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的洪流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宣傳標語，乘着春風，像是一夜之間，就貼滿了四九城的大街小巷。
年輕人嘴裡都哼唱起了甜蜜蜜。
甜蜜蜜的生活是即將要來了。
徐慶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將開肉聯廠的進度提前。
糧站掙的是小錢，他不能因爲光顧着糧站生意，導致一葉障目，忽視了更賺錢的肉聯廠生意。
去年他想開還比較麻煩，建廠沒資金，收豬也難收到。
不過，糧站經過一年時間的運轉經營，已給他積攢到了不少錢。
開肉聯廠的資金這一塊，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自從買了摩托車和雷達表後，徐慶就沒再大手筆的花過錢。
去年十二月份到現在三月，這段時期，除了發放工資，給國家送來的糧食結貨款，納稅，再過年置辦年貨，以及走親訪友，花銷出去一小部分外。
其餘的錢，他全都存進了儲蓄所。
當然，主要是工資和貨款這一塊比較多。
但徐慶元旦前，幫許大茂處理軍大衣，還稍稍掙了一百八十多塊。
總的算下來，他手裡攢的錢已經一萬五千多了。
糧站每個月都給紅星軋鋼廠的幾個分廠送糧。
一個季度一結，光幾個分廠，就賺了不少。
還不算他每次都將國家運來的糧食用能力分過之後，一部分還拉到自家糧站售賣。
再者，他去年下半年下鄉和二麻子收的小麥、玉米，入冬前加工過成麪粉的，賣出去，還能稍微多掙一點。
說起來，只能比幫國家代售，一斤多掙幾分。
可薄利多銷，積少成多，又幾方面賺錢，去年一年，徐慶純收入就一萬五千多。
比起當廠長，強了百倍不止。
這還沒加買的摩托車跟雷達表，兩個大件！
有這一萬五，徐慶辦廠，已經足夠。
這年頭，錢值錢，放在後世，可能連盤個門面都不夠，但在這年月裡，辦一個廠，只要不大包大攬的搞，把攤子鋪的太大，不胡亂揮霍，輕而易舉。
錢了有，至於收豬的來源，國家改開後，去年起，農村人各家各戶都開始自己養豬，養羊，養雞。
下鄉去收，也不是難事。
天時、地利、人和，都齊了，就連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風’，在改開的浪潮下，也吹了過來。
徐慶想不大幹一場，都不能。
定個小目標，掙個十萬塊。
反正豬肉比白麪賣的貴，一斤得七八毛錢，利潤空間大不少。
徐慶擁有一分爲二的能力，肉聯廠開起來，到時將豬肉一分，那掙的錢，可比分糧食要多不少。
所以，徐慶打定主意，在晚上天色擦黑的時候，他從郊外的庫房回到城裡，騎着摩托車，直奔糧站，然後將二麻子叫了出來。
二麻子正在糧站內跟着靜紅和三虎子媳婦，惠麗華等人在幫人裝糧食，見徐慶來了，把手裡的升斗遞給美娟，拍了拍雙手，一邊隨着徐慶走出糧站，一邊笑吟吟地伸手摘下徐慶戴着的蛤蟆鏡，擡手扣在他自個臉上，腦袋一仰，掏出煙道：
“慶子，打算明兒讓我下鄉收糧？”
徐慶接過二麻子遞的經濟煙，搖頭道：
“麻子哥，咱不收糧了，糧站的生意先緩緩，形勢現在變動厲害，今年纔剛過完年沒多久，個人糧站就開了不少，賣家一多，這麼下去，咱們這兒的生意再好個三四年，怕是就要走下坡路了。
我打算開個肉聯廠，等肉聯廠建起來，你去庫房那邊盯糧食加工，下半年麥子熟了，我讓我二爸在鄉下收，到時候你在庫房接應，糧站生意能穩住就成，指望開糧站賺大錢.”
