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中廢了生死二門的消息,像一聲春雷震撼江湖。上一屆武林十傑之一的無極天君被追繳械,這消息也令人吃驚。
平地一聲雷,他的聲威身價,突然又高了三倍,向最新一屆武林十傑風雲榜昂首邁進。
情勢已逐漸開始改觀,從每個人都在找他,轉變爲有一部分人在逃避他了。
追逐衆多的人,不能一開始就失去主要目標,如果失去,結果可能大魚沒撈到,小魚也沒着落,最後到手的,將只是最不想要的小蝦或小蟲。
他一開始就失去主要目標公孫英,一陣追逐,追一陣不久又丟一個,認爲前面必定可以追到另一個有價值的人,一面追一面放棄。
最後的結果是,在一座小池塘邊,追及一個叫追風客金盛的人,一個投入三山別莊混口食不足一月的混混,其失望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更糟糕的是,他反而被追蹤他的人追上了。
他找到一條小徑,從一位村農口中,問清了到江邊的去向,動身去找絕劍那羣傢伙的泊舟處。
走了三四里,這才找到他熟悉的地帶。
正走間,後面突然傳來衣袂飄風聲。
他心中一動,倏然止步轉身。
廿餘步後,三名青袍飄飄,臉色如古銅的中年儒士,腰間佩了長劍,以頗爲輕靈快速的腳程,沿小徑急掠而來,片刻間便來至切近。
“果然是你。”領先的中年書生用沙啞的嗓音說,徐徐止步。
“你們總算追來了。”他淡淡一笑,虎目炯炯打量這三個有點不正常的儒士。
他說不出真正不正常的理由,反正在感覺上就是不正常,感覺是無法作爲具體解釋分析的。
“你知道我們追你?”儒士似感意外:“我們從京口來,循線找來的。”
“哦!是你。”他恍然大悟,儒士無意中變了語腔,暴露了身分。
“春熙,你不該來找我。”
三位假儒生:春熙姑娘,和小一輩的丹華、丹薇。她們的化裝易容術相當高明,比戴假面具雖然麻煩些,但卻是最佳的變形好辦法。
“我找得你好苦。”春熙的鳳目中有淚光:“允中,你爲何半途舍我而去?”
“我一直等到你們克奏全功才撤走的。”他嘆口氣說。
“爲什麼呢?你……”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只因爲你知道我的底細。”
“是的,我很抱歉。”
“就因爲我是女匪,你寸斷情絕義?”
“你利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也盡了本分替你完成了,與斷情絕義無關。”
“你以爲我是什麼人?人盡可夫的女匪?”春熙爆發似的尖叫:“允中,我對天發誓,我對你的愛與情完全發自真心,我把你看成值得我耗以終身的伴侶,我……”
“別說了!”他不勝煩惱地揮手:“一開始你就沒安好心,我受不了別人的欺騙。
春熙,好來好去,不好嗎?希望你能諒解。”
“一點也不好。”春熙大發嬌嗔:“你不是江湖的風流浪子,我也不是蕩婦,我要你和我同返桃花塢……”
“我什麼地方都不去,我有我的道路。”
“你……”
“我是當真的。”
“我也是當真的。允中,你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拋棄我一定另有原因。”
“你不要胡思亂想……”
“是黑煞女魅嗎?哼!那賤人……”
“她不在我身邊。而且,你沒有責怪她的任何理由,事實上她在我身邊比你早。”
“一定是她,我不甘心。”春熙兇狠地說:“我會好好對付她的,你走着瞧好了,除非你跟着我走,不然……”
“我決不會跟你走,我決不會做土匪強盜。”
“你……”
“你自己走,我也走。”
“允中……”
他一躍三丈餘,落荒而遁。
三女全力狂追,三追二追便失去他的蹤跡。
半個時辰後,他出現在江濱。
江濱的帳幕已經撤除,八艘船隻剩下三艘。正是江船主乘載接引人魔一羣人的三艘船,距岸五六十步下,用小舟往來。
岸上不見有人,三艘船的艙面,只看到一名警哨,人也許全躲在艙內睡大頭覺。
“天殺的!這些怕死鬼都溜了。”他站在江邊向船上天叫:“你們告訴秦吉光那小雜種,他跑不掉的,除非他變成蟲豕鎖土入泥。”
不遠處的嫩蘆葦中,傳出一聲信號。
他先向相反方向退,再悄然繞至。
是黑煞女魅,伸手指指三艘船。
“船隻有幾個小人物。”黑煞女魅低聲說:“人都沒有回來。”
“人到何處去了?”他問。
“彭婆婆和小梅小菊,正在各處踩探打聽。”
“其他的人呢?”
“已經走了兩個時辰,向上遊走的。”
“哦!難怪,無極天君沒能把我的口信傳到,那時他們的船已經走了。”
“你要無極天君傳什麼口信?”
他將經過一一說了,包括廢了生死二門的事,但卻隱下與春熙姑娘見面的經過。
這件事確也難以啓齒,隨隨便便把牀頭人拋棄,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尤其不宜在女性面前提起。
黑煞女魅聽得萬分高興,對他的信心更爲堅定。
昨夜襲擊三山別莊,不走莊門,主要就是要避開把守莊門的生死二門,沒想到他能輕而易舉地把兩個兇魔解決了。
“奇怪!”張允中提出疑問:“公孫老狗不在莊中,迄今仍然不見他露面。而絕劍秦國良這羣小丑,沒弄清結果,便留下一些人匆匆走了,是不是很反常?”
