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軍家裡,徐愛雲正和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婦女攀談,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高朗的母親,偶然間來黃原辦事,徐愛雲就主動接近,把她帶到家,繞着彎子想要撮合女兒和高朗的事情。
“曉霞那丫頭我也看過了,非常不錯,我是很滿意的,我們家高朗對你女兒也很有好感,我個人認爲他們是可以深入發展一下的。”
高朗的母親久在官場,說起話來跟作報告似的,拿腔拿調端着架子,徐愛雲腆着臉湊上去,“難得領導能看上我們家那個野丫頭,要不咱們找個時間雙方父母見個面,把這事定下來?”
“愛雲同志,你這個當媽的對這件事倒是很迫切啊!”高朗母親笑道,徐愛雲長嘆一聲,“領導恕我高攀一句,咱們都是好朋友,好姐妹,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曉霞有個高中同學,一個農村小夥子,死皮賴臉追她,你說我們家曉霞再怎麼說那也是大專畢業,有編制的記者,咋能和一個滿腦袋高粱花子的農民在一起呢!”
“對,很正確,雖然說只有分工不同,但畢竟雙方的三觀差異太懸殊,這樣不對等的婚姻遲早是要出問題的嘛!”
高朗母親沉聲說道,徐愛雲暗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當領導的,伱看看人家這兩句話說得那叫一個有水平!
“所以我就想啊,讓曉霞早日認清現實,重新走到咱們的隊伍中來,再說你們家老高,也能提拔提拔我們家老田,他今年五十了,再不往上走一走,挪一挪,在仕途上就很難有所進步了!”
“這個老田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我們家老高對他也是很欣賞的,不過我們兩口子都是很有原則的,不能亂搞裙帶關係,要遵守組織紀律!”
“對對對,您教訓的是……”
門開了,田曉霞、田福軍還有孫少平仨人進了屋,看到高朗母親也在,田曉霞深吸一口氣,一咬牙,把手中這張紙遞到她面前。
“媽媽你要當姥姥了,高興不?”
“嗯?”徐愛雲一頭霧水,“你這孩子怎麼淨說些沒頭沒尾的傻話……”
倒是高朗母親目光落在那張紙上,剛纔還端着架子拿腔拿調的她頓時臉漲得通紅,使勁一拍桌子,“徐愛雲,你什麼意思!”
“領導我,我能有什麼意思,我還不是……”
“你自己看看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麼!”
徐愛雲一臉茫然,她還以爲是紙上寫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直到高朗母親把紙甩在她臉上,她慌忙抓起來一看!
整個人頓時像掉進了雪坑一樣!全身都涼透了!
完完了我女兒懷孕了,還還不是高朗的孩子……
這下沒辦法和高部長家做親家了……
“你這死女子,天殺的畜生,真真是要氣死我啊!”
徐愛雲憤怒的把紙撕成碎片,身子猛地向後一歪,暈厥過去!
田福軍急忙衝上前抱住媳婦,使勁按壓人中,她這才悠悠轉醒,放聲痛哭,“我是做了什麼孽養出這麼個女兒,老天爺讓我死去吧!”
“就知道是這個結果。”田曉霞無奈聳聳肩,“爸爸你在家裡好好勸勸媽媽,希望她能接受現實,少平咱們走!”
砰的一聲,倆人關門離開,高朗母親雙目噴火,憤憤一跺腳,“徐愛雲同志,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完她也甩袖離去!
徐愛雲眼巴巴的看着領導離去,急忙起身攔住她,“領導,領導您別走,都是那死丫頭自作主張,我現在就讓她把孩子打掉,照樣還給你家一個漂亮兒媳婦……”
“呸!”
高朗母親一口唾沫啐在她臉上,“不知廉恥的東西!”
高朗母親摔門而去,徐愛雲呆呆的靠在門框旁,臉上的表情似乎已經凝固了。
“愛雲,愛雲你沒事吧!”田福軍小心翼翼上前,徐愛雲忽然像發了瘋一樣衝過來,對準他的臉一頓亂抓!
“老東西,我辛辛苦苦爲了誰,還不是希望你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看看你們父女倆都做了些什麼!”
田福軍緊緊抱住老婆,拍拍她的後背,“我知道你心裡有氣,發泄出來就好了,少平那孩子挺不錯,現在是科級幹部了,將來前途也很光明……”
一聽說孫少平是科級了,徐愛雲的哭聲立馬止住,嘴上卻仍不肯服輸,“你去告訴他,我不認他這個女婿!”
