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夜半人難眠。
準新郎柏誠憂心忡忡,徘徊於庭中,腳步不由自主地邁向阿瀾的房間,躑躅再三,擡手輕敲窗櫺,低低問了一句:“睡了嗎?”
同是天涯失眠人,阿瀾跳下牀跑到窗口:“柏大哥,你也睡不着嗎?”
柏誠按住那扇將要打開的窗:“依照習俗,成婚前一天男女不可見面,否則無法白頭偕老。”
阿瀾倚靠在窗框旁,耷拉着頭抱怨道:“你們魔界的規矩好多,喜娘講了整整一天,我根本記不住,腦子就像是一團漿糊,緊張到連覺都睡不安穩,如果我在婚宴上出醜,會不會給你很丟臉啊?”
“不用擔心,明日喜娘會陪着你的…”
柏誠心神不寧,婚事越是臨近,越是無法自欺,阿瀾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她嫁入柏家有何目的?
他這幾日反反覆覆做着同一個噩夢——
紅帳喜堂,鼓樂喧天,賓客滿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牽手,他握住的並非是滑膩柔荑,而是寒光匕首,赤色蓋頭揚起,純真可愛的娃娃臉不再,阿瀾露出冷血暗探的真面目,毫無猶豫地將刀刺入他的胸膛。
玄色禮服,斑斑血跡,觸目驚心,夢醒驚魂,冷汗如雨。
這場感情無異於豪賭,柏誠輸不起,他不僅僅是一個人一條命,他是柏家唯一的繼承人,更是魔軍羽林軍副將,重重身份似枷鎖,使他失去任性縱情的資格。
他久久未語,阿瀾疑惑道:“柏大哥,你還在嗎?”
“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柏誠擦去無聲垂落的淚珠,狠下心決絕斷情,但是身體卻很誠實,腳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半步都邁不開,緊攥的拳頭顫動不已:“阿瀾,我最後再問一次,你爲何要與我成親?”
“你爲什麼總是問相同的問題呢,我已經答過許多次了,因爲你是最好最好的大好人,所以我願意嫁給你!”
阿瀾的音調明快活潑,還帶着幾分少女懵懂嬌憨。
前幾日的柏誠,一聽到這比百靈啼鳴更動聽的聲音便忍不住傻笑,可是此刻的他,不得不強迫自己走出幻想,面對現實,胸中有千言萬語翻涌,講出口的卻僅有一句——
“只要你願坦誠以待,我會不遺餘力保你平安。”
魔尊的謀劃是將計就計,他不可以打草驚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阿瀾的手指勾着髮絲纏繞:“你會嫌棄我笨嗎?”
“其實我…比你更傻…”
烏雲遮月,星光黯然,一如柏誠的未來,晦暗不明,兇吉難料。
魔宮棠柳苑,楚靈犀與魔尊共躺於搖椅之上,賞月談心。
她講述入夢所見,這並非是一項簡單的任務,重中之重,是將柳芽與嘉木之間的小清新愛戀情愫描述的不值一提,不然又會勾起大醋王魔尊的酸脾氣。
幸好楚靈犀是鬼扯界的王者,她的中心論點是——嘉木平平無奇,柳芽對他的鐘情純屬年少無知踩了坑。
“嘉木的嘴特別賤,稱年少的柳芽上仙爲‘豆芽菜’,冷嘲熱諷無休無止,時時挑毛病,處處亂找茬。”
“嘉木的手特別欠,有事沒事就扯柳芽上仙的小辮子,幼稚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幼稚。”
“嘉木好吃懶做,強迫柳芽上仙做他的小丫鬟,既逼她幹雜活,又逼她烤魚做飯,比惡地主更可惡!”
魔尊君棠並非傻子,看出了妖女的小心思。
不過,比起悅耳的假話,他更想聽傷人的真相。
嘉木是他心中解不開的結,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究竟輸在何處。
“嘉木如此不堪,柳芽爲何還要將他刻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清風搖竹椅,楚靈犀縮在魔尊溫暖的懷抱之中,悠悠晃晃,倍感舒暢。
“嘉木贏就贏在運氣好,早在入華胥仙山之前,他便陰差陽錯與柳芽上仙相識,搶佔了先機。”
魔尊君棠並不相信:“他只是運氣好這麼簡單嗎?”
“當然嘍!”
楚靈犀仰起頭,晶瑩的眸子中寫滿誠摯二字:“我在夢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無法從嘉木身上找到一星半點比您強的地方!”
她心裡的大實話卻截然相反——“少年嘉木雖然調皮搗蛋,可是他一直在爲柳芽的坎坷修仙路保駕護航,人家兩人是妥妥的神仙眷侶,而柳芽和你仙魔兩隔,你從起跑線上就輸的徹徹底底,就算踩着哪吒的風火輪也彌補不了這段差距!”
魔尊君棠將妖女摟的更緊,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留下深深一吻:“你是爲了哄我開心,對不對?”
楚靈犀看出他還是放不下那位屍骨已涼涼的情敵,別出心裁安慰道:“或許…柳芽上仙對嘉木念念不忘,不是因爲他有多好,只因他是短命鬼。”
魔尊君棠不解:“什麼意思?”
“我曾聽過一句話,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得而復失的是最遺憾的,柳芽上仙對嘉木的感情應該就是如此。”
楚靈犀的下巴搭在他的堅實的胸肌上,認認真真編造獨門愛情觀——
“年少輕狂時,最不懂珍惜身邊人,失去後才追悔莫及,柳芽上仙對嘉木的戀戀不忘,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是遺憾,永遠沒有機會彌補的遺憾,可能會變成一種負罪感,柳芽上仙的銘記不單單是爲愛,更多的是負罪感使然,因愧疚而難忘。”
“你是說…”
魔尊君棠並未從此角度審視過愛恨生死糾葛:“柳芽對嘉木的愛,並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刻骨銘心嗎?”
“老奸龍嘉木謀害柳言蹊上仙的罪行終有一日會大白於天下,如果嘉木長命千萬歲,他和柳芽上仙的感情根本無法逾越殺父之仇的鴻溝,終究是孽緣一場,他做了短命鬼,反而逃過了這場情劫。”
世間事禍福難料,誰都無法逃過命運的殘酷玩笑。
魔尊君棠沉默良久,長長嘆息,陰鬱的眸子沉如暗夜:“柳芽曾說過,我只是想得到她,從不曾懂她…或許…你講出了她的心聲…而我…悔之晚矣…”
“怎麼會晚呢,人家不就在您的身邊嗎~”
楚靈犀抓住表現的大好時機,探身在魔尊的脣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而後機靈地用雙手捂住他的嘴,防止他的下一步動作。
她撒嬌道:“尊上您肯定也捨不得讓人家再暈一次吧~”
魔尊君棠被她撩的既歡喜又無奈:“小妖精,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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