“不但反常,而且不合情理。”黑煞女魅說:“我早看出其中有不可告人的詭秘,可惜猜不出頭緒。允中,我們今後的打算……”
“先澈底解決公孫老狗父子的事,再追蹤絕劍那些人,務必把秦吉光那些殺斷腸簫的人弄到手。”
“還有活的九天魔鷹。”
“對,還有九萬九千兩銀子的債要討。”
“現在……”
“現在去尋找三山別莊的外圍下莊,不廢了這些混帳東西,委實於心不甘。”
“走啊!我也去。”黑煞女魅雀躍地說。
“你……”他想起桃花塢的女匪。
“我一定要去,我跟定你了,我是你的影子。”黑煞女魅抱住了他的手臂媚笑。
他想到春熙姑娘的警告,甚感不安。
“你……你不要我了……”黑煞女魅臉上的媚笑消失了,鳳目有淚光。
“走!”他咬牙說。
陰司惡客長孫宏達的長像本來就難看,死像更難看。他是公孫莊主的朋友,趕來助拳,卻不幸在此次送掉性命。
他是從府城返回,要趕到下莊與大少莊主會合,沒想到路旁的草叢中潛伏着四個女人,背部先中了幾枚針形暗器,拚餘力反抗時,終於被刺了幾劍丟了命。
暗算的人是彭婆婆、藍四嬸、侍女小梅、小菊。
小菊將屍體吊在路旁,四人立即隱起身形。
屍體是餌,要釣經過此地的大魚。
大魚指兩方面的人:三山別莊與絕劍秦國良的人。
別看他們是女人,女人有時候心腸比較硬,所用的手段也夠狠,所以女人的壽命普遍比男人長。
貪多必失,人不可能永久幸運。
因此,江湖朋友將“見好即收”奉之爲金科玉律。聰明的強盜,永不會在同一地點連續作案。
彭婆婆四個女人太貪,犯了違反見好即收的錯誤。
在同一地點設伏,自食其果。
三山別莊到底有幾個下莊?
恐怕真正知道詳情的人爲數不甚多。
所謂下莊,在一般有錢、有廣大農地的大戶來說,就是建在正莊之外,而又位於自己農田範圍內的小莊。
通常作爲安頓佃戶、長工的地方,既便於工作,也免得正莊內有太多的人走動。大地主田地廣大,擁有三四座下莊的人並不稀奇。
而在公孫莊主這種黑道大豪來說,下莊就是接待普通朋友的招待站、收容黑道小人物避禍躲炎的下處,佈置眼線的秘窟,支撐正莊的據點。
下莊有明的和暗的,還有隻有莊中主要人物才知道的秘窟,平時可以秘密往來,作爲與知交會晤的地方,玩樂的遊樂場所。
危急時,就是避禍、逃生的地方,作用與狡兔三窟一樣。
這條路,通向已知的一處下莊。
已知,是指已經被人發現不再秘密,也就是公孫英受到小書生張三襲擊的地方,八指仙婆慘死的所在。
這處下莊被挑,但並未廢棄。
陰司惡客走上這條路,受到四女伏擊偷襲,可知這處下莊,目下正用作安頓劫後餘生衆爪牙的收容所。
在這條路上往來的人,幾乎可以肯定是與三山別莊有關的人,不是敵人就是朋友。
不久,腳步聲入耳。
四個女人分爲四方埋伏,彼此之間的默契相當周全,任何一方向敵,另一方即可從後面倏然襲擊。
吊在橫枝上的屍體,不時因繩索的晃動而輕輕轉動,平空增加三分恐怖的氣氛。
腳步聲急促,三個人出現在路西。
一箇中年佩刀人走在最前面,後兩人作莊漢打扮。
三人魚貫而行,行色匆匆似有急事。
“咦……”十餘步外的中年人驚呼,腳下一慢,原來已看到吊着的屍體。
“哎呀!是長孫老前輩。”走在中間的莊漢驚叫:“不會是自己上吊吧!”
“胡說八道!”中年人信口說,一縱而上。
一個在江湖甚有聲威的武林高手,怎會活膩了自己上吊?
走近一看,便可發現死因。
至少,生前上吊與死後被吊,行家一看便知。
“是被人殺死之後吊上去的。”中年人說:“快!先解下來再說,也許從屍體上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兩個莊漢七手八腳上前解吊索,一個抱住屍體,一個解屍體頸上的繩套。
“屍體還是軟的,胸腹創口的鮮血色澤尚鮮。”抱着屍體的莊漢說:“死了片刻而已。”
“小心……”中年人急叫,身形急閃,佩刀就在這快速的閃動中出鞘,反應十分迅疾。
兩個莊漢嗯了一聲,突然發僵。
四女同時現身,同時發射致命的暗器。
中年人閃動的身形,並非想找地方隱身,而是作躲避暗器的反應,果然避過從背後射向脊心的一枚銀釵,釵貼右臂外側一掠而過,相當危險。
一聲怪嘯發自中年人口中,隨着嘯聲向前飛躍,凌空猛撲前面出現的小梅,從屍體旁掠過,也掠過正向下仆倒的兩位莊漢頂門。
發聲警告、閃避暗器、拔刀前躍、凌空撲擊,一連串的行動,在極短暫時間一氣呵成,中年人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從中年人身後發射銀釵的人是藍四嬸,撲上時,中年人已經向前飛躍,失去攻擊與再發暗器的機會了。
小梅用暗器擊斃了一名莊漢,看到中年人躍來,撲下,一聲嬌叱,閃開正面扭身一劍揮出,反擊的身法已臻上乘。
黑煞女魅在兩個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血。
中年人落勢加快,刀光斜掠,錚一聲暴響,震偏了揮來的一劍,同時右手悄然向側後方揮出。
腳一沾地,第二刀光臨小梅的右腿。
淡淡的電芒一閃即沒,貫入從側後方撲上的小菊右小腹的胯骨前。
“呃……”小菊止步悶聲叫,身形仍向前衝。
“哎呀……”跟蹤撲上的藍四嬸驚叫,一把挾住了小菊:“你怎麼了?”