“你不認他可以,總不能不認咱們的外孫吧!”
“別跟我提這個!真是丟人現眼!”徐愛雲抓起一個茶杯摔在地上,“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爸,我媽咋樣了?”
田曉霞和孫少平躲在門口聽動靜,見田福軍走出來,急忙問道。
“沒事了。少平你也是的,你這都有編制了咋不早說,你阿姨就看中這個……”
“哼哼,我就是想看看我媽這人官迷到什麼程度!”隔着玻璃,田曉霞悄悄掃了一眼收拾屋子的母親,得意挑挑眉毛,“變臉真快啊!這一聽有編制……”
“行了行了,子不嫌母醜,你咋還數落起你媽的不是了,去和你姥爺說一聲吧!”
“不不不我可不敢去,剛纔險些沒把我媽氣死,我怕我姥爺也……”
“那算了吧,等過陣子再說。”田福軍瞅了一眼坐在桌邊抹眼淚的媳婦,長長嘆了口氣,“走走走,在這看什麼看,嫌你媽生氣不夠嗎?”
“少平我們走!”
田曉霞興沖沖走在最前面,大辮子一甩一甩的,顯出十分的青春活力。
孫少平有些鬱悶的跟在她身後,回想起剛纔準岳母在屋子裡又哭又鬧的樣子,心理咯噔一下,現在把她得罪透了,以後縱然辦了婚禮,還能給我好眼色看?
“你咋了,怎麼一句話都不說?”田曉霞停下來,歪着頭看着丈夫,笑問道。
“我只是覺得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火了?”
“是啊,是有些過火,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可是孫少平,你也沒仔細想想,如果不這麼幹,我們該怎麼辦?去跪着求我媽同意咱們的婚事?你覺得有可能嗎?”
田曉霞這個女子,在這方面可比優柔寡斷的孫少平強多了!
人家一句話就點出了問題的核心所在!
非常之時,必須行非常之事!
“可萬一把阿姨氣出個好歹……”“你放心吧,我還不瞭解我媽?她那人比誰都惜命,今年才四十多歲,麥乳精就天天喝上了。”
“你呀你呀……”
“別說我,要是靠着你,咱們倆到現在早黃了!”田曉霞在他腦門上戳了一下,“以後咱們這個小家,可就要全靠你了!”
“放心放心,我相信我可以的!”
兩個年輕人漫步在黃原的大街上,相比京城,這裡人口少街邊也沒幾棟樓,普遍還是以平房爲主,靠近北關的地方還保存着一排排的窯洞,整個城市顯得破舊而凌亂。
孫少平忽然想起董事長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你在小地方看到的人傑,來到大地方,不過也是泯然衆人的普通一份子罷了!
對於田曉霞,或許是兩個人在思想上有共同點,或許是她是高中同學裡最有出息的人——除了那個學醫的顧養民——因爲慕強心理,因爲想要與“賢者”共同進步,所以兩個人才會走到一塊。
如果我和田曉霞畢業之後沒有那麼多的交流,或許我現在的生活,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在家幫着哥哥經營磚廠,找一個像張嬸女兒那樣的村姑生兒育女,了此一生,對於外面的世界始終保持朦朧的狀態而不可知,一輩子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是她,在她的鼓勵下我才走出雙水村,見識到了外面的世界,僥倖被董事長大人看中,給了我現在的工作和生活。
對於田曉霞,孫少平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出於欣賞,另一方面則是感激,當然也有愛……
現在兩人已經有了夫妻之名,以及夫妻之實,唯一要邁過的門檻就是徐愛雲和徐國強老漢這兩座大山了!
“少平,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開心,開心啊,我當然開心了!”孫少平笑道。
“那你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是不是與我媽媽打交道讓你感到畏懼退縮了?”
“沒有,我只是在想咱們要不要去京城,到那裡開闢一下眼界,或許比你留在省報裡會更好。”
“哈哈,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嫌棄起我的職業了,其實我也想過,省城雖然好,但是相比京城仍然是個小地方,如果真有機會的話,我不介意去試試看,挑戰一下子自己。”
“嗯,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人往高處走,畢竟京城的機會要比在省城多得多。”
兩個人邊走邊聊,一道斜斜的夕陽照在他們的後背上,將影子拉得老長。
劉衛東這邊都忙翻天了,自從乘用車公司組建起來後,下屬的拖拉機廠喜報頻傳,現在徐工他們研製出了馬力更大,動力更爲強勁的五十馬力拖拉機,當然裝備的電子設備也更多!
