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麻子心裡有些苦。
他不是個厲害人,跳腳罵街倒是敢,跟人打架也不慫。
但卻像徐慶說的一樣,他沒許大茂那樣油腔滑調。
瞎撩哧的本事,自然也就不怎麼樣。
有色心,沒色膽。
以前在三廠時候,只敢在車間內跟王德全和周平泰等人幹活累了,一塊扎堆抽菸休息時東拉西扯,說些葷話,過過嘴癮。
真讓他跟女的瞎撩哧,反而會難以啓齒。
否則,他當年也不會跟陳小娟搞對象那會兒,因爲拉手,被陳小娟的三姐瞧見,最後鬧的不得不將陳小娟娶回家收場。
現今,他在徐慶糧站上班。
而糧站不跟廠裡車間不一樣。
在三車間那會兒,全都是大老爺們,二麻子跟着王德全以說葷話取鬧、解乏,肆無忌憚慣了,葷話連篇,也沒人說啥。
可糧站,除了他跟徐慶,其餘都是女的。
國慶之後,徐慶沒再讓他下鄉去收糧。
二麻子早悶壞了。
這一兩個月裡,他天天在糧站呆着,除了跟隔壁左右鋪子的夥計不忙的時候瞎侃一番,再就是和晚上接媳婦回去的徐慶閒聊。
而徐慶前段時間,一直在郊外的庫房忙加工糧食的事情。
二麻子在糧站除了一個人抽菸,就是跟靜紅和曉雅還有三虎子媳婦,以及美娟,四個女人聊。
這能聊啥?
靜紅是徐慶媳婦,曉雅是徐慶的妹妹,三虎子媳婦跟美娟,又是三虎子的媳婦和妹妹。
二麻子敢對她們說葷話嗎?
不敢,更沒那個膽兒。
連瞎撩哧的想法都沒有。
好不容易,徐慶忙完庫房的事情回來,他沒事就跟着外出辦事,見的人,遇的事,也不是他這種大老粗能插上話的。
對方多數是知識分子,二麻子不可能張嘴就葷話連篇。
那豈不是討嫌嘛。
他雖沒讀過啥書,可眼力見還是有的。
跟着徐慶能見世面,二麻子多數情況是一言不發。
免得添亂。
再者,徐慶上過學,有文化,不跟車間其他人似的,平時從不與他講葷話。
偶爾他說兩句,徐慶也只是笑笑,並不搭茬。
二麻子捏着熱過之後又已經涼了的肉餅,心中暗暗自責,自己今兒這是怎麼了?
怎麼突然哪壺不開提哪壺,無端地招惹慶子生氣。
站在糧站外,二麻子長嘆一聲,就着寒風將肉餅三兩下填進肚子後,低着頭進到糧站,一句話沒敢再亂說。
他從年齡上來說,比徐慶大。
可論能力,二麻子自個心裡有數。
他就是多長三個腦袋,也比不上徐慶。
徐慶能開的起糧站,還打理的井井有條。
他可不成。
他要文化沒文化,認識的人又不多,開糧站要辦些什麼手續,不知道不說,連辦手續的門朝哪邊開都不清楚。
手藝倒是有,可離開了車間,出了廠,他一個四級鉗工,誰知道他是誰啊。
做生意靠的是腦子,又不是憑手藝就成。
廠裡車間的人,幹了五年以上的人,哪個沒手藝,但敢出來自己自力更生的,掰着手指頭也數不出一個來。
二麻子暗暗琢磨着,越想越覺得今兒真是倒黴催的,早知道出門前,看看黃曆了。
徐慶先前給他說的話,他也全都記到心裡去了。
因爲如果不是徐慶接納他,他上半年的時候,得灰溜溜的回廠裡繼續在車間上班。
趙二愣子不就是那樣。
趙二愣沒皮沒臉,他二麻子要臉的。
晚上,送走最後一個下班前來買糧食的客人後,徐慶要留在店裡過夜,讓媳婦靜紅,妹妹曉雅以及二麻子他們回去。
二麻子見狀,並沒着急走,等靜紅和曉雅,三虎子媳婦與美娟,四個女的先行離開後,騎上自行車,在附近還沒打烊關門的小館子裡,買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瓶老白乾,拎回糧站,不好意思道:
“慶子,哥們中午鬼迷心竅說錯話了,您別見怪,咱哥倆喝點。”
徐慶見二麻子一臉誠懇,又把酒菜買來了,便與其坐在糧站內,在爐子跟前的桌上喝起了酒。