小梅封住了中年人的一刀,彭婆婆到了,左手扣指疾彈,一縷指風破空銳嘯,射向中年人的右臂。
中年人高明極了,順手扭身護體,叮一聲響,指風被刀擋個正着,刀身突然折斷。
這瞬間,他的左手發出了第二枚暗器柳葉小飛刀。
彭婆婆畢竟是老人,發出彈指制穴絕技,還來不及發第二指,柳葉刀已閃電似的沒入左胸。
這瞬間,小梅的劍已乘機排空直入,貫入中年人的左脅。
遠處回嘯聲傳到,人影飛掠而來。
“快撤,小菊不妙!”藍四嬸急叫。
“彭婆婆……”小梅扶住了彭婆婆尖叫。
二換三,四個女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扛她走。”藍四嬸急叫,自己先用肩扛起小菊。
柳葉刀入腹四寸以上,大腸小腸一團糟,如果不及時搶救,死定了。及時搶救也限於就地處理。
扛在肩上奔逃,能支持得了多久?
彭婆婆更糟,飛刀貫胸,更不可顛動,一動就胸膛內大量出血。
但不走不行,羣敵將至,豈能留下等死?
死一雙總比死四個人好。
結果是,荒野裡多了兩座無主孤墳,黑煞女魅失去了兩個人。想殺死別人的人,同樣要冒被別人殺死的危險。
六個人圍住了四具屍體,由兩個行家檢查死因。
爲首的人是神拳怪腿阮進,另五個都是三山別莊的黑道高手。
“長孫老前輩與另外兩個人,體內都有釵形暗器,都是背部脊心要害被擊中的。”
一名大漢將四枚銀釵擺放在地,都是從屍體內起出來的:“這種暗器通常以女人使用爲多,他們是被女人從身後偷襲擊斃的。”
“暗器有信記嗎?”神拳怪腿沉聲問。
“沒有,是手工並不怎麼精巧的銀釵。”
“再仔細看看。”
六個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四具屍體上,忽略了四周的警戒。
不知何時,北面兩丈左右出現了兩個人。
是張允中和黑煞女魅。
他倆出現毫無聲息發出。
“把銀釵給我看看。”黑煞女魅突然說。
不用看,她也知道銀釵是什麼人的,她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得到她的同伴,她知道同伴在何處出沒。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驚,六面一分,紛紛急急撤兵刃戒備。
“張允中!”神拳怪腿驚叫。
這位仁兄曾經跟蹤過張允中,所以一見便知。
“黑煞姑娘要你們將銀釵給她看。”張允中淡淡一笑:“你們最好聽她的話。”
“姓張的。”神拳怪腿不理會張允中的要求:“是你夥同桃花塢女匪,毀了本莊嗎?”
“你怎麼說,那是你的事。”張允中不承認也不否認:“反正我張允中與三山別莊你們這羣狗雜種,仇深恨切誓在必報,碰上了,不是你們死,就是我去見閻王。喂!你老兄貴姓大名呀?我給你記上一筆。”
“他是綽號叫神拳怪腿的阮進。”黑煞女魅代爲回答:“公孫老狗的得力爪牙,破山拳可傷人於五尺外,內力修爲相當了不起。”
“很好,很好。”張允中說,向前舉步。
“混蛋!你說很好是什麼意思?”神拳怪腿厲聲問。
“三山別莊人數甚多,殺多了有傷天和。在下必須找一些夠分量的人發刀。你,就是夠分量的人,當然很好。”張允中這些話,也夠分量。
“斃了你這罪魁禍首!”神拳怪腿厲喝,猛地急進一步,吐氣開聲一拳搗出,勁道已運足十成。這一記黑虎偷心也夠分量,而且分量十足。
張允中逼進的身形不閃不避,繼續邁步逼進,左掌一拂,攻來的破山拳勁突然發出怪異的破風震鳴,從他的身左一瀉而散。
他的胸口,已接近對方三尺以內,伸手可及,面面相對。
一聲怒吼,神拳怪腿再次發拳,左右連環猝發,一連四拳像是在同一瞬間攻出。
張允中不再逼進,站穩馬步,雙盤手快速地連環外撥,將四記破山拳勁毫不費力地撥出偏門。
腿突然攻到,閃電似的猛挑下陰。
鐵掌猛然下沉,啪一聲拍在小腿的迎面骨上。
腿快,掌更快!