徐慶頓了一下，點着煙道：“我是從沒指望過，往後糧站就讓我媳婦和曉雅她們倆打理。”
二麻子聽見徐慶這麼一說，站在糧站門口，眉頭不由地高皺起來，用手抓着剛剪的頭髮，猛嘬了一口煙道：
“慶子，咱們城裡糧站是沒少開，不過你要開肉聯廠，這可不簡單，光是批文那些亂七八糟的手續，少說也得跑一年時間，我感覺難搞，還不如踏踏實實開糧站來的好。”
徐慶笑道：“沒事，麻子哥，我自有辦法，今兒主要是是跟伱說一聲，下鄉不用去了，從明兒起，你去庫房那邊，照看着別讓那幫工人在庫房裡抽菸，鬧出亂子。”
二麻子聞言，點頭樂道：“那成啊，這沒問題，有我去，你放一百個心。”
徐慶嗯了一聲，避開要進店裡買糧食的客人，站在漸漸徹底黑沉下的糧站門口，跟二麻子抽完煙後，回了糧站。
糧站內這個點，生意最忙的時候。
但徐慶僱的人多，不算靜紅和曉雅，就有六個。
也就忙而不亂。
二麻子繼續幫人裝糧食了，徐慶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端起茶壺，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清閒地喝着。
實則心中盤算着，開肉聯廠的事宜。
他是想繼續舒舒服服的悠閒幾年。
可時代的車輪，一直不斷催着他前行。
改開的浪潮，洶涌澎湃地襲來，往後經濟發展速度就像電動馬達一樣，越來越快。
他就是想放慢腳步都不成。
不緊跟時代的步伐，只有被淘汰的後果。
馬靜紅站在櫃檯裡面，一邊收着糧票和錢，一邊告訴小姑子，該給誰找多少，同時，眼角的餘光瞥向自個男人。
她自然知道徐慶打算開肉聯廠的事情，每天晚上睡一個被窩，作爲妻子，哪能不曉得自個男人的心思。
只不過她心裡有些不願意，生怕自個男人太冒失。
肉聯廠不是誰想開就能開的起來。
需要錢不說，到處還得打點好。
但嘴上又沒敢說，話在嘴邊轉了好幾圈，又全都咽回了肚子。
她得支持自家爺們兒！
雖不太明白徐慶的意思，可身爲妻子，她清楚一點。
不能拖自個爺們的後腿。
院裡就有例子。
前幾年閻埠貴都說動閻解成準備去大學深造了。
結果，於莉死活不讓。
現如今，閻解成還只是當個普通工人。
她可不想跟於莉一樣，耽誤自個爺們幹事業。
晚上八點多鐘，最後一個上門買糧食的人離開後。
三虎子媳婦跟美娟和二麻子，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下班了。
徐慶與媳婦靜紅，妹妹曉雅，連同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將糧站關門後，才一同走的。
這些日子，徐慶不怎麼來糧站，生意全權交由靜紅和曉雅打點。
晚上關門，惠麗華三人跟三虎子媳婦和二麻子，美娟，都陪着靜紅和曉雅，一塊看着將糧站關門上鎖。
但今兒，徐慶來了，二麻子他們三個就先走了。
而惠麗華三人跟靜紅多年姐妹，文工團的時候就在一起，自是不差這會兒功夫回家。月光淡淡地從夜空灑下，月色皎潔，明亮，風迎面吹來，帶着絲絲涼意，卻一點不冷人。
惠麗華跟羅紅娟，李淑珍，一連好些天沒見着徐慶，一個個道：
“徐慶姐夫，你最近忙啥呢？糧站不來，就讓靜紅姐照看，你不怕生意黃了？”
徐慶笑道：“不怕，有你們三個大美女跟靜紅和我妹妹在，想黃都難。”
羅紅娟抿嘴樂道：“徐慶，你少貧嘴啊，我跟麗華和淑珍，只是暫時在你這上班，等我們找到合適的工作，立馬就走。”
徐慶扭頭看向羅紅娟道：“別介啊，我今年打算開個肉聯廠，計劃把糧站交給靜紅和我妹妹，你們三個人要是過段時間走了，那我上哪僱人去，不行。”
羅紅娟一臉吃驚地啊了一聲，惠麗華跟李淑珍美眸大睜，停下腳步，推着自行車站在街上，不可置信看向徐慶。
“徐慶姐夫，您不是說真的吧？”
李淑珍小聲問道。
徐慶應道：“真的啊，不開玩笑。”
