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機牀廠。
陽光照進車間的時候，地面上已經出現大片空白，那缺失的部件此刻正覆蓋在中間機牀上。
此刻，一個模糊的形狀正在漸成型。
周圍前來觀看的人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場中，幾名機牀廠的老師傅親自下場幫忙，跟在張冠宇陳斌兩人身後認真學習。
黃勝利始終站在一旁，認真看着。
其他人同樣如此。
技不如人無所謂，重要的是要認識這其中的差距，找到不如人的地方，迎頭趕上去就是了。
怕的是不如人還死守着那卑微的驕傲，那樣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最終被徹底淘汰。
好在，機牀廠的不少工人明白這個道理，在幫忙中也在迅速吸收着知識。
“那塊不要動!”
場中陳斌突然對着一個工人喊道，頓時吸引周圍衆人目光。
場中，一個工人正拿着部件，準備上前安裝。
在工人眼中，有些狐疑，看了看手上的部件，很簡單的東西，正好與機牀上空缺的位置吻合啊，爲啥不讓裝上?
感受着周圍的目光，工人只能將工件放回原地，在心裡發出疑問，而對方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周圍人卻是將這一幕記在心裡。
沒多久，張冠宇來到跟前，然後看了眼機牀上空缺的部分，沒有說話，走對旁邊，將一個部件從斜刺裡安裝在空缺處，然後又是兩個小齒輪裝到裡面，又仔細確認後，纔對工人伸伸手。
工人立馬反應過來，這纔拿起部件，走到近前，將部件安上，然後用螺絲擰緊。
這一幕在黃勝利，孫主任的眼裡都是震撼。
誰能想到，從外表看起來簡單的東西裝上就行了，可裡面還裝着那麼多門道。
身旁的老朱更是拍着大腿不住懊悔。
周圍人同樣如此，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黃勝利卻看出了門道，對方不僅得圖紙吃透了，更是擺放也有講究。
“好好看他們擺放的規律，別給我丟人。”
老朱還在嘆息着，聽到黃廠長的話，立馬瞪起眼睛，仔細看着。
晚上八點半，由於幫忙的人多了，機牀的進度加快不少。
即便如此，陳斌二人仍是仔細小心，認真檢查着每個步驟，每一個部件的安裝情況。
當最後一個螺絲擰緊時，周圍地上已經不見一個件。
啪啪啪。
掌聲突然響起，衆人看去，卻是黃勝利黃廠長拍着手，神情中帶着嚴肅。
他清楚，能夠將部件不拉一件的組裝完成，就代表着已經成功了一半。
甚至在他心中，已經是成功了。
緊接着，周圍傳來陣陣掌聲，將黑夜的寧靜震碎。
陳斌二人聽到掌聲也是露出笑容，這一整天下來身體差點就吃不消了，好在後面機牀廠的人幫忙。
否則兩人都想着拖到第二天了。
只是沒想到，最後竟然堅持下來了。
不過兩人也只是鬆口氣，並沒有什麼驕傲神情，對他們來說，現在組裝起來只是第一步。
能不能運轉起來纔是重頭戲。
兩人與衆人點頭示意，準備試車。
黃勝利見兩人這般敬業，臉上不由得佩服。
機械廠從一個軋鋼廠走到如今地步，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像黃勝利以及衆人預見的那樣，在通電後，機牀開始運行起來，一切正常。
啪…
掌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加迅猛。
工人們的認知很簡單，有本事你就亮出來，說再多也不知用實力說話。
而兩人今天的表現，已經表明的實力。
而且還現場用事實給他們上了一課，心裡再沒了輕視。
“陳工，張工，這裡交給他們，二位我去休息休息。”
“小馬，後廚準備飯菜好了沒，讓他們現在就上桌。”
黃勝利笑着，眼中多了一份客氣。
陳斌二人確實有些乏，中午只關吃了倆包子，這都大半天了，早就餓了。
兩人也不客氣，任務完成了，那是一身輕，跟着工作人一起前往會客室。
不一會兒，一桌獨懼特色的當地美食擺在面前，兩人身旁是黃勝利，蔡景武與孫主任作陪，此外還有老朱幾人，一桌人圍着兩人不斷恭維。
饒是陳斌這種見過世面的人也禁不住多喝了兩杯。
像張冠宇這樣的，直接傻乎乎的，酒喝了不少，但菜嘛，就墊了墊肚皮。
酒過三巡，陳斌感覺有些上頭，張冠宇更是歪在椅子上，腦子裡聽着聲音，嘴巴卻是不聽使喚。
這時，黃勝利突然開口，“陳工，我看你們組裝前都是將部件擺好，這裡面有什麼規律嗎?”
黃勝利說完，老朱立馬湊到陳斌身旁，“是啊，老陳，我是看出來了，我們當初就是吃了這個的虧，搞到最後要麼是缺個零件，要麼是多個部件的，這擺明了是組裝順序錯了啊，你可不能藏私。得教教我們。”
“是啊，是啊，我們可都迷糊呢!”