二麻子主動給徐慶倒了一杯,又忙掏出身上的沒把經濟煙,遞給徐慶,用火柴幫忙點着,隨之舉杯跟徐慶走了一個。
然後,二麻子嘬着煙,滿臉懊悔道:
“慶子,哥們就是嘴花花,你知道的,我在廠裡上班的時候,跟德全哥他們,啥都說。”
徐慶端起酒瓶,倒着酒,沒着急接茬。
二麻子繼續道:我媳婦那人,你也知道,她防我跟防賊似的,恨不得把我拴在她褲腰帶上,我哪敢揹着她瞎搞。
我是不怕她,但我媳婦孃家人,我”
徐慶見二麻子能這麼說,擺手道:“麻子哥,過去事就不說了,咱兄弟倆走一個再說。”
二麻子憨憨一笑,端起酒杯與徐慶一碰,仰頭一口悶進肚子。
白酒烈,最適合冬季天寒地凍時候喝。
二麻子兩杯酒下肚,用筷子夾起一粒花生米,緩和嘴裡白酒的燥烈,緩緩又道:
“慶子,哥們給你說實話吧,我除了你這糧站,哪都不想去,我中午說的您別當真,百貨大樓要啥樣的人,哥們心裡清楚,我肚子裡沒墨水,十年前,掃盲班我也沒去幾回,我那是幹那塊的料。”
徐慶依舊沒言語,抽着煙,用火鉤子將爐子的爐灰掏了掏,讓爐子內的火燒的更旺起來後,纔出聲道:
“麻子哥,你能說出這番話,能認識自己的優缺點,衝這個,咱兄弟倆得走一個。”
二麻子見徐慶沒再責怪自己中午時候的胡言亂語,心中頓時一喜,連忙端起酒瓶,給兩人的酒杯內倒滿酒。
爐子內的煤球燒的噼啪作響,糧站內這會兒,就只有徐慶和二麻子,外加躺在爐子跟前,趁着暖和,呼呼大睡的四隻貓。
只不過那四隻貓被白酒的氣味一刺激,全都跑到了爐子的另一邊去睡覺。
徐慶和二麻子喝着酒,多餘的話,沒再說。
全在酒裡!
二麻子能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徐慶作爲哥們,挺高興的。
畢竟二麻子這一點上,可比住一個院的許大茂要強很多。
許大茂是明知道自己見到漂亮女的就走不動道,想撩哧。
卻死不悔改。
總是往女人堆裡鑽。 徐慶提醒幾次,都沒一點改變。
依舊我行我素。
要是許大茂能改過自新,今天中午在東來順,徐慶都想將許大茂介紹給陳秀芳。
不能否認,許大茂做生意方面,還是有些頭腦的。
爲人處世上也比一般人靈光。
可就是好色,徐慶實在不敢讓許大茂去百貨大樓。
許大茂要是去了,百貨大樓的那些女營業員怕是要遭殃了。
到最後,徐慶真怕弄出一個沒法收拾的局面。
一瓶酒喝完,二麻子起身要走。
徐慶見外面黑咕隆咚,又冷又凍,便道:
“麻子哥,你算回去了,晚上跟哥們就睡糧站這邊吧。”
二麻子戴上羊剪絨帽子,圍着圍巾直搖頭。
“慶子,我是沒啥意見,我媳婦那關我過不去,我要是晚上不着家,她還不得帶着我兒子過來找我。”
徐慶笑着沒言語,點了點頭,示意明白。
送二麻子騎上自行車走後,徐慶轉身推着冰冷的摩托車,回了糧站,緊接着將糧站的門趕緊關上。
天是真冷了,步入十二月,他剛在外面站了一小會兒,雙腳就凍的有點發麻起來。
尤其是下雪之後,冷的讓人更是沒法說。
只是徐慶看着將門窗關嚴實後,轉身準備去收拾桌子上的酒瓶和吃剩的酒菜時,一扭頭,卻看到他從鄉下逮回來的那四隻貓,已經跳上了桌,一個個低着頭,正東聞聞,西嗅嗅。
貌似那剩餘的下酒菜,成它們的了。
然而,還沒等徐慶走到桌子跟前,那四隻貓呼呼地躍下桌子,飛快地朝櫃檯後面躥了過去。
徐慶見狀,哭笑不得,罵了兩句,就動手收拾起桌子。
酒喝光了,只剩個空瓶子,二麻子買的酒菜,本來就沒多少。
一小撮花生米,二兩豆皮,二兩涼拌豬頭肉。
徐慶和二麻子早吃的就剩個底兒了。
剛纔那四隻貓是嗅見了肉香味,才趁着徐慶送二麻子出去,跳上桌。
但那可憐的只有二兩的豬頭肉,早已被徐慶和二麻子吃的一絲不剩。