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三人扭頭望向馬靜紅。
馬靜紅對三個好姐妹點點頭：“慶哥沒逗你們。”
徐曉雅一旁附和着，“是啊，我大哥是真要開肉聯廠。”
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三人同時意識到，徐慶沒跟她們逗趣，頓時默不作聲。
在走到即將分開的路口時，走在羅紅娟和李淑珍中間的惠麗華，悶頭思索半響，朝徐慶道：
“這事兒，你跟靜紅姐好好再商量商量，我們三個一點不懂，做生意也沒經驗，去年開的培訓班，淨賠錢了，只能來你和靜紅這邊上班，開肉聯廠不是小事，可得慎重，不過，我們三個剛纔是開玩笑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前，還得賴在你跟靜紅姐跟前，還有秀英下個月回來，到時候，她估計也來糧站。”
李淑珍接茬笑嘻嘻道：“徐慶姐夫，你可做好準備，秀英一來，我們姐妹五個就聚一起了，萬一真把你糧站生意攪合黃了，千萬別怪我們喲。”
徐慶笑着擺手道：“嗐，前兩天，秀英往我們家打電話了，說不掙錢都要跟你們在我家糧站上班，到時候你們只要記得賣出去糧食，別忘了收錢和糧票就成。”
徐曉雅朝自個大哥，俏臉露笑道：“大哥，秀英姐她真的也來咱家糧站？”
徐慶嗯了一聲，馬靜紅伸手幫小姑子理了一下被風吹到眼前的秀髮，出聲道：“從明兒起，糧站就是咱們幾個跟王姐和美娟了，二麻子明天不過來，去庫房。”
徐曉雅哦了一聲，推着自行車，在惠麗華三人先走之後，朝大哥大嫂揮了揮手，才轉身騎車離開。
轉過天上午。
徐慶騎着摩托車在北海公園的仿膳，叫了李國華和二牛，三人一塊吃飯。
三杯酒下肚後，徐慶說道：
“國華，二牛，哥們我想開個肉聯廠。”
李國華左手戴着二牛幫他前些日子捎回的雷達表，正舉起手攥着酒瓶倒酒，聽見徐慶的話，怔了一下，隨之倒完酒後，挑眉道：
“慶子，肉聯廠之前可是國家開辦，個人不允許的，雖然改開了，但要開辦的話，不好弄。”
二牛附和道：“是啊，慶子，國華說的沒錯。”
徐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抽着煙，看向二牛，“你在二商局上班，辦肉聯廠需要哪些手續，你知道的吧？”
二牛嘬着煙，點頭嗯道：“知道，就是改開後，直到現在，除了你詢問外，沒人問過。”
徐慶沒說話，聽二牛說。
二牛接着道：“要辦肉聯廠，手續很繁瑣，最主要的是，得先把廠子建起來，才能接下來搞手續，批文手續，我這邊可以幫你聯繫人，問題不大。
但是，建廠之前的廠房選址啥的，你得問問國華，他那邊負責，我這兒不管。”
徐慶側身看向李國華。
李國華嘿笑一聲，左手手肘杵在桌子上，抽菸道：
“慶子，別看我啊，你先選地方，我幫你問問能不能用來建肉聯廠，再幫你打聽打聽，正.策上有沒有啥扶持。”
徐慶聽見李國華這麼說，掐滅手裡的菸頭，順勢丟在白瓷菸灰缸中，緩緩道：
“國華，二牛，有你們倆這話，哥們心裡就有底了，建廠的地址，我瞧好了，就在我糧站庫房跟前，怎麼樣？”
徐慶說着，看向李國華。
李國華眼睛眨了兩下，琢磨片刻，道：
“那裡好像不屬於城裡管，我下午上班了，幫你問問那邊的土管所，看一下，有沒有劃歸出工業用地。”
二牛隨即道：“國華，應該有吧，慶子不是都在那邊建庫房了。”
徐慶舉起酒杯，跟李國華而二牛走了一個，放下酒杯，說道：
“我去年建庫房的那塊地，是找三虎子打聽的，他說那地方種不出糧食，他們鄉鎮公社，從來不管，土管所那邊啥情況，我不知道，反正我租的時候，是跟那邊的公社書記籤的合同。”
這時仿膳的服務員端着兩盤涼菜送了進來，等人走出包間後。
徐慶跟李國華和二牛，三人邊吃邊喝，繼續聊開肉聯廠的事情。