對講機,收音機,風扇,空氣過濾器……能上的全都給上了!
這種大五零馬力拖拉機的成本也直線攀升,達到了每臺七萬元的價格,往外賣的話,最低也得十萬塊錢!
不過現在二十五馬力小型拖拉機倒是賣的火爆,這個月光在黃龍府就賣出上百臺,劉衛東正尋思着在汽車城組建一個東北銷售中心,統籌所有乘用車銷售業務。
這個人選該選誰呢?
三哥韓祚興?
不行不行,這個人雖然是我的表哥,但是腦子不夠用……
韓翠嵐?
翠嵐還沒畢業,再說她也不想回東北,正一門心思想要留在京城呢!
從徐工那邊的人裡抽出一個?
不行不行,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是否會和長拖沆瀣一氣,搞出什麼幺蛾子出來。
“謝叔,你幫我看看,有沒有這樣的高級管理人才,最好是東北本鄉本土的,我要派過去幹點事情。”
劉衛東把老謝叫過來,這老傢伙早就過了退休的年齡,又給返聘回來,專門負責各種招待工作。
“行我幫您找找!”老謝嗯嗯一聲,“對了衛東有個事我得向你彙報一下,李主任你還記得不,不是被你派到玉泉酒廠當什麼招待科科長了嗎,最近跟我說想回來……”
“酒廠那邊現在是我邢四叔管着,你去問問他的意見,他說可以那就讓老李回來,加入到你們招待公司。”
“行那我去給老邢打個電話。”
老謝晃晃蕩蕩走出去,他現在不用負責別的事情,只要把各地來廠子參觀考察的人陪好,吃好喝好玩好,工作就算做得好!
這年月,打着考察的旗子出來公款吃喝的人可不少,劉衛東爲答對他們專門弄了這麼個公司,每年撥款兩百萬,把這幫人堵在外面!
老謝作爲負責人,每天跟着吃吃喝喝,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美!
舒坦!
不過老謝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就是把這些人擋住,不讓他們干涉廠子的正常經營,關鍵招待費還不能超標,萬一花完了可是要他自己掏腰包去補的!
所以他……
壓力也很大啊!
劉衛東站起身,看着老謝遠去的背影,無奈搖搖頭。
老謝和老李,這些從過去的領導幹部退下來的一批人有不少還活躍在廠子裡,不是因爲他們有什麼高明的技術,而是完全利用他們來和外邊吃拿卡要的各個部門打交道。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誰看着京鋼集團都是塊香餑餑,都想着進來撈點油水,劉衛東不得不撥款兩百萬搞了個招待公司,把他們攔住。
吃喝玩樂可以,不要干擾廠子的正常運轉,更不要往裡邊塞人,弄來一幫不學無術只會吃乾飯瞎指揮的大爺!
我們這是工廠,不是官場!
往年王廠長在的時候,一年的招待費用也得上百萬,而且經常干擾到廠子的正常運轉,動不動就來個工人們列隊迎接……
現在成立招待公司,一年花費反而能夠維持在兩百萬上下,而且能把那些人伺候得很好,一個個吃飽喝足,擦着滿嘴油,心滿意足回去了。
整挺好!
劉毓文又來了,小丫頭開始實行北向戰略,與京鋼集團深度綁定,她手下的橡膠園以及船運公司都和聯合化工廠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由她旗下的公司華工廠提供橡膠原料供應。
按照劉寶丰的意見,本想着是利用東南亞豐富的天然橡膠資源,在當地組建一個輪胎廠,爲全球各大汽車公司提供輪胎,但是那些黑皮猴子們見天的鬧,根本沒辦法安心辦廠,所以這個廠子到現在也沒建起來。
劉毓文沒閒工夫和老爹謀求什麼合作,直接把橡膠產能轉移到聯合化工廠這邊,這樣一來,劉衛東他們的乘用車公司就有了持續穩定的橡膠輪胎供應。
“你是不是又盯上了那兩個汽車廠了,想把咱們的輪胎打進他們的供應鏈裡面?”劉衛東給妹妹倒了杯水,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