招一出便無法避免接觸,想收招根本無此可能,所以招一發便決定了勝負,看誰禁受得起打擊。
迎面骨禁受不起重擊,肉太少,骨又是前面有鋒棱的,沉重的掌力一擊,立即骨折,皮開肉裂。
“你的腿一點也不怪。”張允中退了一步說。
神拳怪腿急退三步,幾乎挫倒,右腿站不直了,痛得臉色發青。
兩名大漢衝上搶救,一刀一劍左右齊上。
黑影一閃即至,從張允中的身右超越,魅影功名不虛傳,快得令人目眩,但見劍虹左右分張,依稀的黑影退走,像是突然消失了。
“哎……”兩大漢怪叫,仍向前衝,頸根左右各中一劍,脈斷骨傷,咽喉破裂。
張允中又退了兩步,兩大漢同時衝倒在他的腳前。
“不必追了,追不上啦!”張允中叫,阻止黑煞女魅追殺逃散了的三個人。
神拳怪腿也轉身逃命,單是跳躍居然一跳丈餘。
黑煞女魅恨重如山,怎肯完全放棄追殺?
飛躍而上,劍虹橫空,指向神拳怪腿的後心。
“要活口!”張允中急叫,一閃即至,恰好一把扣住黑煞女魅握劍的手,左手同時伸出,五指如鉤,扣住了神拳怪腿的後脖子。
他的手大指長,扣住神拳怪腿的脖子有如抓鵝。
神拳怪腿的雙手後搭,扣住了抓脖的手,十指真力迸發,要抓裂這支手。可惜,發力慢了一剎那。
噗一聲響,脊柱捱了一掌。
“我來問口供。”黑煞女魅收劍叫。
神拳怪腿是條好漢,但好漢落在女人手中,尤其是落在黑煞女魅這種女人手中,就不怎麼好漢了。
“允中,請到左近搜一搜好不好?”黑煞女魅藉故遣走張允中。她知道有張允中在旁,決不會同意她問口供的手段,她就無法盡情發泄心中的積恨。
“一點也不好。”張允中正色說:“姑娘,我從你的眼神中,已看到仇恨之火已將你的靈智矇蔽了。除了公孫老狗父子,我不許你殘害其他的人。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畢竟不是沒有人性的人。”
“我……”
“交給我。”
“我不……”黑煞女魅尖叫。
“我堅持。”張允中堅決地說。
“你一定要管我的事嗎?”
“不是我要管你的事,姑娘。”張允中苦笑:“這位仁兄知道必死,他會供嗎?我在他們的地牢中受盡酷刑,就是知道萬無生理,供是死,不供也是死,我何必供出來讓他們如意?”
“這……好吧,你問。”明白利害,黑煞女魅終於讓步。
她不是不明利害的人。
張允中把神拳怪腿拖至一株大樹下,離開屍堆。
“三件事,換你一條命。”張允中鄭重地說:“你有權決定你自己的生死。”
“我……我信任你。”神拳怪腿眼中,涌發希望之光。
“其一,昨晚公孫龍爲何不在莊中?”
“公孫莊主早一天離開了,重要的執事人員也不在。至於往何處去了,在下一無所知。”
“咦!強敵壓境,他是主人,怎會帶了重要的人員悄然秘密離開的?”
“在下確是不知道,恐怕所有的人中,知道原因的人屈指可數。”
“第二件:公孫英躲在何處?”
“他不久前埋葬了生死二門,去找百了谷的人去了。”
“生死二門死了?”
“死了,自殺的。”
武林人對名之一字看得最重。
尤其是那些功成名就的風雲人物,失敗之後,斷送了一世英名,再又成了殘廢,爭回名望的機會斷絕,自殺了斷該是最好的下場。
“他們活了偌大年紀,仍然輸不起。”張允中不勝感慨地說。
“他們已經絕望,不是輸不輸得起的問題所在。”神拳怪腿黯然說:“他們不願面對憐憫的目光。”
“你呢?”
“我還有希望,我的腿仍可以醫好。”
“好好保持你的希望吧!第三件事:無情劍藏身在何處?”
“他一早帶了他姑媽的八名女弟子,一聲不吭就悄悄溜走了。”
“樹倒猢猻散,這傢伙賤得很。”
“我會找到他的。”黑煞女魅切齒叫:“我不信他能上天入地。”
張允中拖起神拳怪腿,在對方的背部拍了三掌。
“你可以走了。”張允中放手說:“今後,離開我還一點,離得愈遠愈好,別再讓我碰上你。”
“在下記住了。”神拳怪腿努力設法站穩:“在下不是輸不起的人。閣下,莽莽江湖,你還有艱苦漫長的道路要走。希望你要像我一樣,有勇氣接受失敗的打擊,跌倒了必須從新站起來。兩位,後會有期。”
神拳怪腿走了,腳下雖然不便,但脊樑卻挺得筆直。
三山別莊毀了,人也散了。
鎮江像是一艘快要沉沒的船,江湖上與三山別莊有關的人,像是船上的老鼠。船快要沉了,老鼠跑得精光。
張允中與黑煞女魅三個女人,次日先後搜獲三個走避不及的人,之後,再也找不到人了。
接引人魔的三艘船,已經向上遊駛走。
這天,張允中出現在西門外的運河碼頭,住進了鴻福客棧。
人怕出名豬怕肥,但志在成名的人例外。
又道是:樹大招風。
鴻福客棧不是第一流的客棧,但規模並不小,旅客以往來運河的水客行商爲多,當然也招待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
店夥計都是些精靈鬼。
他是近午時分落店的,午膳後不久,剛在房中沏了壺香茗歇息,房門便響起叩擊聲。
“進來!”他以爲是店夥,信口說。
房門開處,外面出現三名穿藍袍,頗爲神氣的中年人,表面看,像是地方上的有頭有臉人物。
“你們……”他放杯而起,頗感意外。
三人舉步入室,領先那位留大八字鬍,人才一表,頗具威嚴的人,搶先抱拳含笑施禮。
“在下嚴重光,匪號是長拳鐵掌,冒昧前來拜會,張兄海涵。”那人一開口就流露出江湖味,報出名號亮出江湖人身分:“同來的是敝拜弟江湖客羅光前,小孟嘗孟超。”
“請多指教。”江湖客與小孟嘗同時客氣地行禮,但眼中有重重疑雲。
張允中太年輕了,江湖客與小孟嘗對他生疑,可說是正常的反應,誰敢相信他這位年輕毛頭小夥子,會是毀滅三山別莊的人?
