吃了,可是她的傷全沒有半分好轉,並且還每況日下。
她誰都沒有告訴,不想讓季亦凇擔憂。
“雪山最是瞭解我,挑的都是我無能無力的,可見他這一次是鐵了心,你別恨他。”無憂老人無奈道。
慕容悅搖頭,輕輕道:“我不恨。”
是夜。
微風吹來,吹起慕容悅的衣炮,將她淳弱的身體吹的翩翩欲飛。
慕容悅走進冰室,就着夜明燈的光暈看着蘇年錦,站了許久,她道:“我要走了,聽說伊然被困在普及寺廟,雪山老人去接她,她也不願回來,我想去看看她。”
“我一直沒對你說,我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了,可能等你醒來就再也看不到我了,那就不要再看到我了,這樣,懷念才能多一些,只是不知,你是否記得這個慕容悅是衛瓏月。呵呵……”
蘇年錦像是感覺到了極大的不安,一直沒有表情的臉突然出現扭曲,他喃喃道:“不要,不要,不要……”
慕容悅的眼角不受控制的落淚,她握着他的手,撫慰着他,溫柔道:“你要好好的,要好起來,不然我會感到遺憾,死也不會瞑目。”
蘇年錦掙扎的更厲害,慕容悅卻狠了狠心抽開手來,揚長而去。
夜色如墨,籠罩了多少憂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