周圍都是議論，陳斌揉了揉眉心，將衆人說的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聽衆人如此說也沒往心裡去。
事實上，這種組裝辦法還真不怕告訴他們，畢竟這裡面可是與圖紙有關係的。
可不是隨便找個機器隨便一擺就行得通的。
陳斌沒有隱瞞，“你們說得是這個啊，我當是什麼事呢!” “這種方式在我們機械廠早就普及了。”
衆人互擁看看，更是急切。
陳斌也沒有賣關子。“這組裝的順序其實是與圖紙上的編號有關。只要你們仔細點，就會發現這些圖線上是有編號的…”
隨着陳斌的講解，衆人彷彿是找到了竅門一般豁然開朗。
更有人在心裡吐槽，早知道有這門道，何苦請人來啊。
可轉念一想，人家不來，自己也不知道啊!
又有人心理不舒服，這麼簡單的事，打電話告訴一聲不就行了？
可他卻忘了，即便告訴編號，沒有現場的教學，他們一樣做不成。
總而言之，這買賣，真是賠本了。
不僅丟了人，還讓出一臺啓明星，說出去同行都得笑話。
不過，桌前的黃勝利仍舊保持平常心，並沒有其他人臉上那麼豐富。
“陳工，這圖紙的排序並非那麼簡單吧!”
一語驚醒衆人，然後桌前再次沉默。
陳斌聽黃勝利如此問，便放下筷子，將嘴裡的魚肉吃下，才點頭說道，“對，黃廠長見解不凡啊。”
“這圖紙的編號自然不是隨便寫的。”
衆人聽到這立馬沒了先前的自大，再次看向陳斌。
“這圖紙都是我們楊總親自設計的，所以排序都是按他的風格來的。”
“這種組裝方法，我們內部叫楊式組合。通過圖紙的順序來確定先後順序，再通過擺放遠近來確定組裝的先後順序。兩方確認，一縱一橫，以交叉互補的方式避免出現錯誤。”
陳斌說光，見衆人都是吃驚狀態，又補充了一句，“這種方式目前只適應於楊總的設計圖，當然這種設計理念，我機械廠正在吸收學習。”
這下，黃勝利握杯的手都顫抖兩下，與蔡景武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的看向一旁的孫主任。
此刻孫主任如坐針鑽。
他明白，這件事，他做不到。
他更明白，這件事，他學不來。
相比起孫主任的自愧不如，黃勝利兩人明顯想得更多。
現如今機械廠展現出來的潛能堪稱恐怖。
不論是機牀還是拖拉機，還有高壓鍋、發動機什麼的，各種亂七八糟的的，多的是。
他們原以爲對方這樣做只會是多而不精，攤子鋪的越大，沒有專精的產業打底，將來也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
畢竟，國內的發展可都是按計劃來的，你今天研究出來一件東西，保不齊明天就會讓其他工廠仿製出來，不同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可現在，機械廠展現出來的實力告訴他們，人家不僅能幹得多，還能幹得好。
這套行之有效的規矩，這種成規模的章程，纔是最可怕的。
只要機械廠將這套理論、規矩，藉助產品推廣開，今後他們這些機牀廠就必須按照人家的要求來做。
這對他們工廠來說，絕對是動搖地位的一件事。
黃勝利壓下內心的驚奇，隨後開口詢問這其中的關鍵人物，楊小濤。
早在收音機、報紙上就聽說過此人，但當時他還沒在意。
後來因爲啓明星的緣故，對這個年輕的過分的軋鋼廠副廠長有所瞭解。
現在，他還想從兩人口中聽聽楊小濤是個什麼樣的人。
“楊總啊!”
陳斌停頓片刻，似是在總結什麼，良久纔開口說道，“楊總，是個讀書人。”
就在陳宮於金陵的飯桌上與人交流說起楊小濤時，四九城，三機部。
章老看着面前的文件，久久不語。
身前站立的辦公室主任發現首長有些失神，隨即小心問道，“首長，若是不行就推脫出去。”
主任的話讓章老回過神來，而後搖頭，再次看向報告。
這是一機部黃老親自寫的，然後讓人送來的，事情可謂是很重視。
上面詳細解釋了一機部紅呈機械廠下屬紅星鋼鐵廠的計劃。
對方想要改進鍊鋼方式，需要用到液氧。
所以一機部就想着派人前往金陵568廠進行學習，如何製作液態氧氣。
而派去的人，就是楊小濤。
“首長，568廠生產的液氧關係到飛彈的生產，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我認爲還是不要讓人去打擾的好!”
辦公室主任見章老不言不語，說出自己的想法。
畢竟，那是不對外開放的要地，國內迄今爲止，唯一的能夠生產液氧的工廠。
章老聽了再次搖頭。
“568廠你知道多少?”
章老的反問讓辦公室主任沉默，心裡想看568廠的秘密。
可不等他開口，章老就說道，“其實，就是一臺壓縮機，對吧!”
辦公室主任想了片刻，沉默點頭。
當年全國內找能夠生產液氧的工廠，結果這個化肥廠就是靠着一臺德意志留下的壓縮機，成功製造出液氧來。
“可你想過沒有，若是這臺壓縮機壞了。今後，怎麼辦?”
這下辦公室主任徹底無言以對。機器與人一樣都是有使用壽命的。
不同的是，有的人保養好，能多活幾天，有的人過分透支，沒幾年活頭。
“國內這麼多年了，就靠這三十年前德意志的壓縮機來供應，你聽說過其他廠家做出過壓縮機嗎?”
辦公室主任搖頭。
“所以說啊，這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