“久仰久仰,三位請坐。”他客套地回禮說。其實,他根本就沒聽說過這三號人物,從何仰起?
這是有內間的中型客房,外間有供旅客接待友朋的起居間,八仙桌加上四張條凳,必要時可設一桌筵席。
客人告坐畢,少不了客套一番。
“諸位枉顧客居,不知有何見教?”他替客人奉茶畢,單刀直入詢問來意。
“兄弟在京口鎮,有點小基業,規模很小。”
長拳鐵掌臉上有足以令人信任的微笑:“多少年來,一直受到三山別莊的排擠,不僅不能發展,連守成也日感力絀。可以說,兄弟的一些人,在三山別莊的淫威下苟延殘喘,一直就擡不起頭來。張兄這次光臨敝地,以雷霆萬鈞之威,一舉毀滅三山別莊……”
“且慢,嚴兄。”他趕忙打斷對方的話:“三山別莊的毀滅,與在下沒有多少關連,諸位請不要誤會。”
“張兄何必謙虛……”
“在下說的是事實。”他淡淡一笑:“桃花塢的女匪與接引人魔一羣魔道人物,合謀搶劫廣東的皇貢。事機不密,被公孫莊主偵悉,乘桃花塢黑吃黑的機會,轉手奪了這批紅貨,因而結下深仇大怨。終於引發了這次三方英雄會於鎮江,毀滅三山別莊的大風暴,在下不過適逢其會,無端捲入風暴中心而已。”
“張兄,兄弟此來,不是與張兄論誰是誰非的。”長拳鐵掌接着發出一陣豪笑:
“世間是非好壞,老實說,界限模糊得很。俗語說:胳膊往內彎。是非好壞,皆以對自己有利或有害來作權衡的標準。張兄與三山別莊的恩怨是非,局外人不配置喙。三山別莊的毀滅,大快人心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
“在下不明白嚴兄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一點就明白。二弟!”
“兄弟在。”江湖客應諾。
長拳鐵掌頷首示意。
江湖客立即從懷中取出一隻縷金飾匣,長八寸寬六寸,放在桌上推至張允中面前,信手打開匣蓋。
寶光耀目,金、白、紅、綠四色光芒耀目生花。
金雕的展翅鷹,八顆珍珠,紅寶石鳳釵,祖母綠如意長命鎖片。
“這是幹什麼?”張允中訝然問。
“這是咱們兄弟的一分心意,尚祈笑納。”長拳鐵掌抱拳笑說。
“老天爺!如此重禮,在下豈敢生受?”張允中苦笑:“在下與諸位素昧平生,無功不受祿……”
“張兄,不瞞你說,兄弟是有求而來。”
“有求而來?這……”
“咱們兄弟,代表鎮江這三十年來,受盡三山別莊欺壓迫害的同道,向張兄致意,請張兄接受所有道上朋友的請求,領導咱們在鎮江建立根基,徹底打擊公孫老狗捲土重來的陰謀。”
“張兄。”江湖客接口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據咱們所知,三山別莊的重要人物仍在。如果張兄不在此地,公孫龍父子會在最短期間,重建三山別莊,重建他的勢力範圍。咱們這些人,誰也別想混了。”
“張兄,三山別莊僅設在鎮江的江湖行業,無所不包。”小孟嘗也抓住機會補充:
“咱有把握接收過來。加以有效的整頓,一年除了開支之外,淨賺三五萬銀子絕無問題,如果輕易放過,別的地方決不會有這種機會了。張兄,值得接收的。”
以一個初出道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機會一百年也碰不上一次,有如平步登天,名利雙收春風得意。
只要他點頭,三山別莊在大江兩岸的基業就是他的了。當然,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但總算走出一大步,走一步總比不走好。
但他不能點頭,目下他還沒培植自己的親信人手,對長拳鐵掌這些人的底細,他毫無所知,怎能貿然點頭?
假使長拳鐵掌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混混,根本經不起風浪,沒有號召力,日後豈不前途多艱?