豆皮也沒了,花生米還有兩三顆。
而那四隻貓,聞了半天,還沒下嘴,就被徐慶嚇跑了。
徐慶用手抓起花生米,扔進嘴裡,一邊嚼着嚥進肚子,一邊把桌子收拾乾淨。
十來分鐘後,徐慶收拾完桌子,又給爐子添了幾個煤球,然後把鋪蓋卷從櫃檯下面取出,抖了抖,鋪在櫃檯上,熄燈後,藉着手電筒的光亮兒,翻身上了櫃檯,衣服沒脫,直接鑽進了被子裡。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在糧站住一晚。
沒辦法,在這沒監控的年月,只能靠人力來防盜竊。
儘管雨水男人幾個月前,來東單這邊的派出.所開會時,順便幫徐慶打過招呼。
讓晚上多留意一下徐慶的糧站。
但冬季巡邏的片警,不可能像夏天那麼頻繁過來。
徐慶只能自己多上上心。
這年頭,沒啥取暖設備,他今晚在糧站,只能靠爐子取暖。
可是,就在徐慶即將睡着的時候,那四隻貓,紛紛跳上櫃臺,一個個拱開被子,鑽了進來,臥在他的四周,跟着一塊睡覺。
徐慶懶得驅趕。
畢竟被子裡多了這四個毛茸茸的小傢伙,一起取暖,倒也蠻不錯的。
清晨,天還沒亮,徐慶被冷醒了。
爐子滅了,糧站內凍的跟大街上沒啥區別。
四隻貓蜷縮着身子,乖巧的臥在他的身邊,一宿沒亂跑。
徐慶掀開被子,溜下櫃檯,將被子又給合上,走到爐子跟前,重新將其生着。
沒多半響,糧站內又暖和了起來。
徐慶剛想再爬上櫃臺,眯一會兒,二麻子就站在外面敲起了門。
“慶子,快開門,哥們一早買了早點。”
徐慶一瞧,嘚,還睡個啥,把剛脫掉的棉鞋,再次穿上,將門打開,讓二麻子進來。
然後與二麻子一塊吃起早飯。
中午時候,倆人去庫房那邊拉了趟糧食,又順便給簽了合同的紅星軋鋼的幾個分廠,各送了五千多斤過去。
忙忙碌碌一天,不知不覺間,徐慶一擡頭,看到明明記得挺亮的天,不知啥時候已經黑了下來。
他昨晚在糧站睡了一宿,早上被凍的有點感冒,說話聲音都變了。
馬靜紅昨天跟徐慶還鬧彆扭,今天見自個男人,帶着病,裡外忙個不停,一下沒歇,心疼壞了。
眼神裡都滿是關切的神情。
原本她今天還不準備原諒徐慶,可見自個男人爲了家裡,操勞不已,也就不在意了。
今天沒下雪,徐慶關了糧站和靜紅回到大院後,傻柱聞訊,從屋裡跑出,將徐慶攔在中院,咧嘴嘿笑道:
“慶子,明兒你的摩托車,哥們要用,咱之前可說好的。”
徐慶想起傻柱跟他說過這事,當即應聲道:
“沒問題,明兒我一早騎自行車去糧站,摩托車就停在後院我家屋門口,你自個騎就成。”
傻柱聞言,臉上樂開了花,掏出棉褲都裡皺巴巴的沒把經濟煙,遞給徐慶道:
“慶子,明兒哥們用完車,立馬就給你騎到糧站去,肯定不誤你事。”
徐慶笑道:“沒事,傻柱哥,這幾天來,還沒人抽中綠豆跟紅豆,我摩托車成天都在糧站門口閒停着。”
傻柱噢了一聲,縮着身子朝徐慶道:
“那成,明兒我相親完,就在咱老三廠多騎兩圈,讓廠裡那幫小子都開開眼!”
徐慶笑了下,看向心情不錯的傻柱問道:
“傻柱哥,你明兒的相親對象,她幹啥的?”
傻柱叼着煙,雙手插在褲兜道:“嗐,跟我一樣,當幹部的,在哪個廠來着,我一下想不起來。”
傻柱立在徐慶和靜紅面前,用手抓着頭髮,呲牙想了想,也沒想起來,便道:“反正是我們食堂後廚的劉嵐,她上個月幫我介紹的,我就看了兩眼照片,模樣還成,身體也沒啥毛病,就是個子矮了點,劉嵐說腦袋能到我肩膀。”
傻柱說着,擡手比劃了一下。
徐慶點點頭,轉身示意媳婦靜紅先回去,別跟着一塊挨凍,隨後對傻柱道:
“傻柱哥,小娥姐你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