李國華用筷子夾起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裡道：
“慶子，我看你還不如這麼着，咱城裡第幾肉聯廠來着，我一下記不起來，不過那邊自從改開後，效益是咱們城裡幾個肉聯廠裡最差的，一直要求給他們調派個能力強的人過去當廠長，主持工作。
報告打了好幾次，一直沒批，要不我讓我們單位給你開個介紹信，你過去當廠長算了，省的你自個勞神費力開廠子。”
二牛聽見李國華的話，思量着道：
“慶子，國華這主意不過，你以前在紅星軋鋼廠的五分廠，不是當過廠長嗎？你正好有經驗，過去挺合適的。”
徐慶果斷拒絕，“不去，那是國家開辦的，現在成了個爛攤子，經營方面出了問題，虧空不知道有多少，我過去接手，誰知道啥時候才能扭轉盈虧。
再說了，我就算去，每個月只能拿個死工資，哪有我自個開廠掙得多。”
李國華和二牛嘿嘿一笑，“慶子，這纔剛改開沒多久，你就一門心思掙錢，奉獻精神是一點都沒了啊。”
徐慶咧嘴道：“這都80年了，國家號召自力更生，我開糧站，辦廠，是響應國家的要求，掙了錢，不也給國家交稅，支援建設，哪能沒奉獻精神。”
李國華跟二牛相識一眼，嘿，沒能難住徐慶，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半響後，服務員陸續把熱菜和饅頭、花捲兩樣主食端了進來，二牛起身把包間的門閉上。
李國華抓起一個饅頭，掰開一半，遞給徐慶道：
“慶子，說正經的，你要辦肉聯廠，哥們我站在個人角度，和二牛是挺你的，但是，辦廠子不容易，建廠房要錢，建好後，各種設備你得買，也得要錢，另外，你還得僱人吧，最少兩個殺豬的老師傅，哪哪都是花銷，四處打點還少不了，我跟二牛能幫着你把辦廠的各種手續和批文搞定，可萬一廠子辦起來，效益不好，賠了，那可不是小打小鬧，你跟靜紅倆孩子，一個上小學，一個還沒上育紅班學（學前班），家裡日子怎麼辦？”
二牛閉了包間的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道：“慶子，你就聽我跟國華的，多考慮考慮，別腦袋一熱，就扎進去。
改開是沒錯，國家方針是好的，但咱們得根據自身情況來不是？”
徐慶聞言，默不作聲，將又點着抽了一半的煙，在菸灰缸內彈了彈，望着兩個好哥們，心頭說不出的暖意流動。
哥們處成這個樣兒，還說啥，舉杯跟李國華和二牛走了一個，然後道:
“國華，二牛，你倆說的意思，哥們都懂，不過我既然想開肉聯廠，前後早都想清楚了，我開肯定不會賠的，這一點，你們倆把心放肚子裡，等肉聯廠辦起來，我給你倆一人送半扇豬。”
徐慶這麼一說，李國華和二牛什麼便都沒再言語。
他們知道徐慶做事，不會浮躁。
更清楚徐慶敢這麼說，那肯定是把該想的，全都想到了。
起身舉杯與徐慶碰了一下，道：“慶子，我們倆兒今天就提前預祝你肉聯廠，生意興隆，紅紅火火！”
徐慶笑着說了聲好，跟李國華和二牛，三人一仰頭，將酒杯內的白酒，全都一飲而盡！
吃飽喝足，李國華沒讓徐慶結賬，給二牛遞了個眼神，讓二牛看着把錢付了。
前些日子，全聚德吃烤鴨，徐慶結的賬。
二牛跟李國華哪能每次都不掏錢。
其實該李國華掏的，這不雞賊，讓二牛先付，完事後他再給二牛。
三人走出仿膳，陽光燦爛，春光明媚，天空湛藍，白雲朵朵。
北海公園岸邊的柳樹發了芽，翠綠的嫩芽在陽光的照耀下，蒼翠欲滴。
湖面上，微波粼粼，冰凍的湖面早已消解，湖水倒映着四周景物，隨着微風的吹拂，泛起漣漪，不斷盪漾開去。
一些剛來仿膳的食客，帶着孩子，女友，家人，親朋，一邊說笑着，一邊欣賞湖光美景。
大好時節，萬物生機勃勃，徐慶愈發覺得，今年得大幹一場才行。
不能錯付光陰，更不能錯失這百年難遇的改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