“很抱歉。”他委婉地說:“在下初出江湖,什麼都不懂,必須多歷練一些時日,打算四出闖蕩多瞭解江湖情勢,還不想安頓下來。諸位都是江湖前輩,又是本地的人,足以支撐三山別莊毀滅後的局面,用不着借在下出頭露臉,你們一定可以建立自己的地盤。”
“除了張兄之外,沒有人能撐得起這面大旗。”長拳鐵掌說:“人的名,樹的影。
張兄已是名震天下的風雲人物,也只有張兄才能鎮得住公孫老狗那羣狗黨。張兄,咱們是心悅誠服恭請張兄出面領導的。說現實些,沒有張兄出面,咱們混這分口食十分困難,混亂爭奪的局面將難以收拾,血腥的情勢將愈演愈烈,實非江湖之福。”
長拳鐵掌不是一個高明的說客,但態度的誠懇很容易博取對方的信任。
張允中既不是老江湖,個性也不奸不滑,與長拳鐵掌這種臉呈忠厚,心機深沉的人打交道,簡直亳無還手之力,完全落在對方的掌握中。
沒有人能抗拒奉承,沒有人能擺脫名枷利鎖。
眼看他不得不答應,幸而房門再傳出叩擊聲。
“請進!”他信口說。
店夥推門而入,畢恭畢敬呈上一封拜帖。
“府城吳大爺吳鴻奎,派小管事吳七前來投帖。”店夥欠身說:“人現在店堂聽候。
張爺如果有口信,小的這就要他前來聽候吩咐。”
長拳鐵掌三個人一聽吳鴻奎三個字,臉上全都變了顏色。
“宴會訂於後日傍晚,不急。”張允中看完拜帖向店夥說:“請轉告吳管事,明天在下再派人回話。”
“小的這就轉告吳七。”店夥應喏告退。
店夥一走,長拳鐵掌三個人互相打眼色。
“張兄,吳大爺也是鎮江一霸。”長拳鐵掌向張允中笑笑說,臉色仍然有點不正常:
“表面上,他與公孫龍分庭抗禮,不怎麼賣三山別莊的帳,與官府有比較密切的交情。
但骨子裡卻是與公孫龍沆瀣一氣的密友。張兄與他打交道,必須千萬小心上當。”
“在下會小心的。”張允中微笑:“多謝嚴兄關照,在下十分感激。”
“張兄,兄弟的建議……”
“嚴兄的盛情,在下心領。”張允中將禮匣推過:“在下仍是一句話:初入江湖還不想安頓下來。不管怎麼說,在下深感盛情,日後有暇,當趨府向諸位專程拜候,請多關照。”
長拳鐵掌顯然對吳大爺頗有顧忌,不再進一步遊說,再客套片刻,喝完茶客氣地告辭。由於張允中堅拒收禮,只好把價值千金的拜匣帶走。
半天工夫,共接了六張拜帖。
最後一張拜帖,竟然是遠在蘇州號稱蘇杭仁義大爺,綽號叫金眼獅的韓家驊,派專人送來請求約期會晤的拜帖。
之外,還接見了三批人,都是途經鎮江,聞風前來拜會一觀丰采的江湖人士,一連串的奉承,稱兄道弟好不親熱。
他不勝其煩,耳根難靜。
晚膳時分,他總算嚐到一個突然出名竄紅的江湖新秀滋味,這滋味並不怎麼合他的胃口。
客棧的食廳有兩間門面,不但供應店中旅客的酒食,也對外開放,門面上的金字招牌就叫鴻福樓。
樓上的雅座,食客大都是頗有身分的人物。
張允中已經是有身分的人,一進食廳,店夥計就巴結地將他引上樓座。
樓上分爲四座小廳,店夥請他在近街窗的一付座頭落坐,先送來一壺茶。他要了幾味下酒菜,來兩壺竹葉青。
還沒到掌燈時分,樓高窗大,落日餘暉照得滿樓紅光。食客約有三成,必須等天黑掌燈時,纔是食客滿座的時分。
酒菜剛上妥,店夥撤走了茶具,他就看出氣氛不對了。
感覺中,真有風雨滿樓的意味。
右側不遠處一付座頭,來了兩位齒白脣紅的佩劍年輕書生,其中一位背向着他,他沒看到對方的面容。
看另一位書生的像貌,他不由心中喝彩,玉樹臨風,正是這位書生的寫照,身材修長,煦煦溫文真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右首不遠處另一某,是三位像貌威猛,身材壯實,驃悍之氣外露的中年大漢,一佩劍兩佩刀。
佩劍的人,像是地位最高的人。
對面的另一座小廳中,食客五桌,倒有三桌是佩帶兵刃的武林人,似乎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
這就是名人的滋味,永遠是旁人注意的焦點,不習慣受人注意,走到什麼地方都不自在,甚至有麻煩。
果然麻煩來了,剛喝了一杯酒,那位佩劍的中年人,放下杯離座,向他的桌前走來。
他就意會到有麻煩,對方的神色也明顯的表示出麻煩,嘴角有不懷好意的邪笑,眼睛像狼,兇狠的神情會令膽小的人發抖。
他放下酒杯,擡頭注視這位懷有敵意的人。
“你就是張允中?”中年大漢問,眼神怪怪地。
“正是區區在下。”他平靜地說:“兄臺貴姓大名呀?有何指教?”
“在下姓伏,伏元亮。哦!你老兄真是張允中?”
“如假包換。”
“你很年輕。”
“不小了,足以在江湖闖蕩。伏兄,有事嗎?”
“聽說你毀了三山別莊。”
“伏兄以爲如何?”
“在下不相信,可能是傳聞有誤。在下從南京來,途經此地,一下船就聽到張兄毀了三山別莊的消息。”
“伏兄就當作傳聞有誤好了。”
“在下寧可相信是真的”“爲何?”
“這表示閣下極爲出色,了不起。這也表示在下找到武功出類拔萃,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伏兄的意思……”
“在下向你挑戰,看你是不是具有真才實學的英雄人物。”伏元亮總算明白表示出來意了。
“抱歉在下從不接受挑戰。”他一口回絕。
“你會接受的。如想不接受,請閣下即席宣佈,毀掉三山別莊的事是騙人的。張兄,你會宣佈嗎?”
“沒有這個必要。”
“那麼,閣下是接受了。明日午正,在下於北固前峰,甘露寺東面的懸-恭候大駕,過時不候。”
“在下忙得很,不會去的。”
“什麼?你不是怕死吧?”伏元亮沉聲叫,嗓門夠大,全樓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泥菩薩也有土性,他心中大不高興,淡淡一笑,吸口氣壓下心中的不悅。
“老兄,你怎麼說,悉從尊便。”他舉壺斟酒,臉色平和:“真的,在下的確忙得很,而且沒有接受挑戰約會的習慣。在下與伏兄素昧平生,沒有必要,對不對?坐下來吧!喝兩杯大家交個朋友……”
“勝得了我伏元亮,你纔夠資格與伏某交朋友。”伏元亮的嗓門更大了:“姓張的,你要招子放亮些。不錯,你我素昧平生,但公孫莊主是咱們黑道朋友的仁義大爺,在下忝爲黑道人,對公孫莊主懷有七八分敬意。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能說在下與你素昧平生,沒有挑戰的必要嗎?”
“伏兄……”
“你答應了吧?”
“抱歉,在下無此雅興。”
伏元亮冷哼一聲,突然出手一揮,桌上兩碟菜被掃飛,乒乓乓撞碎在廳柱上,菜饈飛濺。所有的食客,皆屏息以待。
“你還能不接受嗎?”伏元亮的嗓門像打雷,氣勢洶洶咄咄逼人。
他淡淡一笑,向四周瞥了一眼,全樓食客的目光皆向他集中,店夥躲得遠遠地發抖。
伏元亮的兩位同伴,是所有食客中站起來的人,虎視眈眈,似乎準備過來了。
“小二,再給我兩道菜。”他向在遠處發抖的店夥平靜地叫:“賬一併算好了。”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按理,伏元亮應該心滿意足,見機下臺,日後大可向江湖朋友大吹法螺。
可是,伏元亮不是得了些少便宜就滿足的人,內心中認爲張允中不但是怕死鬼,也小看他姓伏的,所以拒絕挑戰,因此怒火更旺。
可一不可再!伏元亮犯了禁忌,再次出手,大手一伸,要抓一隻菜碟,潑向微笑着的張允中。
“你太過分了。”張允中說。
數十名食客,誰也沒看清他是怎樣出手的,但見眼一花,伏元亮的手還沒沾上菜碟,掌背已被他的手扣住了,人並沒站起來,他的手真夠長的。
伏元亮吃了一驚,左手本能地一掌劈向他的脈門。
仍然慢了一剎那,張允中倏然站起,砰一聲響,鐵掌來一記霸王敬酒,正中伏元亮的下顎,同時左手一鬆。
伏元亮踉蹌急退,狂亂地伸手拔劍。
人影衝到,快得令人目眩。
“噗”一聲響,鐵掌落在右肩上,力道驚人。
伏元亮身形下沉,拔劍的手擡不起來了。
雙方無仇無恨,通常不會下重手傷人,張允中這一掌用的不是內家掌力,雖然沉重,但傷不了筋骨。
伏元亮總算禁受得起,驚恐之下頓忘利害,不等身形恢復挺立,猛地起腳急挑張允中的下陰,相當歹毒,速度十分驚人。
張允中不再客氣,疾退一步,巨手一伸,便扣住挑來的脛骨,大喝一聲,扭身便摔。
伏元亮倒飛而起,手舞足蹈向搶來相助的兩名同伴飛砸,勢如雷霆。
兩同伴大驚,左右一分同時出手,將人接住了。
“伏兄……”兩人將伏元亮扶正驚問。
“用兵刃拼他……”伏元亮驚怒交加厲叫。
張允中已坐回原位,泰然舉壺斟酒,似乎剛纔並沒發生任何事故,神色十分從容鎮靜。
刀鳴劍嘯在耳畔轟鳴,一劍兩刀出鞘,三面一分,已完全控制住安坐不動的張允中。
張允中佩了單刀,但這時已沒有拔刀的機會。
“姓張的。”伏元亮厲聲說:“不要以爲你毀了三山別莊,便認爲江南無人。”
“不要說廢話。”張允中放下酒壺,但手仍未放開:“只要說出你的打算。”
“你不死,江湖大亂不止。”
“非殺我不可了?”
“是的,你應該比我還要明白。”
“你們三個人一劍雙刀,要一舉殺掉我?”
“是的。”
“好,你發令動手吧!”
“我會的。”
“你一定不允許我有拔刀的機會。”
“你可以猜。”
“不用猜,像你這種一文不值的混混,爲了你自己的利益,你甚至會用小刀子從你老爹背後插一刀。你根本就沒有種,你沒有憑真本事在江湖正大光明爭雄的勇氣,你只是一個卑鄙的機詐小人,只知用陰謀詭計仗勢害人的混蛋。”
“狗孃養的……哎……”
伏元亮破口大罵,嘴吧自然張得夠大,等發覺怪影入目,已經來不及了,小酒杯帶着滿杯酒,從張允中的左手飛出,一閃即至,奇準地射入口中,杯與齒接觸,發出清脆的暴響,酒直灌入喉,仰身急退,吃足了苦頭。
同一瞬間,兩個刀勢將發的人,站在原處發僵,臉色驚怖,像是失了魂。
兩位英俊的書生,分別站在兩人身後,左手扣住後頸,右手的描金摺扇抵在右耳後藏血穴。
張允中淡淡一笑,依然安坐不動。
兩書生之一是張三,難怪一直背對着他。
同時,他看出張三已換了一張英俊的面具,制工也精巧多多,但內行人仍然可以看出是面具,逃不過行家的法眼。
他之所以對小張三有興趣,就是因爲這不倫不類的面具而引起的。
“世間居然有你們這種不知死活的,莫名其妙的混球。”那位沒戴面具的英俊少年書生冷冷的說:“就憑你們三塊朽料,秤起來不足半兩的賤骨頭,居然膽大包天,公然在大庭廣衆間,向挑了三山別莊的英雄挑戰。你們的武功,一定比三山別莊數百高手都強了,好,本秀士倒要看你們是如何高強。”
“哎唷……饒……饒命……”被扣住後頸的人丟刀狂叫,痛得混身在發抖。
伏元亮駭然變色,掙開了張允中,突然衝上,一劍揮向秀士的後腿,圍魏救趙,逼秀士釋放同伴。
秀士哼了一聲,身形略轉,狂叫饒命的大漢身不由己,兇猛地向伏元亮的劍撞去。
伏元亮大駭,百忙中扭身抽劍。
秀士卻從側方一閃而至,描金摺扇閃電似的連抽兩記,伏元亮與被摔出的大漢各捱了一擊,全抽在耳門上,力道恰到好處。
兩人叫了一聲,昏天倒地搖搖晃晃,先後失足跌倒,掙扎難起。
被小張三控制着的另一名大漢,驚得手腳發軟。
“放……放我一……一馬……”大漢丟掉刀哀求:“我……我們是……是奉命前來試……試探的。伏兄不……不該逞能,他……他不信張……張允中真有那麼大的本事……”
“你們奉誰之命前來試探?”小張三問,扣頸的手勁道略減。
“飛虹劍客田錚。”
“哦!揚州第一霸,他這條長龍過江來了。”
“田爺想……想接管鎮江的碼頭。”
“哼!他的胃口不小。”
秀士在張允中的右首落坐,向小張三打手示意。
“叫他們滾吧!”秀士說:“飛虹劍客想來硬的,狗改不了吃屎。鎮江的江湖朋友還沒死光呢,那輪到他過江來充老大?”
人打扮像儒生秀土,說的話卻充滿江湖味,吸引了全樓食客的注意。這些話是說給鎮江的江湖朋友聽的,果然收到預計的效果。
“把他們的耳鼻割了再放走。”立即有人高叫:“讓姓田的知道鎮江還有人在,他必須守本分,不要把爪子伸過江南來。”
“咱們如果推舉一位大爺司令,也應該推舉張爺當家。”
另一角落也有人附和:“張爺請下令,在下動手割下他們的耳鼻示警。”
“算了算了,你們就別起哄啦!”小張三放了大漢說:“張大哥不曾在貴地當家,你們與飛虹劍客結怨,爾後麻煩大啦!江南江北那有寧日?”
伏元亮三個人,像喪家犬般狼狽竄走了。
小張三走近坐在左首盯着張允中微笑。
“很神氣是不是?”小張三笑問:“一鳴驚人,成名人物的滋味如何?”
“麻煩透頂。”張允中苦笑:“整個下午,被那些各方好漢吵得暈頭轉向。老三,謝謝你啦!你這位……”
“江湖秀士歐陽大哥。”小張三替他引見,說出綽號和姓,但不道名:“你一眼就看出是我?”
“你的面具好像故意讓我看的,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不錯吧?”張允中笑笑,向江湖秀士抱拳施禮:“歐陽兄,也謝謝你。你那一手引力術,委實高明,輕輕一帶一扭,鐵塔似的漢子成了稻草人,任你掀摔暈頭轉向。”
江湖秀士一雙深湛的虎目,不轉瞬地凝視着他,眼中涌發閃亮的神彩,並不時察看小張三的眼神反應。
“不要捧我啦!當然我知道你高明。”江湖秀士一笑:“我手上這點功夫,見笑方家。張兄,你還留在鎮江,有理由嗎?”
“我在找公孫老狗父子。”張允中說:“我寧可找到他們徹底了斷,不願等他們暗中纏住我。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唯一避免明槍暗箭的妙方,是找到他們斬草除根,永絕禍患。”
“他們已經不在鎮江了。”小張三接口:“我想,你應該已經得到消息。”
“咦!我爲何已經得到他們離境的消息?”張允中惑然問。
“你有桃花塢的女匪在暗中奔走,她們神出鬼沒,人手衆多,消息比地頭蛇還要靈通。”小張三的口氣顯然有不滿:“還有黑煞女魅隱身在暗處,那鬼女人綽號稱魅,名號響亮的老江湖。老大,你可真是豔福不淺,一大堆女人在暗中做你的羽翼,你……”
“你別胡說好不好?”張允中苦笑,舉手召來店夥:“重整杯盤,換幾味菜,來兩壺醇而淡的女兒紅,在下要請兩位好朋友聚一聚。”
“不要。”江湖秀士向店夥搖手:“張兄,你再這樣公然亮像,將不斷有人來打擾你。”
“這……”
“我們走。”江湖秀士離座而起。
“走?我還沒進食……”
“走嚇走嘛!”小張三拉住他的手膀:“我們另找地方,找不會引起蛇神牛鬼的地方談談。歐陽大哥消息靈通,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走啦!”
“除非你想做鎮江的大爺,不然,最好今後的行動保持隱秘。”江湖秀士接口說:
“像伏元亮這種公然挑釁的事件,將會不斷的發生,你不煩?吃頓飯你也休想平安。”
“好,我們走。”張允中推凳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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